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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温情


杜蘅醒来,天色已经不早,苏子衍在一旁生了篝火,杜蘅动了动,肩颈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身上搭着苏子衍的外衣,苏子衍穿的很单薄,对着洞口而立,杜蘅想要开口叫他进来避避风,他已经望了过来,见她醒来盯着自己微微有些愕然,待反应过来后,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

        “这崖壁离着上边有些远,咱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上去了。”苏子衍向她慢慢走过来,杜蘅警觉自己这样不雅观,想要起身将衣裳递过去,苏子衍歪了下头,沉吟一下:“不必了,我并不冷,这洞里深处有些干草,我将这些东西堆积在了洞口,夜里也可安睡。”

        杜蘅微微眯起眼,看向远方,然后收回视线,迎上苏子衍没什么变化的目光:“看来这洞还不算浅,这边天气干冷,要晾晒什么东西是极其方便的,可是这样多的干草是谁堆积在这里的?你我一夜未归,姚颂必定会有所动作,我们稍稍等待两日就可,张瑞权这样明目张胆地谋杀你我,难道真是无所顾虑么?”

        杜蘅叹了一口气,她想起自己刚才昏迷时做得梦,但愿不要成真才好。

        苏子衍用一旁的木棍将篝火通了通,火光愈来愈旺,干草焚烧的噼里啪啦地响,他并没有走到这洞子的里面,总有些什么不好的预感,他拍拍腰间挂着的水壶,丢给杜蘅,这是临行前挂上的,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打斗而掉下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的担忧我了解,只能希望礼韫早些找到咱们了。”苏子衍坐在篝火的另一旁,用衣裳把杜蘅挡了个严实,火光烈烈,映红了两个人的脸颊,他一脚踏地,一腿任意舒展着。

        二人这样无事地坐着的机会实在太少,杜蘅两眼失神地望着火堆,水壶中的水已经凉透了,她浅浅喝了一口,又哆嗦着把木塞子塞了进去。苏子衍用余光瞟着杜蘅的侧脸,她的眉目总是那样微微皱着,像是有许许多多的情事在叨扰她,苏子衍不止一次地想要把她的眉眼给她铺展开来,丹唇一张一合,吐露出的话语比清晨第一只黄鹂还要烂漫多情。

        “馥郁,你觉得衍之与赵氏相处如何?”这并不是苏子衍第一次叫她的小字,却是在二人成人重逢之后的第一次,他想要问问他的想法,忽而苏子衍又觉得自己像个怨妇,而杜蘅像个不负责任的浪子,他在心中轻笑,为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感到无理。

        “我么?”杜蘅对上苏子衍探寻的眼光,那是一双明若星辰,却又坚韧如刀闪烁的眼睛,那里面炽热的好奇和一颗执着透明的心灼烧痛了杜蘅的皮肤,她道:“于我而言,自然是羡慕的,姚颂对赵氏的喜爱你我有目共睹,这世间有哪个女子不渴望丈夫疼爱,儿女缠绕膝下承欢呢。”

        苏子衍点点头,他能理解杜蘅的想法,他打量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每一寸五官和骨骼,复而她的眉又轻轻皱起,只听她说。

        “但我却仅仅也只羡慕了,赵氏曾在我家小住一段时日,我曾亲眼目睹,她怀着身孕还在为姚颂操持着棉衣,那样的深沉的爱又有几个人能赶上呢,我的话,只要烹一壶茶,两人一屋便好。”说到后面,杜蘅没了声音,苏子衍看向她,她的目光像草原上的羊群,野性纯洁,却带着渴求。

        “你这样想,我便安心许多。”苏子衍向杜蘅靠近了些,二人的膝盖抵着,苏子衍身上沾了干草的气味,有些涩涩的苦与凉“我总是为这幼时的事儿对你感到抱歉,那时我总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所有事,却不理解你的困难处境。”

        杜蘅摇摇头,苏子衍曾因为她的离开而心生怨怼,她对他的不谅解也是满心怨恨,当初太过年幼,如今关系变化,那些怨气反而都消散了,真的到了这里,到了这种同生共死的地步,站在苏子衍的面前,她依旧没有什么可以说出来的话,这种只要面对他就会升起的无力感实在太深了。世事变幻,如此许多年过去了,二人都有了不能言说的苦衷,又何必去问呢?日子还是糊涂些会更好过。

        “曾经是怨的,不过现在却明白了,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得已,衍之,我总是感谢上苍的,也同样感谢你,感谢你幼时对我的照拂,感谢你现今与我同行。”杜蘅对于无法掌控的命运更多选择的是顺从,如果没有苏子衍的支撑,她只怕早已坚持不下去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要是回到幼时,我们的境地会不会好上许多?”不知何时,苏子衍已经坐到了杜蘅的身旁,他将杜蘅揽进了怀里,杜蘅心下惊讶之余,却没有挣扎,她心跳的厉害,杜蘅抵着苏子衍的胸膛,两手不知道放到哪里,她听见苏子衍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强烈,那样有力的心跳,让他们二人的距离更为贴近,苏子衍接着说道:“那时你总是要强,什么你我都要争上一争,知道你走了,我便半点读书的心也没有了,我爹爹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顿军棍呢,现在想来,或许咱们错过了许多年,自己未曾察觉过罢了,若是……”

        杜蘅用手指抵住他为说出口的话,她渴望抓住眼前这一点点的温情,他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我们不管曾经的那些,只盼当下这一刻就好。”

        其实哪怕站在他面前,她所能做的也微乎其微,况且沧海桑田,此刻心境与往常已经天差地别。她终究找到了对的人,也如他所愿大胆地纵情去爱了。往事不可追,眼前之人是曾经幻梦,但已是昔日月。今日来这里,不为任何旖旎心思,却犹觉怅然若失。

        从他投来的含笑目光里,她明白他亦明了。

        在这一刻,她仅是杜蘅,二人这样坐着,望着火光,是从未有过的亲昵。

        苏子衍像是下了决心,把她的手拉下来,反手握在了手中。“寒冬腊月,天气十分凉凉,仔细着着凉。”

        他温暖的掌心紧紧包着她微凉的手,看看周围,他低头给她裹着外袍,那件袍子又长又大,把女人围得严严实实,在他伟岸的身躯面前,立时显得那么娇小。

        杜蘅定定地望着洞中岩壁上积水冻成的冰柱,尺许长的透明晶体,反射着晶莹的日光。那冰柱歇歇的挂着,并不会掉下来,反而是受日光侵蚀,融化下来。杜蘅抬起手,接了两滴,她望了望燃烧着的干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向畏寒畏冷,这样的天气于我而言很是难见,冒然一见,竟还有些稀罕,也不知道这干草能不能燃到明日,为你我提供些温暖了。”杜蘅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可她被苏子衍牢牢禁锢在怀里,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打破这一刻的温情,只是轻轻扭了扭身子,调整了下坐姿。

        苏子衍摸了摸她的的头发,似乎是察觉到怀里的姑娘有的动作,将怀抱松了些,今天这一举动已经是大胆妄为,他并不想污了她的名声,在心中几次三番地告诉自己——出了这洞,只可记得二人的交谈,不可再做逾矩之事,他放轻了声音答到:“你不必担忧,这洞子十分深,连我都不曾走到尽头,后边还有许许多多的干草,一会儿我再去拿来些就好。”

        “这洞这样深,若是没有人晾晒,这干草怎么会只在里面而不是四处散乱呢?更何况数量这样多,说不过去的。”杜蘅支起下巴,悄悄活动了下肩膀,微微地扯动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冲苏子衍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又整了整额边的碎发,站起了身。

        苏子衍掺着杜蘅的一只胳膊,她想做的事,便一定要去做,杜蘅的半边身子都靠着苏子衍的胳膊,他叮嘱着:“要是感到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切记不能自己忍着,万事都不能硬撑着。”

        二人往前走着,越往里走,洞内阴冷寒湿的气息才越发明显,杜蘅掩着口鼻才得以继续走下去,她打量着四壁,里面不比外面冷,外面的崖壁上已经结了冰,可里面确实只有些流水。有诗写道:“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写的就是冬日里天寒地冻,连河水都不能幸免结成冰凌,而塞外的打仗的将军却只为建功立业,不顾极为寒冷的天气,杜蘅摇摇头,把这些思绪都抛到脑后,苏子衍仍是是不是瞟她一眼,杜蘅拍拍他的胳膊,让他安心。

        一滴冰凌化成的水正好滴在杜蘅的脸颊上,顺着脸溜到了嘴里,有些咸味,几近无声的静谧让空气里有种凝固的感觉,杜蘅却被眼前这一幕景象给吓到了,是近乎失控的尖叫,她的声音一向清凌凌得,如今到有些尖细,转过干草垛继续往里走,竟然堆积着许许多多的白骨。

        苏子衍心里也有些发怵,他护在杜蘅的前面,二人向后退了退,这些白骨的书目并不少,连一丝皮肉都没有了,骨头完好,更没有什么伤痕与断裂处。

        杜蘅定了定心神,又走上前,她屏息凝气,沉静的容色如带雪的梅瓣,莹白中有薄薄的寒透之意,细细打量,这些白骨上并不像是被仇家追杀而死去,反而在骨头上有着许许多多褐色的斑点,皮肉剥离之干净,骨头却不发黄,杜蘅歪了歪头,对着苏子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在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府中也供奉着佛祖菩萨的神像与画像,去寺里的供养更不会少,杜蘅对鬼神之事一向是能避而远之则避,她强忍下心中的恶心与恐惧,向四壁看着,企图找到一点线索,探知他们的死因。

        苏子衍也在四处寻找,他想到了干草垛,又想到了崖壁上的冰凌,他折回去,将所有的干草打散,干草断断续续地随之飞扬,有长有短地扎成一捆,这些干草都没什么韧劲,一挣就断了,苏子衍坐在干草之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将干草围成一捆,又立刻挣断。

        那边的杜蘅在岩壁上也有所发现,她眯着眼费力地将全身的力气都倚在岩壁上,摸上来有些坑坑洼洼地不平,她蹲下,用手去摸,发现有些竟然可以拼凑成一个字,杜蘅大声呼喊苏子衍过来,这竟然是一封短信。

        “信中写到——若有后来者,见信如晤,我乃北部盘州人士,无奈北部却盐,一家老小因缺盐而生了病,只能想方设法南下来寻找补盐之法,却意外发现……因此,半路跌下悬崖,万望后人……”杜蘅不明白,他是发现了什么才跌下悬崖来到洞中,苏子衍将干草绕在自己的腕子上,这甘草中的盐分都已经被晒了出去,因此才易断。

        “这崖壁上的字迹,许多都该很清楚,只是其中模糊的应该是被流水腐蚀,这人死的时间并不长,因少盐身子里也就缺了东西,整个人瘦成皮包骨,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干净”,我猜测应该是张瑞权在任时留下的。”杜蘅心下一沉,张瑞权竟然已经放肆到这种地步,他眼中哪里还有王法可言,逼死百姓,残害良民,杜蘅闭上眼不愿再想。

        “这也给了我们一个扳倒他的机会。”苏子衍看出杜蘅的痛心,不愿再在此处多待,领着她走到干草垛处,将一些干草绕了绕,塞到了袖子里,又拿了许多到前面,夜深了,常有虫鸣,二人各自怀揣着别的想法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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