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3章

        宋嘉元一时间陷入了回忆，直到父亲说了句“元儿”，她才回过了神。一抬眼却对上了宋玉那双凌厉的眸子。

        宋玉只是静静地瞧着她，却让她的心莫名颤了颤。宋玉长得本就清冷，下颌更是如刀锋般凌厉，眉目间是遮挡不住的冷峻。许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宋嘉元现在看着他却觉得有些令人生畏。

        宋嘉元正欲开口，却见宋玉理了理袍子，朝屋外走了。

        宋嘉元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重生后才知道，宋玉是不喜她这个姐姐的。这些日子宋嘉元每晚都让人给宋玉送些糕点夜宵，又特意给他买了新的成衣，但都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若是今日宋嘉元没有早些来父亲这里，多半也是见不到他的。

        其实宋玉不喜她倒也合乎情理，毕竟这个府上除了父亲，又有谁待见她呢？前世父亲宠着她，俸禄大多都用在了她身上，家中的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许多和宋玉同年纪的公子少爷一早就去了扬州的临清学馆进学，为的就是准备明年或后年的科考。

        而宋玉还一直留在淮都县，无非是因为家里凑不齐学馆的束脩。

        其实不仅仅是宋玉，连文姨娘唯一的一个女儿——宋嫣也是一年才能够穿上一件新衣裳。

        想到这些，宋嘉元的心中是无比愧疚的。所以这一世她有意弥补宋玉和宋嫣，这些日子她开铺子赚得银两，除去给宋玉攒的束脩和侍奉父亲的，剩下的都给宋嫣和宋玉买了东西。

        宋嫣是都收下了，但宋玉全都原样退了回来。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憎恶和成见，是很难消退的。宋嘉元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她倒也不急。只是去扬州这事，总归要和宋玉说一说的。

        随后宋嘉元给父亲说了去扬州赴宴的事情，说到要让宋玉去临清学馆进学时，父亲面上有几分愧疚，却也没说其他的什么，只说都交给宋嘉元去办。

        戌时二刻，宋嘉元站在二进院的门前，手中端了个圆瓷碗。

        此时天色已深，院中光线昏暗，唯有西厢房还幽幽亮着灯。

        宋嘉元心中有些忐忑。按理说她已活了一世，应不会有什么事能让她忐忑了，但她的手心却在此刻出了一层汗。

        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亲近这个太子弟弟。

        宋嘉元轻叹了口气，走到门前敲了敲，方才一手推开了门。

        屋内只有一张浅褐色榆木书桌和几张圈椅。宋玉坐在桌前，似是极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卷，宋嘉元进屋时他头也没抬。

        宋嘉元瞧他理也不理自己，一时也没了跟他兜圈子的心思，只将瓷碗放在了桌上，然而手不小心一滑，瓷碗哐当一声落在了桌子上，汤汁却没洒出。

        那瓷碗的声音异常地大，吓了宋嘉元眼皮跳了跳。

        宋玉这才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宋嘉元对上宋玉的双眸，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我吩咐人做了些藕粉团子，你饿了可以吃点。”

        宋玉并未点头，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桌上的瓷碗便收了视线。

        宋嘉元看到宋玉不冷不热的表情，方才想好的话也都咽了回去，只得先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昏黄的烛火随风跳动，将二人的身影照映在窗纸上，时而近时而远。

        宋玉上身板直地坐着，手上还时不时翻动书页，似是并不想和她说些什么。宋嘉元手中的黏腻渐渐干涸，桌上藕粉团子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进宋嘉元的口鼻，她一时竟觉得有些饿了。

        宋嘉元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这几日你不用再去县里的学馆了，准备一下临清学馆的入学考试，过几日和我去扬州报名。”临清学馆的生员都是要参加入学考试的，但对宋玉来说应是不难。

        “是父亲的要求。我去扬州赴宴，你和嫣儿也一起去。”宋嘉元又添了一句。

        宋玉手上翻页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书卷，缓缓朝宋嘉元看去。

        宋玉的双眸如墨般漆黑，在幽幽的烛火中静静地看着她。许是火光的缘由，那双眸子里没了先前的凌厉，但那平静却让宋嘉元有些毛骨悚然，似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随时会将你吞噬。

        宋玉看着眼前淡定从容的宋嘉元，在心底压抑多年的邪念又一寸一寸地冒出了尖。他静默着，缓慢扫过眼前之人的每一寸肌肤，雪白纤长的脖颈，微启的粉唇，还有那双让人欲生欲死的眸子。

        那双眸子变了太多。原本只装得下张扬娇媚的眸子，如今却好似有了沉淀了多年的平静。

        不过几个月未见，宋嘉元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也不见她穿了，甚至还自己开了铺子

        宋玉眼眸微眯，略有些粗糙的指肚轻轻捻着书页。

        “噼啪——”火苗一闪，宋玉收回了视线，方才点了点头。

        父亲的要求，他一向是不会忤逆的。

        宋嘉元瞧他答应了，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孤灯下的宋玉，紧盯着渐渐离去的背影，幽不见底的双眸在跳动的烛火中忽明忽灭。

        ·

        第二天一大早，瑛儿就派了人上门给他们三人量了尺寸，隔日衣裳便送了来。宋嫣看到衣裳的时候，怯生生地躲在了文姨娘身后。文姨娘哄了几声，宋嫣脸上才露出真实的欣喜，小心翼翼地给宋嘉元道了谢。

        宋玉只是淡淡收过了衣裳，瞧着似是比先前还冷淡了几分。

        宋嘉元却也不甚在意，只开口道：“你平日戴的玉佩之类的配饰，也都一并戴上。”

        说着她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也不顾宋玉点没点头，只拿起自己的衣裳仔细瞧着。

        宋玉古怪地看了一眼宋嘉元，藏在袖中的手捻了捻佛珠。

        宋嘉元摩挲着瑛儿送来的衣裳，料子质地硬挺，上头绣着的荷花纹样精致，针脚细密，一瞧便是上等的万绣楼绣品。

        万绣楼是扬州数一数二的绣楼，几乎扬州大半的精贵绣品都出自万绣楼。

        万绣楼是于家的产业。前世宋嘉元嫁进于家后，为了全府上下尽心尽力，却也未曾穿过万绣楼出的上等衣裳，没想到现在却机缘巧合地穿上了。

        宋嘉元苦涩地笑了笑，只觉前世她的人生满是荒唐。

        午后，林君烨派人来了。

        果然不出宋嘉元所料，那丫鬟来是说定国公府宴会的事，还带来了一件绿绢红花纹裙。这衣裳看上去并不差，用料比她平日里穿得都要好许多，但是看花纹的针脚便知，这是绣楼做坏了的残次品。这种残次品绣楼是不要的，都是绣娘或下人捡回去拆了卖丝线。

        前世宋嘉元是不懂这些的，以为林君烨是真对自己好。直到她后来嫁到于府，在万绣楼给于母打了一段时间的下手，才明白了林君烨的手段。

        用一点小恩小惠就收获了宋嘉元的全部信任。而在林君烨眼里，她不过是拿来衬托自己的一个工具罢了。

        宋嘉元不动声色地应了下，将裙子收了起来。

        ·

        江水迢迢，青山隐隐。

        一晃就到了瑛儿生辰那日。三人一路颠簸到了扬州。进了扬州城，马车外的声音顿时热闹了起来，叫卖声、喝道声、马蹄声不绝于耳。

        杂耍前围着的人时不时发出喝彩声，街道两旁的小摊贩乐此不疲地喊着：“买咯买咯，刚出炉的扬州方酥！”

        宋嫣好奇地掀开了马车帘，一阵甜腻腻的香气飘了进来，坐在一旁看书的宋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好香啊！这是”宋嫣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却碰上宋玉那张冷冰冰的脸，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宋嘉元笑了笑，宋嫣胆子小，平日里和宋玉的接触也不多，说起来她也才六岁，正是馋这些的时候。

        “下去买一些吧。”宋嘉元吩咐秋月道，视线扫过宋玉时又添了一句：“多买一些。”宋玉虽然已年有十三，但平日里应该没怎么吃过这些小零嘴。

        宋嫣闻言转过头，朝宋嘉元腼腆一笑：“谢谢姐姐。”宋嫣穿着一件翡翠金丝纱裙，这样一笑，瞧着比平日里水灵了不少，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秋月双手捧着油纸回了马车，焦黄的方酥上点缀着几粒芝麻，酥酥脆脆的，还冒着热气。

        宋嘉元拈过一颗递给了宋嫣，宋嫣接过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小心些！还烫着呢！”宋嘉元还没说完，就看到宋嫣被烫得呜呜直叫，忙递了杯凉了的茶水给她。

        宋嫣咕咚咕咚仰头将茶水喝了个精光。

        宋嘉元瞧着宋嫣窘迫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前世宋嫣对自己总是十分畏惧，眼下却已慢慢对她有了信任，孩子的心总是至简至诚的啊。

        而后宋嘉元不知想起了什么，妩媚的双眸微微垂下，嘴角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坐在对面的宋玉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宋嘉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了一块方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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