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夜晚十一点左右，西南方响彻剧烈的爆炸声。我望着天空袅袅升起的烟柱，心想拾陆的技术的确比拾伍好。

        正月十五月色正浓，空旷的天幕被爆炸灰烟分成两半，这比夜都混浊深沉的烟柱遮住月亮，就好像预示着今夜的不平静。我心中稍沉，烟雾好比开饭讯号，什么秃鹫鬣狗见了都会往这来。

        但愿所有人能活下来。

        拾陆慌得手指绞紧衣角，脸上却故作轻松，用胳膊戳戳伍：“你说会不会起森林大火？”

        伍面色肃穆，听了拾陆的话稍微缓和下来，扯开一个有些不自然的笑：“大概吧。”

        拾陆打哈哈：“哈哈，可别吧，我还挺喜欢这的。”

        小玖面带笑意，清数完大衣内的瓶瓶罐罐，手术刀在五指间翻飞，刀锋雪亮，衬得她平日娇美的微笑分外冷酷。

        “不会的哦，这些树皮遇火会分泌出防燃黏液。”

        我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或许这才是小玖真正的一面。

        “那就好，那就好。”拾陆煞有其事地点头，搞得好像他真舍不得这里似的。

        我伸个懒腰，站起身来，这一动就像开机讯号，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我们分开站，拾陆，你先藏起来。”我拉下兜帽，眼眸在暗中明明灭灭，“藏附近沼泽里，我们很可能要把他们引过去。”

        “记住你们的对手，我不希望任何一人关键是掉链子。”

        我一字一顿，语气凿凿。

        “这一战，只许赢，不许输。”

        ……

        风吹草动皆为兵，说的就是我们这种状态。南面灌木无风自动，发出沙沙声响，将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却在这时，西边跃出一道黑影，自上而下砸来一柄巨锤！

        声东击西！

        “伍号，躲开！”

        伍号脸色骤变，那巨锤从天而降，当头砸向他的位置。紧急关头，伍飞身退开，一把弯匕却似是算准他的落脚点，赫然从旁边横空出世，直取首级。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衔接得恰到好处，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来不及躲闪，伍被他们针对了！

        我目眦欲裂，才开始没多久就要损失一员了吗？拾捌果然好算计，擒贼先擒将，不管不顾先把最强的伍折在开局里。

        电光石火间，伍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反应速度，只见他长刃出鞘横在面前，金铁交击一声乍响，那匕首瞬间被弹开，伍也平安落地。

        然而祸不单行，巨锤狠狠砸在地上落了个空，地面却砸出一大块向下凹陷的巨坑，龟裂一直蔓延到我脚底下，刚站稳没多久的伍有脚步失衡的危险。

        拾肆握着重锤，身上焦黑斑驳，满脸横肉堆起狞笑，一双倒三角眼阴森暴戾地锁定住我。

        “就是你这小娘们儿算计我，害本大爷吃了大亏？”

        气势太强了，无论体型还是力量，我都不是这头重坦克的对手。我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大喝一声：“伍号！”

        很可惜，你的对手不是我。

        眨眼间，伍号跟我调换位置，他果断放弃偷袭不成现身出战的陆，与我交换对手。

        “哎呀呀，壹号，杀你可有点麻烦呢。”陆转着匕首耍了个刀花，看似破绽百出地站在我面前。我清楚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佯露破绽，诱敌先攻。

        我两手握紧匕首，微微伏低上身，与他同武器不同姿态。

        “你也用匕首？”陆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忽而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居然也玩儿匕首？你要知道啊……”

        他神色猛然一变，变得张扬而轻蔑：“匕首的领域，我才是王！”

        “呵，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就说大话，用真本事跟我一决雌雄吧！”我横起匕首，唇角露出冷笑，双目战意盎然。

        双方棋子入局大半，狙击手都在暗处，敌方捏着拾捌和贰拾两枚暗棋……不，贰拾入局了，对面只剩拾捌没现身。

        准备将自己当做决胜筹码吗？太狂妄了，拾捌！

        另一边。

        小玖环顾四周，壹与陆打得难舍难分，伍迎战拾肆略占上风，贰拾却尚未出现，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不免焦虑。

        贰拾会像陆一样，被拾捌派去伏杀伍吗？

        忽然间，一道鬼魅般的影子自身后闪过，玖感受到风动下意识回头，前方蓦地掷出一罐毒液！

        “你！”玖向后一跃，那毒罐落地的瞬间乍然破碎，幽绿色的液体甫一接触空气挥发成雾。

        雾气席卷之处，植物接连枯萎，其他人纷纷避开毒雾范围。一位枯瘦如柴的少年咳嗽着踏入毒雾，神奇的是，他吸入雾气不仅没像其他生灵一样死去，反而恢复了些精力血色，无神的眼睛一点点焕发光彩。

        “我的对手，咳咳，就是你么？”贰拾混浊的眼珠微动，目光落在玖身上，干裂的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狰狞笑容，“医师……居然是医师，我可最喜欢屠杀医师了。江湖人称医毒不分家，在我看来这就是侮辱。”

        “医药出自毒，生死俱在一念间。我们毒师，是医学的鼻祖，天生高医师一等。”

        江湖上，毒师大多有奇怪的优越感，在其他人称赞医师悬壶济世时，往往会冷眼旁观，暗自嘲笑。医师这职业太脆弱，表面看着光鲜，到头来还得看其他人脸色。

        毒师就不同了，他们狡诈而阴险，玩弄生命于鼓掌间，享受人们畏惧的目光，游走在生死边缘。每一位毒师都能成为医师，救己与救人，他们选择前者。

        救己毒人，则为毒师。有些毒师为追求更高境界的毒，为此走火入魔，以身侍毒，常年引剧毒入体，消耗生气将发肤血液化为致毒，自成毒脉。

        这类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平日看上去病怏怏，一接触毒物就如碰上大补之物，短暂恢复健康。这样的生活其实很痛苦，必须每日摄入一定量的剧毒，否则将被体内毒素侵害致死。

        小玖拿刀的手微微发颤，毒雾逼近她就往后退却，终于退无可退时，从怀中摸出一瓶毒药就地砸下！

        地面瞬间腾起紫色雾气，与绿色雾气纠缠消融，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以毒攻毒。

        “你还不赖，居然随身带毒。”贰拾狞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手腕上一划。他指甲尖锐锋利，如同半弯小刀，纸一般脆弱的皮肤登时鲜血横流，古怪的是这血色泽暗红，浑然不似活人应有。

        血入雾中，猝然间，绿雾加深一倍，猛压紫色雾气一头。

        小玖见了却满面凝重，低呼道：“以身侍毒，你疯了……”

        “哈哈哈哈！我疯了？不，我在追求我的道！”贰拾笑得癫狂不已，干瘦的身躯止不住颤抖，他满脸兴奋，“你不错，比那些没见识的医师好不少。我走毒道，专精一毒，制毒、用毒、我本为毒，三位一体罢尔。以身侍毒只是第一步，踏不出这一步，何称毒师？”

        “你知道吗？江湖有奇人，其名为鸠，那可是用毒的纵世奇才啊。天生毒血，一滴血便可毒死三头象。对于我等凡夫俗子，鸠的传说在毒师界流传甚广，盖当是神话。”

        一口气说太多话，贰拾发出一串急促的咳嗽，抬眼瞥向稳压壹号的陆，又是冷冷一笑：“陆……不，没想到暗杀领域的盛名天才也在这场游戏中，当真叫人开眼了。”

        小玖不得不再次扔出一瓶毒，却是收效甚微。她焦急地看着被一刀划中手臂的壹，又恨恨瞧向陆，咬牙问道：“他是谁？你知道他？”

        似乎感受到玖杀人的目光，陆看过来，笑嘻嘻地抽空抛了个飞吻。

        然后被反扑的壹号一刀削断小辫子。

        “桀桀，去年横空出世的传奇暗杀者，刺客排行榜第八，代号天禄。他以两把弯匕为标志，任务从未失手。”贰拾怪笑一声，“和这样的人物对抗真绝望啊。你队伍这个壹号不错，可惜天禄到现在都没使出真本事，逗她玩儿着呢。”

        话音刚落，被削断辫子的陆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一身散漫气尽敛，神色认真而略带笑意，只是那笑意盛满冰冷的愤怒，叫人看着不自觉背心发凉。

        危险！高危人物！

        壹号也感受到陆的气势变化，一个后空翻拉开距离，陆却身如闪电瞬间逼近，匕首挥舞仿若两条银蛇，完全卡死闪避角度，眼看就要刺中壹的心脏！

        “壹姐姐——”

        “你的对手是我。”贰拾手腕一挥毒血溅跃，在小玖面前拦出一道毒雾墙。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小医师，眼里满是胜券在握。

        出乎意料的是，白衣姑娘并未如他所愿露出绝望，而是缓缓抬眸，眼里沉淀着漩涡般的疯狂与混沌。

        怎么办啊，壹姐姐受伤了，她要死了。

        壹要死了啊，死在我面前。

        我答应过壹姐姐做她的专属医师，明明答应过的，医师救不了人算什么医师。

        壹姐姐……我会把你救回来的。

        柔和到怯懦的白衣医师不复软弱，渐渐露出一张嗜血骇人的笑颜，小白兔一样温吞的气质荡然无存，这副天生妖异的面相随着主人气势转变，展现出深藏在骨子里惊心动魄的堕落魔性之美。

        恍惚间，与某个活在传闻中的人物，两相重合。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啊。

        敌人死了，壹就能活下来，对吧？

        “你、你是？！”贰拾像是看到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惊恐万分地瞪大眼，那满是骇然的神情中又夹杂着矛盾的憧憬与敬仰。

        “鸠。”

        天生毒血，半年前退出江湖的纵世奇才，以十四岁稚龄闯荡出一方传说，早早登上他人一生难以企及的高度。代号——鸠。

        “不。”小玖弯弯眼眸，像个捉迷藏被找到却赖皮不承认的贪玩小姑娘，耍性子似地摇晃食指，“我是玖号。”

        “我是姐姐的专属医师，九。”

        她走入绿色毒雾中，半点不受毒气影响，反而悠闲自如，仿佛信步漫游在自家后花园。多刚烈的毒遇上她，都悉数化为匍匐足下的乖犬，无法伤及丝毫。

        “你说毒师天生高医师一等，我不认同。”小玖笑吟吟地说，“我不畏百毒，血是剧毒亦是良药，压天下绝大多数毒师一头，天生高人一等。”

        “是以，邪不压正，毒不胜医。”

        手术刀在她指间翻飞，少女靓丽的容颜落入贰拾眼里，无异于最可怖的魔鬼。他哆嗦嘴唇，忽然抱住脑袋，崩溃地大吼一声，喉咙咳出一大滩暗红的鲜血。

        “鸠，你弃毒从医，置毒师信条信条于何地，你、咳咳，你——”

        “枉为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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