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6视角————

        陆穿梭在丛林中，身后迟迟没有动静，确定拾捌没追上来后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心脏沉下去。

        这意味着拾捌去追壹了，壹的状态比他差不少，她体质不好，没有内力护体，在沼泽地里本就撑不了多久，更何况还身负重伤。

        陆看着镰刃般的弯匕，为了不让拾捌起疑心，他下手时可没留情，比谁都清楚壹的伤有多重。之前说去搬救兵并非虚言，他真起了去找柒的心思。

        诚然他很强，正面肉搏却不是强项，肉身防御几乎为零，也就比善控针线的壹和天生毒血的玖好，对上战斗模式全开的拾捌讨不了好。

        能打赢，也能杀，但需要花大代价，大逃杀里他没那个资本。

        他需要保留实力杀死玄壹，同样的，玄壹也时刻准备杀了他。这就是他们家族、他们姐弟独一无二的相处模式。

        在相互厮杀与相互救赎中寻求平衡。

        只是大逃杀这一役，平衡兴许要打破了。陆漫无目的地想，飞驰过程中倒刮的疾风撩起额发，流畅鲜明的侧脸线条勾勒出凌厉弧度，乌发飞掠张扬狂舞，眼底幽深的锋利弧光拉成笔直一条线，在空中分外鲜明地划出一线锋芒。

        柒号行踪不定，他得去找伍号，拾捌当初那一枪并未击毙伍，武者只要没被贯穿心脏不会那么容易死，哪怕内力被封也能凭借强大的体质缓过来。他在追杀玖时亲眼看到伍被藏入沼泽外围的一棵树上，而且基本能肯定，拾陆会守在附近。

        尽管没和拾陆相处过，但从他一发数箭救壹号的举动不难判断出这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唯一麻烦的是拾肆，身为暗杀型刺客，他最头疼重型武者。

        陆佯装苦恼地抚上额头，嘴角却一点点勾起弧度——

        他暗杀天才之名可不是白来的，只是某位麻烦又恶劣的姐姐提前打过招呼，别太快杀死拾肆。

        脚步踏过枝头，陆飞身一掠便抵达目的地，意外的是伍并不在原处，唯有干涸的血迹昭示着存在痕迹。

        陆先是皱了下眉，但很快舒展开，树枝没有折断或碎裂，这代表是伍自己苏醒来离开的。

        他跃下树，辨认起泥地上的脚印。这些脚印又大又沉，明显属于拾肆。

        方向是……藤林。

        陆轻轻笑了下，拾捌还真是区别对待。对一个傻子那么好，把联络用的耳机都给了拾肆，要知道拾捌身上只有两枚耳机。

        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吗？虽说换他也会那么干，因为拾肆是真的傻，用起来真放心。

        陆顺着拾肆的脚印往沼泽地跑去，然而脚印弯弯绕绕，每当他以为要往西南走时，脚印却出现在东边。有时莫名其妙地没入泥塘里没了，等他准备绕行时，那脚印又在泥塘另一端浮现。

        这是人走的路吗？谁往泥塘里走啊！

        现在他彻底明白了，拾肆那傻子迷路了，而自己居然犯蠢跟了傻子一路，都不晓得绕到什么地方去了。陆头疼地扶着额头，真是丢人现眼。

        环顾四周，树林基本一模一样，他无法确定自己处在哪儿，唯一的办法便是原路返回寻找伍。

        却在这时，一道寒光袭来！

        陆仿佛早有预料，身手迅捷地闪避开，第二道攻击接踵而至，他抬起匕首稳稳招架住。

        来者是伍！只见伍一刀一剑左右在手，方正刚毅的脸略显苍白，他神情凝重，双目紧锁陆，胸口缠绕两圈的绷带还渗着血，那时心脏旁边的位置。

        “哎哎哎别打，我是自己人。”陆连忙摆手，他可不想跟伍打起来，重伤后也不要。

        伍不理不睬，微微伏低身子，眼底隐隐闪烁血光，摆出标准的进攻姿态。

        如果壹在场，定会惊讶一向温和的伍居然有攻击性如此强的一面，以“不开杀戒”闻名的双刀守护者俨然起了杀心。

        他醒来后，通过隐藏起来的拾陆知道后续发展，知道壹被拾捌他们为杀，知道玖拼死相救，现在壹和玖生死未卜，恐怕……

        想到这里，伍眼底血光更甚，瞳孔染上猩红。

        陆何其聪明，一看就知道伍已经通过拾陆了解到大部分事实，可拾陆这坑货早在他叛变前就跑路了，压根不知道他阵营变化。

        “等等！其实我是壹的亲弟弟！”趁伍还没发起攻击，陆抓紧时间快速道，“我被壹安插在拾捌小队里充当卧底，当时我没想杀阿姊，最后还反捅拾捌一刀给你们争取机会，否则阿姊是怎么逃走的？”

        一长串连珠炮砸下去终于见效，伍危险的气息微敛，尽管手上戒备地没放下武器，但也没攻击意向。他看着陆，语气低沉：“她们在哪？”

        陆露出微笑：“藤林，玖被阿姊藏起来了，很安全。但阿姊正在被拾捌追杀，现在状态很不好。”

        伍攥紧武器：“带我过去。”

        “不行。”见伍目光凶狠，陆郑重其事道，“还有不定因素，拾肆正在游荡，拾捌已经下达汇合令，不能放任他抵达藤林。”

        “跟何况，叁和拾陆互相震慑，两两下落不明，决不能让拾肆碰到玖。”

        上次玖不要命的自残式打法着实威胁到拾肆，要不是他及时后退并横锤一扫，那毒血指不定就溅到身上，落得个意外殒命的下场。

        伍显然听进去了，对陆的敌意没那么重，“我们先找到拾肆？”

        “不，你去藤林找阿姊，我去追拾肆。”陆声线微沉，“藤林里瘴气浓郁，就怕阿姊快坚持不住了。你体质好，尽量把她带出来，不要恋战。”

        伍沉默地点点头，立刻动身向藤林方向出发。陆轻轻一笑，仰头凝望着林荫间漏下的天光，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阿姊啊，你有一群好伙伴，大概这就是你最大的幸运与不幸吧。

        ————视角转换————

        拾捌和肆的战斗没有持续多久，当守墓人发现我气息正在转好，忽然要求停战。

        “我不要她了，你带走吧。”肆耷拉着眼皮缓缓道，“我只要完整的尸体，活人没有用处。”

        拾捌忌惮地看着肆，哪怕肆内力被封，数个来回里他都没讨到好处。守墓人的棺材板坚固无比，可攻可防，无论激光子弹还是炮火落在上面都留不下丁点痕迹。

        看似没什么问题，玄武国能抵御高科技攻击的武器多了去，可联想到这场大逃杀的性质，问题就大了。

        所有人入岛之前，专属兵器都被收缴走，不然我不会拜托拾陆造这造那，自己也绝不会沦落到这般狼狈。

        除非和拾捌一样，这棺材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光是这么想想，我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邪门！

        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肆转过头，幽深的绿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我，一股电流猝然窜过脊椎，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人也忒邪门！

        “……你不是追究我们斯特国人杀死五代？”

        肆奇怪地瞧拾捌一眼，“万物终将消逝，对我们来说，死亡并非终点，而是一场永恒的安息，一次生的大圆满。”

        “父亲已经圆满了，我不久后也将步入他的后尘……好困。”肆打了个哈欠，眼睑下青黑浓重，“你们什么时候走啊，我想快点睡觉。”

        翻译过来，早死晚死都得死，大家全要死，我干嘛自找麻烦来报仇？

        标志性丧气满满的发言，我大概知道肆号属于守墓人哪一系了。没想到暗影刺客组织把这群虚无主义的传人也抓来了……专门收尸用么。

        守墓人分很多派系，正统派（又称镇魂派）、安息派、亲死派、转生派等，其中亲死派以捡尸闻名，大多虚无主义，兼职捡尸人。

        世间修炼方式千奇百怪，有以捡尸体埋葬尸体为途径的修者也不奇怪。

        拾捌没再理会肆，将枪口对准我，这回肆没阻拦，只是抱怨了下别在棺材里开打。小玖的血药力很强，我感受到瘴气退祛，体力快速回复，向肆道了声谢，蹬足避开拾捌的子弹窜上树去。

        下方，肆又打了个哈欠，躺进棺椁盖上棺材板儿，估计睡去了。

        已经消耗掉的体力和生机是补不回来的，我只是靠小玖的血吊命，勉强恢复到进入藤林后未中毒的状态，那点血一旦被源源不断的瘴气消磨光，我立刻会被打回原形。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身状况，这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体可以短时间内装作全盛状态，却没有气力打拉锯战了。

        该死，我的计划居然失败在我自己手上，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再又一次险些跌落下去，好在手疾眼快抓住根藤荡到安全处，我听见拾捌掺杂着微弱情绪的声音：“壹号，别硬撑了，你只会死得更痛苦。”

        我心里愈是急躁，面上就愈是冷静，头脑昏沉却也前所未有地清晰，“拾捌，我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拾捌淡淡道：“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

        “不。”我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捂住腹部，急喘着气，深知自己已是强弩之弓，脊背依旧笔挺如初，“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目光炯炯，注视着悬停在空中的拾捌，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要去实现我的理想，我要这世间再无纷争与杀戮，我要从根源上清肃残忍的不公。”

        “我不能辜负这十五年来为我死和我杀死的人，不能辜负我自己，让十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

        “——我要，世界和平！”

        “乌托邦不曾存在于世。”拾捌推下眼镜，冷冰冰地否决我，“我以为你不会拥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从古至今，人类存在的地方就会诞生矛盾，一百人里只要有两人发生冲突，剩下九十八人就会沦为牺牲品。”

        “你的坚持、你的理想没有意义，你注定会失败。”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抹掉嘴角泛起的血沫，笑容越咧越大，拾捌漆黑的眼睛倒映出我狼狈又疯狂的形象。我从他透不出丝毫光亮的眸子里看见了我眼中的光，亮得惊人，“你不会明白的，你们的阶级被固化了，那些冲动、叛逆、抗争的勇气早在压抑中熄灭了。阶级的不等、资源分配的不公酿造矛盾根源，恶念在人心角落野蛮疯长，战与火滋生于每一条霸权的起笔。”

        “等着吧，拾捌，十年、百年、千年后，斯特国将爆发一场大灾难，掀起名为改革的战争。”我笑着凝视他逐渐难看的脸色，“届时，阶级翻覆，众生平等。”

        似是被我的气势震慑，拾捌无意识地向后悬移半米，他随即反应过来，黑深的眼眸像是燃起一团火，恼火于竟被一个危在旦夕的伤员吓到。

        “执迷不悟。”他说，枪炮化为光剑向我俯冲来。

        “执迷不悟的是你。”我提起匕首招架，铁器遇到高温飞速融化。我连忙后仰身子避过这一剑，眼神却闪过一丝厉色，翻手掷出针刺向他未被机甲保护的肉身。

        拾捌没注意到我的偷袭——斯特国人身体孱弱，战斗全靠器械——针线刺入腹部被我拽着细线向侧边划拉出一大条口子，他闷哼一声，覆盖过小腿的机械立即翻折上来盖住伤口。

        湛蓝幽光自镜片一闪而逝，近距离下，拾捌没用光剑攻击我，而是选择徒手掐住我脖颈，将我高高举起来。

        窒息感急涌，我两手扒着他双臂，入手一片冰凉的坚硬。

        是机械甲。

        “其实我不想杀你。”拾捌飞至沼泽上方，就这样掐着我脖子把我拎在半空，“如果这不是大逃杀，你我生在同一国度，我们会成为好朋友。你让我感受到棋逢对手的兴奋，上一次杀你时，我犹豫了。”

        “因为你不该死，不该死于脱离棋局的漏洞，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很遗憾，你输了。”

        “你是我认可的对手，临死前，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大脑缺氧引起的眼冒金星，让我的视野闪烁着大大小小斑驳的噪点，生息在一点一点流逝，脆弱的脖颈承受不住身体重量，我几乎能听到血管皮肉发出哀鸣。

        “我是斯特国苏宇琦博士的长子，担任国家重点机械防御工程项目，二级研究员，苏亦白。”

        掐住气管的手指在一根根松开，我得到微弱的喘息，脚下悬空的不安干却告诉我即将面临更危险的事实——如若掉下去，我会被沼泽淹没。

        拾捌把控的时机很好，既让我保持意识，又使不上力道，否则我一定会抓住他打死不放手。

        昏暗的视野间，似乎亮起一道白。

        “再见了，壹……什么？！”

        拾捌惊诧的声音以及从我耳畔掠过的劲风似乎象征战斗迎来转折，我极力睁大眼，视界斑驳的黑点随着氧气摄入快速淡褪。

        “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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