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仿佛是五年一轮回的诅咒，十岁生日那天，尸山血海重现。

        小女孩出完任务回到家族大礼堂，想到天壹承诺过给她准备一份惊喜，脚步都不自觉轻快几分。

        推开沉重的大门，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喜悦瞬间凝固在脸上。

        刹那间，记忆回到了五年前那日，天地间满是阴冷的血红，空气里弥漫恐惧与死亡。

        小女孩的视线蒙上一层轻薄的血雾，世界再度化作猩红，那青衫兔面的身影从容依旧，缓缓转过身。

        “无忧，你来了。”清朗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笑意，可他的眼神分明是混乱的。

        天壹疯了。小女孩立刻得出这结论。

        过去的一幕幕犹如断奏的音符，一下子拼凑成完整乐章，过去许多被有意无意忽略的异常像是嘲笑她的自欺欺人，走马灯一般闪现在眼前。

        越来越多的人针对天壹、父亲的默许、被天壹暗暗处理掉的针对她的暗杀者、家族其他人投来的越来越戏谑的眼神、被天壹藏下的来自父亲的最后通牒——

        “杀了玄壹，或是杀了其他人，证明你的价值。”

        纵然不曾见过，小女孩也能猜到那个名为父亲的恶魔耍的什么把戏。

        “……哥哥。”

        天壹一步一步走来，离得近了，小女孩才发现他身上并非全然无伤，左掌绽开巨大的血洞，执剑的右掌也被伤疤贯穿。

        也是，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天字辈玄字辈的尸体，这些人全非等闲，光天字辈天才就有五六具。

        九为极数，每一字辈最多只有九人，这一下差点被屠光。

        “哥哥的生日礼物，就是给你上最后一堂课。”

        天壹教给小女孩儿的每堂课都极为重要，凭着从哥哥汲取来的知识，小女孩化解过无数次生死危机。

        天壹牵起小女孩双手，轻轻放置到自己的剑柄上，小女孩握着属于天壹的武器——这把剑更沉、更利，却比想象中更温暖。

        杀人的剑，是温暖的。

        小女孩哭着摇头：“不、不要……”

        天壹笑了，把着小女孩握住剑柄的手，一寸寸推向自己的心脏。

        “怎么了？我可是你的大仇人啊，你不是最希望我死吗？”

        小女孩泪流满面，拼命摇头，竭力想拔出剑。

        他温柔地看着小女孩，剑刃刺破胸口，坚定地穿入心脏。

        他嘴角溢出鲜血，笑得开怀而洒脱：“玄壹，这最后一课，哥哥教你——”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噗嗤。

        红剑带着心脏碎片破肉而出，大厅里唯一站着的两个人一同倒地。

        不同的是，一个重重跪下来，哭得像个符合年龄的孩子。

        一个倒下后，再也站不起来。】

        剑从心口穿过，我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再忍不住喷出一大口血。血液从指缝流出，滴落，与心口涌出的血水参杂在一起，奔流不反。

        过多血液积蓄堆叠，在路面凝结出一层黑色血痂，并随着我的移动而蔓延。我转头望去，过去是红色的，现在是黑色的。

        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红色、黑色、白色，全是一条路。

        我提起一口气，崩断的指甲抠进路面，拖着破碎的身躯试图前进。可黑色泥泞紧紧抓住我的五指往下拽，每拔一步都无比艰难。

        我身躯所到之处皆为黑色，向后是红色，向前是白色。

        看不见尽头的路飘浮点点萤光，我在道路上无望地挣扎。

        道路很窄很窄，窄到只能容下一人，下面就是无底深渊，谁也不知道掉下去的结局。

        我挪动身子，展开双臂抱紧道路，抱着这条红色、黑色、白色的路坠下深渊。

        …………

        ……

        扑通。

        我跌进一片湖泊，向下沉沦、沉沦，又被一股巨大的力推上水面，重见天日。

        迎着火光，我睁开眼，从梦中清醒。

        已经夜晚了，伍、玖、陆带着物资搬家了，新营地居然有座小木屋。值得高兴的是，伍的伤得到有效治疗，似乎好了不少，小玖脸上也添了几分血色。

        伍和玖担忧地望着我，伍注意到我的眼神，欲言又止。玖没什么顾虑，焦急地问出来：“壹姐姐，你在梦里一直哭，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我点点头：“梦到过去一些比较糟糕的事，不过都过去了。”

        接过伍递来的饼干和水，勉强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我望了眼天色问：“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八个时辰。”

        那现在大约十点多。我站起来伸个懒腰，把梦里的不愉快甩出脑袋，纵身一跃到房屋顶上，没有树林遮挡，视野前所未有敞亮。

        左边紧接着传来落脚声，陆坐到我旁边，朝我狡黠地眨眨眼。

        伍和玖落到我左边，玖气鼓鼓地把挨着我的伍挤开，伍无奈地笑了笑，挪身让开。

        我们四个并排坐在屋檐上，一起仰头看星星。

        “真美啊。”小玖感叹，“如果活下来了，你们出去后想做什么？”

        伍稍稍低下头，看向小玖：“回门派继续修炼，我太弱了，谁也保护不了……我想强大到能保护每个人，成为所有人的雨伞。”

        陆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望着星星说：“哼，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当然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啊。上哪儿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赚到一天算一天。”

        伍诧异地瞧了他一眼，似乎想出口安慰，但从表情来看找不到适合的话。

        玖眯着眼，朝我偏过头，笑容恬静：“我会和‘哥哥’说你喜欢他……反正壹姐姐也不知道，不是吗？”

        我哑然失笑，敲了敲她脑袋，“小坏蛋，你这又没有意义。”

        小玖吐舌：“喜欢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呀，可它就是存在。”

        “壹……无忧，苏亦白说的是真事吗？”伍努力组织措辞不想伤到我，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色，“关于你的身世，我是说，关于桃花坞。”

        我没什么波澜地笑道：“苏亦白说的没错，不过灭族发生在我很小的时候，早就记不得了。”

        伍却摇摇头，他有时出乎意料的敏锐，“可你睡觉的时候在哭啊，唐无忧，有些东西忘掉了不代表痊愈。”

        “你可以说出来，将坏掉流脓的过去放在光下，发泄出来，不要一直憋着。”伍温柔又担忧的眼睛盛满星光，“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是朋友，能够聆听你的过去吗？”

        撇开某些方面的优柔寡断，伍真是很好很温柔的人，他适合待在那个同样温柔的何家庄，而不是大逃杀中。

        我没正眼看他，两手向后撑着屋脊，保持仰望星空的姿势。

        “过去有什么意思，不如继续说说未来吧。”我轻轻笑着，“老规矩，不问过去，只谈将来。”

        “过去不可改变，而未来尚可期。”

        我闭上眼，轻声喃喃：“未来尚可期。”

        正因为道路看不见尽头，未来才尚且值得期待。

        那条路只有起点是白色，我的过去充满血与复仇，现在由漆黑与堕落填塞，未来或许是希望、是梦想。

        谁也不知道，终点是什么颜色。

        陆嗤笑着说：“你跟以前一样，顽固不冥。”

        我斜眼瞥他：“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及时行乐？”

        没理会陆不服气的嘀嘀咕咕，我举起手，向上张开物质，星星与夜空从我指间漏下，漏进眼睛里。

        “我出去后啊，大概会继承王位，然后带领世界走向和平吧。世上很多东西没有存在的意义，僵化体系、霸权、战争，还有更多类似于大逃杀的毫无意义的‘游戏’……这一切源于不公，如果可以，我想消除这人为的不公。”

        “我想还世间公正清白，人人安居乐业，歌舞升平。”

        静谧的风穿过手掌、穿过鬓发，轻轻拂起长发，我的心难得安宁下来。

        享受这片刻的宁静，这是一生奔波中来之不易的馈赠，血色生活里难得的白。

        夜风凉爽，大自然的空气一向清新干爽，在我们享受的时候，小玖缩了缩，扯紧袖子。

        “冷吗？”伍说。

        玖摇摇头，然而她苍白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伍脱下外套披在玖身上，小姑娘拽着外套发呆，表情有些古怪。

        “我想起小时候在石更国那会儿，经常和弟弟大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伍露出怀念的神情。

        “之后大春上学了，我被师父带到玄武国，在何家庄习武。现在想想，那段时日就和梦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

        陆打了个哈欠：“谁还没做过梦？我小时候做梦经常梦见逃离那个家族……做梦都能笑醒。”

        玖惊讶：“逃离家族？”

        陆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嘴角勾起弧度，“对哦，谁不想逃离那个该死的家呢？”

        伍面露疑惑：“那无忧说她要继承王位……”

        伍未完的话被我打断。

        “时间差不多了，我睡过了，今晚我来守夜吧。”我从屋顶跳下，拍拍衣服。

        其余人没有意见，伍叮嘱我如果累了不要撑着，小玖表示有需要随时摇醒她。

        “阿姊，你挺受欢迎的嘛。”

        我挑挑眉，调侃陆：“怎么，酸了？”

        陆哼了声，懒得理我，我差点笑出声。

        “对了，无忧，这是拾陆…李长龚的遗书。”伍递来一封信，我没立即打开查看，而是仔细观察他的脸，少年看似平淡的表情下藏着深深的自责与哀伤。

        还是没走出来啊。

        “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死，所以才提前写好遗书。”伍憋着一口气，说到最后都没吐出来，“我不是合格的保护者。”

        “可你尽你所能做到最好了。”我盯视他的眼睛，“别躲开，看着我，要是没有你，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顿了顿，我拍拍他肩膀，从伍身边经过。常年修习双刀功法的少年肩膀宽阔厚实，非常可靠。

        “多给自己一点自信吧，活人还需要你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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