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从未，秋梅

宣芷轻软的声音跟念歌似的，字字句句缓缓而落，却犹如冰刃，冻得他如坠冰窟。

        “随便去哪一处买一罐秋梨膏，带回去，连同脉案，一起交给二婶。只说，你们在回城的路上，遇着了劫匪。你被打昏，泽大哥哥不见踪影。待你清醒时，才听说泽大哥哥被救到了香山寺。”

        双寿一愣，抬头。

        却只看到雪光中，宣芷被耀得近乎融在光亮中的模糊身影。

        “可……”

        双寿僵硬张口，“可我们昨日……”

        没说完，猛地想起，昨日，宣泽叫他用的是白马书院的书生的名帖定的禅房！

        ——难道芷姐儿知晓？

        耳边传来一声清浅笑语，“你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来过香山寺。”

        “！！！”

        双寿剧烈一颤！

        心里只有一个荒唐的念头，芷姐儿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大哥儿如今这般，莫非，莫非……

        就见一张纸飘落到面前，正是那份脉案！

        他因为认得几个字才能跟着宣泽，一眼便看到其中几个词‘恐伤子孙’‘后庭受损’。

        “！！”

        他的惊恐浮到脸上，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宣芷的笑声悠悠然落下，“出了这样的事儿，能活命，就算大幸了。是不是，双寿？”

        最后一声唤，双寿就感觉被无常的锁魂链给绑住了脖子。

        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磕磕巴巴出了声。

        “是……是。奴，奴才，谢芷姐儿，救救命之恩。”

        宣芷就见，那一块堆积的白雪忽然坍塌，露出了底下黑漆漆的泥土和枯烂的枝叶。

        无声一笑，再次扶住夏果的手，朝另一头的客堂走去。

        东面的钟楼上，坐在轮椅上的苏晏知单手支在轮椅扶手上，斜靠着撑着脸颊，看那边绕过庑廊，又走进另一边的客堂中去的宣芷。

        套着银环的食指在脸侧轻轻敲了两下，道，“这丫头，好像还有件事忘记了。”

        无一会意，抱拳，“属下，领命。”

        然后转身，下了楼去。

        另一个影卫出现在角落。

        这时，玄空上了楼来，见到苏晏知的脸色，微松了口气，“阿弥陀佛，王爷气色尚好。”

        苏晏知自己也知晓，今日的身体，明显没有先前那么涩痛了。

        笑着坐在轮椅里朝玄空还了一礼。

        玄空看到他手上的布条，“王爷又受伤了？”

        苏晏知不在意地放下手，道，“大师，承蒙照顾。今日我便要回城，方才我在寺中转了一圈，瞧见东面藏书阁门窗略有破损，已吩咐……”

        西客堂内。

        几个火炉将屋子熏得热烘烘的。

        宣芷解了披风，放在一旁，走到榻边，看着愣愣坐着的秋梅。

        她的头发被高高束起，怕碰着胳膊和脖颈的伤处，穿着宽松的绸缎衣裳，宣芷看见她露在外头的一截手腕，细得几乎皮包骨。

        心下发酸。

        坐在榻边，轻声问：“你还好么？”

        秋梅木木地抬眼看她，没说话。

        夏果上前道，“莫不是烧糊涂了？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家的四姐儿。就是她，让人救了你，这些碳，这衣裳，还有给你看病的药，银子，都是四姐儿出的。”

        秋梅还是没说话。

        夏果瞧着有些着急，还想说话。

        却见宣芷轻轻地拉住了秋梅的手，并不在意她的冷漠，只再次轻轻缓缓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夏果看了看秋梅，低声道，“奴婢也问过了，她不说。”

        可话音刚落，原本木愣着的秋梅，忽然就轻轻地颤了一下。

        夏果惊讶地看向她。

        发现她居然哭了。

        她摇了摇头，第一次正常地开了口，声音却细若蚊呐，“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夏果不解，“怎么会没有名字？那秦侯府的人都怎么唤你啊？”

        夏果以为她是不肯说。

        谁知，却听这小娘子低低地说道，“她们……叫我，小杂种。”

        “！！”

        夏果一滞，忍不住看她漂亮大气却又明显异于大玥人的面容。

        本以为这已经够难听的了，谁知又听她说：“还有‘喂’，‘脏东西’，‘贱婢’，‘丑八怪’……”

        “好。”

        宣芷按了按她的手，笑道，“所以，你是没有名字么？”

        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方才说起的那些‘名字’。

        秋梅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

        就见她弯唇温柔地笑，目中满是跟阿娘一样的慈爱，轻轻软软地问：“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一个不比她大的小娘子，怎么会露出跟阿娘一样的神情呢？

        她没说话。

        夏果也意外，看向宣芷——怎么好给别人家的下人随便取名字的？

        她先前可问过了，这丫头，是秦侯府上大姐儿的随身奴婢。

        张了张口。

        却见宣芷伸手指了指她，笑道，“她叫夏果，我跟前还有个女孩儿，荷。一春一夏，你便叫秋梅，如何？”

        ——秋梅。

        第一次听到自己名字的秋梅眨了眨眼，喃喃地重复，“秋梅？”

        “嗯。”

        宣芷的眼中浮现上一世，秋梅被赐名时，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以头贴地的恭敬模样儿。

        笑着问：“你可喜欢么？”

        “秋梅。”秋梅眼里募地浮起了泪，声音大了一点儿，“秋梅！”

        夏果看着她，忽然也跟着哭了，点头，“秋梅！好名字，以后，你就有自己的名儿了。”

        秋梅还在哭。

        又听宣芷问：“你既受了我取的名，那可愿意当我跟前儿来么？”

        秋梅的哭声戛然而止。

        夏果也顿住，傻乎乎地看向宣芷——啊？

        宣芷自然知晓自己问的唐突，可要见秋梅并非易事，只能抓紧时间。

        于是说道，“我瞧着你合眼缘，想要你到我跟前来伺候。你若愿意……”

        却见秋梅摇头。

        宣芷还没说话。

        夏果先不乐意了，张口就道，“哎？你不知道，我家姐儿多温和善良，对我们这些下人犹如手足，你可别不知好……”

        也没说完。

        秋梅已起身跪在了榻上，朝宣芷深深地磕头下去。

        宣芷想拦，她却不肯起。

        怕伤着她的伤处，宣芷也不能硬拉。

        就听她哭着道，“奴婢无福……”纤瘦的后背都在颤抖。

        宣芷看着心里更加难受，轻声问：“你有何难处？”

        秋梅却只是哭。

        夏果急得蹲下去，从下面往上看她，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呀！那个秦娘子那样残暴，你难道想被她折磨死？啊呸！不是，我这话糙理不糙啊！”

        她打了打自己的嘴，又道，“你要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家姐儿最聪明，一定帮你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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