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太宰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的意识好像变成了风一样的物质，散在四面八方。于是便能以神明般的角度俯视、凝望另一个自己的命运。

        魔法世界的天空泛着神秘瑰丽的紫，层层叠叠的云霞如潮翻浪涌、点缀些许星子便分外璀璨了。

        他一低头，就从蛛网盘结的贫民窟地下望进去、从那双空洞的枯叶色眼睛里看到被囚困在幼童躯体中贫瘠苦劳的灵魂。

        他看到[太宰治]被[森鸥外]所救，看到那个自己宛如一个洋娃娃任人摆布、穿着可笑的裙装被仆人推到[森鸥外]面前，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反倒是[森鸥外]表情怪异得很。

        问清楚情况，男人无奈扶额，蹲下说：“抱歉，太宰君，这并不是我的意思。”

        [太宰治]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既不回应，也不在乎，十分安静。眼神落在虚空、与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围墙。

        [森]没有勉强一个小孩，只是叹息着让仆人带他下去，与府邸的其他小孩子相处，希望他能主动敞开心扉。

        “养孩子可真不是一件轻松活计啊，福泽殿下。”

        书房的书架后面端坐着一个银色长发、面容沉肃的男人，对方没有应答。

        [森鸥外]走过搭着外套的高背椅，将额前碎发挼起，以玩笑的语气诉说：“比起这样死气沉沉地接受，我更希望那孩子能跳起来把衣服甩到我脸上大骂一顿。”

        面对银发男人看变态的眼神，他只调笑着说：“养孩子的乐趣，福泽殿下还是没能领悟呀。”那可是几百年难得一见，只在书上有过记载的绝魔体。

        “……”

        福泽殿下并不想领悟。

        他们讨论正事时、太宰治的视线就被迫转移了。

        小太宰和[森]捡回来的其他孩子之间相处并不顺利……唔，他完全没有和其他孩子们交流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呆在某个角落、视线凝固在空中一点。没有人打扰他的话，一坐就是一整天，比起人类，更像一个精致的摆件。

        “为什么寻死？”

        豪华客厅的一角传来男人的质问，年轻时的[森先生]还不像日后那么狡猾老辣，他此时的脸色称得上难看，面对小太宰的语气也堪称严厉。

        浑身湿漉漉的小太宰站在他面前，歪了歪头。光线的缘故让这孩子此刻的瞳色显得极清极淡，苍白脸色消融了大量生气、非人感便急剧增加。

        这一动，就有种人偶在活动的惊悚感。

        “为什么要活着？”

        他的声音也很空，稚嫩声线几乎溅起回音。

        “既然大家最后都会死掉，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我想要死掉。”

        [森]几乎气笑。他说：“我不同意。”

        “那场爆炸发生前，被实验的对象几乎死绝了，只有你坚持到我们抵达。你在那种情况都没有放弃生命，我把你从地狱里捞出来，你却要寻死？”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敢置信，又重复：“我不同意。”

        “而且你算被我收缴的战利品，对我以后要做的事还有利用价值。”

        小太宰：“是什么？”

        淡漠的语气仿佛这是别人的事。

        [森]：“是机密。”

        “那么，太宰君，在发挥你的利用价值以前，不准寻死。”

        这一招很高，小小的太宰还不会耍赖，无论作为被拯救者、或是战利品，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拒绝。

        小孩子嘴角下垂，露出很不高兴的猫猫脸。终于有点小朋友发脾气的样子，这可是自他来到[森]的府邸、最像人类的一刻了。

        [森]颇有成就感地揉了一把蓬松黑发，连离开时的背影都透露出洋洋得意。

        小太宰默默盯着他离开，跑去找到在[森]手下最春风得意的小中也打了一架。

        被挂在上空的太宰治百无聊赖地打哈欠。比起看两只小学鸡打架，他更想看看织田作。

        或许是感应到他的想法？那下面上演的一切果真就变了。

        人来人往地街道热闹非凡、充满了异世界风情，与太宰治之前在夜色中匆忙一瞥的荒凉截然不同。

        只凭这一点，太宰就得出了吟游诗人对森国王的评价还是有失偏驳的，从繁华的街道和人们轻松的表情来看，[森]还是个很称职的国王嘛。

        立刻惨遭打脸。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18岁模样的长发[太宰治]眉宇轻蹙，左手边已经堆了高高一摞小山似的文件、令人望之生畏。他此时哪里还有幼年期人偶的样子，是个再鲜活不过的人类了。

        仆人毕恭毕敬地敲门进来：“殿下，这是骑士团交上的文书。”

        殿下头也不抬，淡淡道：“放下吧。”

        仆人就将文件放到右边，这是最后一份。

        待仆人出去，他拿起文件翻到末页，看到了上面[中原中也]龙飞凤舞的签字。这是一份已经处理好的文件。

        太宰殿下嘴角轻勾了一下，揉着眉心嘟囔一句：“还是中也会心疼人。”随手就将这一份放到左边的小山顶。

        怪不得[坂口安吾]对森国王那么不满，从那些文件的数量来看，真正在用心治理这个国家的分明就是[太宰治]这个公主殿下！

        ‘森先生难道这么快就患上老年痴呆？’太宰治不无恶意的想到。

        不过很快他就不在意了。太宰在一家酒馆里找到了从异世回归的赏金猎人和吟游诗人。

        还有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金发的青年像大猫一样慵懒地眯着眼，手中长烟斗轻敲桌面，吞烟吐雾间、语调也如烟雾般朦胧而倦怠了。

        “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有趣经历。”

        绫辻行人，太宰治曾经在异能特务科的洗白经历让他对这个人有一些认知。可这个世界一脸放松在酒馆里喝酒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恶名昭著被严密监管的杀人侦探。

        “后天就要到交稿的日期了，织田作先生准备的如何？”

        [织田作之助]一顿。他当然有写完，但那不是第一本游记送给太宰了、第二本写完的小说在离开前给了首领宰……

        [织田作]轻咳一声，反问：“绫辻君呢？”

        [绫辻行人]脸都不变一下，说：“这不是还有两天呢？”

        门口突然有人大声打招呼：“哟，这不是龙之介嘛？”

        收到暗号的[绫辻行人]“噌”地站了起来。

        “哎呀，麻烦的小鬼来了，我先去躲一下，织田作先生自便。”语调虽慢，动作却一点不慢，眨眼间人影就已经从后门溜出去了。这么熟练的跑路姿态，一看就是老拖稿人了。

        [坂口安吾]拨了一下琴弦，感叹：“有时候我真的怀疑，绫辻君才是那个掌握风魔法的人。”

        [织田作之助]认真说到：“火魔法的爆发力其实很强。”

        “风魔法的攻击力其实也很强。”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强势插入两人的讨论，一袭黑色长袍、绑着高马尾的少年[芥川龙之介]走近，食指推了一下鼻梁上老气的黑框眼镜，冷漠道：“后天就是晦日，织田作老师一定已经准备好要交的稿子了吧。”

        “……”这句话大概率是威胁吧。

        [织]：“啊，是龙之介。要来一杯冰果汁吗？”

        少年[芥川龙之介]拒绝了。

        “不，我还有事要找绫辻老师。”

        [织]：“不是后天才交稿吗？”

        [龙]：“是上个月的稿子，绫辻老师已经拖了整整一个月。他再不交稿，书社的老板恐怕会选择通过发布悬赏令来解决问题。”

        目送他们的小编辑[芥川龙之介]离开，[织田作之助]转头看向身边的好友：“风魔法的攻击力真的很强吗？”

        柔弱的吟游诗人·[坂口安吾]露出死鱼眼：“……我是水风双魔法的持有者，一个柔弱的辅助，这种问题不要来问我。织田作先生与其关心这个，不如想一想你的稿子要怎么写。”

        [织田作]沉思片刻，认真地注视着友人开口：“万能的安吾之神啊……”

        [安吾之神]抬起一只手：“不，住口。没有那种魔法存在。”

        “既然这样不如再开一个新系列来转移一下老板的注意……”

        “住手啊织田作先生！龙之介会杀人的！他真的会杀人的！！”

        酒馆响彻吟游诗人抓狂的声音。

        看来他们回去之后过的很好，太宰放心了。冒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他的视线立刻被转移到两个人身上。

        那是与酒馆一街之隔的小摊，两个年轻人正在和老板讨价还价。

        他们一个黑发紫眸、肤色犹如万年不化的山巅寒雪，容貌秀丽、唇色泛白，散发出一股惊人的病态之美。

        另一个俊秀飘逸、带着一股自山间泉水而来的清新灵动之感，绿眸狡黠，长及膝盖的黑发在腰际以绸带束住。

        这俩人衣着打扮十分不凡，连讨价还价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每次报出的价格却让摊子的老板心如死灰、摇摇欲坠。

        太宰治对这二人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注意到他们看上的是一个奇怪的盒子。

        这是一个漆黑的四方体盒子，它没有一丝一毫缝隙，可人们看到它的那一刻就会从心底认同这是一个盒子。而最让太宰治在意的是——这个盒子每一面上的花纹衔接起来，和[坂口安吾]曾经复原的封印爱娜薇的魔法阵十分相似。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以十分低廉的价格从老板手中买下盒子，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盒子上的纹路依次亮起，上面骤然浮现起一个漩涡般的黑洞，两个毫无防备的年轻人猝不及防被吸了进去。

        黑盒子啪嗒一声落地，变回那般平平无奇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这东西刚刚才吞了两个大活人。

        与之相隔不远的一家咖喱店内，认真和其他小朋友做游戏的爱娜薇倏然转头，脸色惊疑不定。

        太宰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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