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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了结


“雷赤辱骂官员,当处城旦舂,然则本官心善,小施惩略即可。这雷氏子,张嘴“杂种”闭嘴“杂种”,他好像很喜欢这俩字儿,那就把这“杂种”刺给他罢。”

        雷赤听到“杂种”,满脑子都是在街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说,“今日,我便让你知道,谁才是杂种。”

        “什么味儿?”有人皱起眉头,捂住鼻子,奇怪地往大堂上看。

        就看到那雷赤身下湿糊糊的一片,竟然被吓尿了。

        县衙内外再次喧哗起来,笑声、骂声交织在一起,人们脸上那些恨意、嘲讽、笑话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撒向雷家,就像曾经撒在秦泽身上一样,让人窒息、无力、恐惧。

        声音从秦泽的耳边消失,只有人脸上那些狰狞疯狂的表情在空气中扭曲,荒诞又讽刺。

        惊堂木拍下,这场现实喜剧被摁下暂停,匆匆完成自己的谢幕。

        雷关被带下去前,看着秦泽的眼睛,像是一条毒蛇伸出最后的毒牙。

        秦泽不躲不闪,结满冰霜的眼睛也看着对方:“恭候大驾。”

        雷家的案子真相大白,从此在县里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不仅后辈无法再品官,可能都娶不上正经人家的媳妇。

        而这只是个开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柳芳终于在自证清白后扎在秦禾怀里狠狠哭了一场。她父母为了四十两银子,把她嫁给了雷关。这四十两银子给了她一生的噩梦。

        她不怕自己被说成什么样子,最怕秦郎与孩子们遭人谩骂,她怕得昼夜不能安眠。儿子本来是可以在近处品官,却硬是逼着要去离家千里的洛水。就怕在近处,有人不安好心,拿他家事捣乱。她一直觉得对不起秦郎,对不起儿子,甚至也想过干脆投河让雷关放过他们家。但是秦郎为她付出那么多,她又如何舍得留他一人在这样的世间。

        如今那压在她身上十数年的恐慌与不安被儿子轻轻搬走,竟是有种比死亡还解脱的轻松。

        她哭得哽咽难言,秦禾看得心如刀绞。

        “我没有本事,让柳娘跟着我受苦。”

        “你怎么能这般说话!”

        柳芳止不住哭,还气得不行,使劲锤了丈夫几下。

        秦家的男儿全都直来直往,他们可以打雷关一顿,但是打完,流言只会更加甚嚣尘上。而他们又没有那个本事去平息这件事,只能忍受,忍不了了再打一顿。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只是打个口水仗的水平,压根无人在意谁对谁错,看热闹就对了。县官更不会管这档子吃力不讨好的事,况且雷家还有个母家做外援。

        如今自己家人做县令,此事不可再避。十数年的闹剧,在今日终于迎来自己的终章。

        秦经一脸惊叹崇拜地看着秦泽,他怎么都想不到秦泽这么猛,居然一出手就直接干翻雷家那些鼠辈,此乃吾辈楷模!秦经狠狠搂住他,又要往家里拖。

        秦泽简直对他无语到家。

        兄长的爱,沉重如山。

        待他归家时,全家的长辈们又齐聚一堂,继上次这么大场面还没过去多久。

        他们先是深深关爱了秦泽一番,又细细打听雷氏当时的惨状,最后心满意足地捋着胡须离开。

        至此以后,秦家与雷家应该会水火不容,再无可能修复,死了一个丁男,孙子还被刺面——刺面之刑是时下最侮辱人的刑罚,特别刺的那俩字还极尽侮辱。以后估计两家世代都得为仇,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于秦砾最后给雷家定下的判罚,全家都很满意。只有秦经还是各种不解,最让他不解的是:“你是如何说服十秀那个老奴的?”

        吃过晚饭后,秦泽借消食的由头出去溜达,这一溜达就溜达到了县衙。

        “诸位,忙着呢?”

        “吾等奉命行事,不及两位秦大人捉拿恶人辛苦之万分!”

        秦泽笑眯眯地与衙役们扯皮一阵,又掏出些银裸子赏给他们。

        “大人,此事是不是要知会秦县令……”刑房的小衙役期期艾艾地说。

        “秦大人办事,还需你参谋?”旁边满是络腮胡的衙役粗声把小衙役赶到一边,对秦泽拱手:“大人请进。”

        秦泽拱手答谢,大摇大摆地走进幽暗的牢房。

        “小杂种,就知道你会来。”雷关靠墙坐着,神态悠然,若不是一身狼狈的话,真不像来坐牢的。他自顾自地说起来,也不管秦泽搭不搭话,“我当年该直接杀了柳芳的,我不该心软,否则也不会有今天这档子事,也不会有你这个小杂种。”

        “那真是遗憾。”秦泽打开牢门。

        “你到底怎么说服那老奴叛主的?”雷关大概是被行过杖刑,他用手撑在一侧努力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靠人格魅力吧。”秦泽挥挥手中的木棒,一边靠近雷关一边与他唠家常,“当年你到底怎么把我爹腿弄断的?”

        “我不是故意把他的腿弄断,当时是真的没有控制住牛车,啊啊啊啊!”雷关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缓一缓,”秦泽柔声说,“怎么那么巧,没控制住?”

        “是真的!我真没想过!我娘一定会告诉我舅爷,他一定会救……啊啊啊!”

        “大鹏哥,里面……”小衙役听着一阵阵的惨叫咽了口口水,这动静怎么听着像是在行刑。

        “嗯,不要多说话,你在这守着。”郑鹏摸摸蓬松的胡子,转身离开。

        秦泽出来时,刑房外静悄悄的,一个衙役的身影都没有。他一身的白衣从漆黑的地狱中而来,还带着梅朵般盛开的血花。

        眼前的人纤尘不染,褒衣危冠。

        “阿兄,泽自作主张,还望莫怪。”

        “嗯,后天还要行刑。”

        “泽晓得。”

        秦泽还以为兄长要数落他,结果兄长并未多说,还交代他早些归家。

        有哥哥,真是幸福。秦经那种除外。

        忘了有没有跟秦经说,其实他并没做什么去说服十秀,而是当年的父亲做的一件善事的回报。

        当时十秀的女儿被害后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雷家坚持不让她把女儿埋在自家的地里,还说若她敢偷埋,就连着她跟她女儿一起扔出去喂狗。十秀无法,扛着女儿的尸体跑到郊野,本想趁没人偷偷埋掉。只要表面处理好,应该没人会发现。但是好巧不巧的秦经就在那检查庄稼,她也得知那块地是秦家的。

        秦经不认识十秀,但是看她可怜,还是给她女儿挖了一个宽敞的墓,甚至给那具尸体裹了一层草席。

        只是这么一件任谁看来都微不足道又“理所应当”的小事,被十秀记了一生,直到最后又献出性命作为报答。

        三日后,菜市口。

        说到这个地点,很神奇,古时候行刑会把地点选在最热闹的地方,一般都是菜市口。在这里行刑大概是为了起到威慑作用,但是平日里在这里做生意真的不会觉得发毛么……也许是秦泽想太多,现在民风彪悍,朝不保夕,对人的生死看的重也不重,就像人们虽敬鬼神,却不怕死人。这大概是晋朝特有的一种世界观,随着礼乐崩坏而来的混沌。

        今天行刑的对象就是雷关。他浑身恶臭,双腿软条条的,被人拖上刑台。

        雷关被吊着一口气活到现在,只剩下麻木,他看着刑台下有人大骂,有人哭喊,还有人漠然的样子,突然生出一股委屈的意志——他为什么要面临这些?

        秦泽问他怎样弄断的秦禾的腿,他说不是故意的,这明明就是真话。秦家与他们家是多时的邻居,秦禾与他也是一起长大。但是秦禾从不肯正眼看他,唯一一次有交集还是因为个妇人打他。他觉得恨,非常恨,但他从没有生过杀死秦禾的心思。他只是看不惯秦禾那张高傲的脸而已,为什么就要给他安那么大的罪名

        张尔东也不是他想杀的,是齐婉云非要嫁给他,他有什么办法?

        明明做错的不是他,是秦禾非要娶柳芳那个腌渍货,是齐婉云非要杀张尔东,还有十秀的女儿,她……她叫什么来着?算了,总之不怨他。

        为什么最后的结果都要由他来承担?

        直到他的脑袋掉在地上,看到自己鲜血直流的脖子,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秦泽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些鲜血漫延、滴落、渗透,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被浇灌,挣扎片刻又归于沉寂。

        父亲断腿之仇他已经双倍奉还,至于那条性命,自去与地下的亡魂辩解吧。

        老牛甩甩尾巴,哞哞几声,踩着松软的土地,行向田野,踏上返家的路途。牛车上还是那么挤,除了秦泽之外还有公输一家老小。

        公输家昨天拿着秦泽给的银钱终于吃了顿饱饭,现在很有精神头地与秦泽讨论日后领地的发展建设问题。

        秦泽没有直接把坞堡工程抛出来,而是先和他们说一下过冬的住房工程。这次的住房,他不打算建造得多么好,只需要速成,顶过这个寒冬。北方高原的冬天特别寒冷,现在这个草屋可是抵挡不住的。

        等到农耕结束,劳动力被解放出来,必须立刻开始制造水泥和砖块。制水泥的石料和烧砖的黄泥都好找,只是制作水泥过程中需要把那些大块的石头打碎,这项工作凭借人力,效率还是不行。

        他把这个问题拿出来与公输一家讨论,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做些省力的工具。其实最省力的办法就是利用远处的大河,水的势能转化为动能以完成自动碎石的效果。可问题是这个大河太平,势能得有高度差才会产生。制作一个大坝?这个工程量在现在这个社会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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