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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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青扶眉眼连一丝起伏都没有,一点点将手从虞徵手中抽出来。
“救你是为大局,并无其他。
大昭不怕战事,但这场战事本可以没有。”
一旦战起,伏尸百万,生灵涂炭。
只是因为一个虞徵,未免不值当。
听了她这句话,虞徵眉眼处闪过一分痛楚,刚要说话,忽然撤回手捂着心口闷哼一声。
恰在此时,容祁从门外听见晏青扶的声音,刚抬手要推开门,忽然又转过头吩咐。
“将行宫今日见到颜小姐的所有人都关押起来,连同宫里的御医一起。”
若晏青扶没救回虞徵,这些人自然通通都得封口。
说完这一句,他才疾步进了内殿。
“你怎么样?”
反手关上了门,他走到晏青扶身侧,目光紧接着一寸寸掠过她。
西域蛊术神秘又难以控制,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子蛊失控。
“他真气似乎乱了,你……”
“我问的是你。”
容祁并未去看虞徵,打断晏青扶的话又说。
“我没事。”
见她除了面色略有苍白之外,并无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容祁才松了口气,看向一旁的虞徵。
“没失败?”
他语气似有意外。
“没有,瀛枝已经引了出来,但因为蛊毒的原因,他真气有些乱,你看着能不能帮他稳一稳真气。”
容祁瞥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虚弱的虞徵,眉头打成了一个结,停顿片刻后,才抬步上前,手上运气些内力,顺着手腕为他疏通。
果真没过一会,他脸上的青灰之色已几乎完全淡去,唇色也不如最开始那样苍白透亮,整个人多了几分力气,也不再打哆嗦,伸手去撑着软榻坐起来。
看着他好了些,容祁便缓缓收了手。
气劲一卸,虞徵才攒起来的力气瞬间也跟着消散,他闷哼一声,不得已又躺了回去。
“他……”
“死不了。”
容祁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才道。
“反倒是你,为他引蛊耗费了这么多心力,不如此时回去休息片刻,行宫这边交给我处理。”
“也好。”
她中瀛枝,和虞徵有交集已经是前世的事,颜家养在山里二十年的嫡女若是和西域皇子有交集,还懂蛊术和奇毒,未免太容易引人怀疑和非议。
“引蛊的事……”
“你放心,我会封口。”
容祁颔首罢,晏青扶才算放下心,与容祁交换了个眼神,才离开内殿。
使臣正守在门外翘首以盼,一看晏青扶出来,面色一僵,紧接着客客气气地问道。
“颜小姐,我们皇子……”
“无碍。”
晏青扶淡淡地落下两个字,使臣顿时千恩万谢地朝她拱手。
“有劳颜小姐,颜小姐果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之前是我眼拙,得罪小姐,小姐可别往心上去。”
知道虞徵的毒解了,使臣一边庆幸自己的脑袋保住了,一边打量着晏青扶,心下越看越满意。
本身皇子殿下和她就有旧情,若是这么一个聪明漂亮,又是大昭贵女的人,做了他们皇子妃,那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没管使臣心中想着什么,晏青扶一路跟在译岸身后从行宫离开。
容祁再回到王府的时候,时间已近酉时。
“小姐呢?”
“小姐回来后用了午膳就歇下了,似乎这会还没起。”
“嗯,我进去看看。”
楚嬷嬷应声退下去,容祁一推开门,就看见晏青扶手中还握着那孤本,半倚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约摸上今日引蛊实在耗费精力,一张小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连睡着了眉头都紧锁着。
他走上前,将晏青扶手中的书抽走,撩了衣摆坐在她旁边。
“敢问小姐,之前受瀛枝之毒的时候可有用过蛊术。”
“有。”
行宫内她一个轻飘飘的有字,此刻又在容祁脑中浮现。
想起她走后,虞徵引蛊后也仍然虚弱不堪的样子,他抿着唇,玉容上寒气更甚。
连虞徵都受不了引蛊的苦,当年她纵有丹心丸,以巫蛊之术为辅,想必也受了不少苦。
那是他娇养在身边,连多读了两本书都要扮可怜诉苦的小姑娘,离开九华山的那几个月,是怎么忍得过这疼?
她身边没有太医,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他,只有一个性子阴晴不定的虞徵,在西域,西域那样陌生又危险的地方……
那虞徵呢?
那几个月,虞徵对她好吗?
如果对她好,她当年那样依赖虞徵,为何最后不在西域做皇子妃,却要跑来大昭去黄信手下蛰伏?
如果对她不好……对她不好……
那他因为疏忽和怨怼错过的那几年,又要怎么样才能去弥补?
问题在心头萦绕了千百遍,最终一句都不能问出口。
容祁心口乍然牵扯出几分细细密密的疼,他蓦然握紧了手,一寸寸掠过晏青扶的脸,半晌阖上眼,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留下吧,小九。”
她在睡梦里,容祁说话便更胆大了些,他低着头,伸手将她半揽到怀里,一手轻轻抚上她的眉眼。
十九岁,他从九华山满地的荆棘和乱石里,救下十五岁的晏青扶。
她明艳活泼,性子也软,受不得一点磋磨,连每日多弹了半个时辰的琴都要软磨硬泡。
在他身边的那一年,便不曾再让她受一点苦。
但旁人不知晓这样的她,也不一定有万全的办法护她周全。
所以怎样才能放心交付到别人手里?
他一心想留下,她执意要离开。
这五年到底改变了太多,他猜不透晏青扶如今是怎样想的,她也不愿意放开心防与他多说一句。
“你就当也图我点什么……”
什么都好。
半梦半醒的时候,晏青扶只听见一道低低的叹息声回响在耳边。
她下意识地攥住了缠绕在一起的衣袖,紧皱的眉头也一点点松开。
*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已掌了灯,明黄宫灯下,桌案边坐着一人。
白衣胜雪,姿态矜贵,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刚醒时还有些怔愣,她盯着看了片刻,容祁已扭头问她。
“愣着看我做什么?”
她这才回过神,摇摇头从软榻上下来,走到桌案边坐下。
容祁顺手为她续了一盏茶,又问。
“可觉得好些了?”
“我没事。”
晏青扶接过茶盏,又问。
“虞徵呢?”
“毒已解了,有太医在旁边看着,应当是没事了。”
晏青扶点头,便也不再问。
“虞徵来之前,西域女帝文书说,有意与大昭结秦晋之好。”
屋内安静下来,容祁却合了手中的书,语调疏和地说。
“我今日听虞徵说,大昭有意让姜筝去和亲?”
“嗯。”
容祁随意地应了一声,一双眼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看了半晌,却不见她面色有动容,敛下眼浅声问道。
“你……”
不难过吗?
“为何不从宗室里挑人选?”
两道声音落在一处,晏青扶疑惑地问。
容祁顺势敛了接下来的话,又说。
“宗室女够不上格。”
虞徵好歹是西域女帝唯一的嫡子,来之前大昭不是没想过送个宗室女过去,但西域女帝后来的修书里也明确提到过,想求个真正的贵女和亲。
大昭西域关系岌岌可危,但只要一天不挑破,大昭总不能先落人把柄。
姜筝是皇后的亲妹妹,姜帝师的嫡女,真正的高门贵女。
是容瑾千挑万选后定下来的人选。
晏青扶了然点点头,又想起那日宴席一瞥,她和颜芷音说过的话。
这位姜二小姐身上藏着秘密,若是她一走,颜芷音断了左膀右臂,那背后真正帮她的人……是不是就能浮出水面?
“定下日子了吗?”
“等虞徵养好身子回西域的时候,皇帝自会下旨。”
容祁想了想,又补充道。
“约摸是再等半个月。”
“王爷方才……要问什么?”
晏青扶一边点头,又想起容祁被她打断了的话,偏头问他。
容祁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摇头。
“没事。”
方才问那句话本也是一时兴起,此时若再让他问,只怕未必有方才的勇气。
他害怕从晏青扶眼底看到难过,尤其这难过……是为着另一个人娶妻。
见此,晏青扶也没再追问。
前厅摆好了晚膳,二人没再多说,一并去了前厅用膳。
与此同时行宫
虞徵自晏青扶走后,就一直半倚在软榻上,任由宫中的太医为他扶脉诊治。
等到容祁也从行宫离开,宫女端上来一碗汤药,虞徵仰头喝罢,蓦然摆手。
“都下去吧。”
他语气少有这样沉的时候,面色也不大好看,众人俱是屏息凝神,从殿内离开。
门一关上,门外夕阳余晖折在窗台上,他看着行宫外最后一丝光亮,忽然阖上眼,想起了五年前。
他是在夏日,厌倦了皇宫的烦闷,在九华山下找了个地方住着。
九华山处在大昭境内,往常来往的人不多,他住在那里,一个人倒也清闲。
那一年的七月,他第一次见到晏青扶。
在夏日枝头的绿叶和满池的荷花中,在九华山下的桥头。
那一年晏青扶将将十六,他十九。
喜穿白裙的小姑娘奔跑在桥头小溪边,头上的步摇随她的动作三步一晃,和那一声清脆好听的小师父一起,晃进了他心里。
她约摸是喝了酒,又被容祁冷着脸训了,闷闷不乐地跟在身后。
偶尔容祁走得快了,她要小跑着追上去,再大着胆子去抓他的衣袖。
“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嘛,小师父。”
容祁身上的薄怒并未遮掩,沉着声说她。
“下次再喝酒,我把你从九华山扔下去,也别再喊我来接。”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她讨巧地吐了吐舌头,软着声音喊容祁,见他缓和了脸色,才又扬着笑脸扯他的衣袖跟在身后。
他虽不认得容祁,但查到他的身份不是难事。
许是因为西域和大昭就不对盘,他见了容祁的第一眼,就对这人厌恶得很。
不仅厌恶,还生了想抢走他东西的想法。
或东西,或人,只要他珍视,他喜欢。
他抱着这样的目的去接近了晏青扶,制造了一场在山下的偶遇。
那时尚算天真的小姑娘对他不设防备,他装出一副好亲近的样子,又总有耐心带着她四处去玩,和总对她冷着脸,连少读了半个时辰的书都要训她的容祁不尽相同。
两人自然越走越近。
那一年的晏青扶总缠着他喊虞徵哥哥,他一边漫不经心应着,一边在心里想。
不过如此。
容祁,连你的小徒弟也不过如此。
但亲近着,和以往对他所有的猎物不同的是,他却没生出厌倦的心思。
皇宫里的人催着他回去,他只说,再等一天,再等一天。
等着等着又过了三个月,母皇得知容祁在九华山,和他设计了一碗带毒的汤药,最后被晏青扶喝下。
引着晏青扶从九华山离开的时候,他别扭的不肯承认是喜欢,将人困在身边,看着她受折磨,还要骗自己说。
是因为她是容祁身边的人,他得留着引蛇出洞。
那时候他满心恶劣,以折腾晏青扶的伤疤和看着她受苦为乐趣,并不知道,往后的五年,从她离开的那一日,会变得黯淡无光,再生不出一点乐趣。
两人倔强地对峙,终究是他先低头,送去了丹心丸。
解了毒,她却闹着要走。
往昔会看着他笑的人后来望见他只有冰冷的厌恶和敌视,但他骄傲又自负,怎么能容忍玩物超脱控制?
所以他把晏青扶囚禁了起来。
待在最金碧辉煌的西域皇宫,也最暗无天日的宫殿。
他在等着晏青扶服软。
一直等到最后,等到她虚与委蛇送出来的一杯毒酒和一把剑,刺在他心口只差一寸。
然后她逃了。
离开西域,也没再回九华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他寻了五年,直到今年春日。
才从巫师那里得到了线索。
手中握着的扳指蓦然一松,滚落在玉阶上,砸出冰凉又刺耳的声音。
虞徵缓缓睁开眼,望见不远处桌案上,摊开的那本诗集里,几句词映入眼帘。
他眯着眼念了出来。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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