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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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岚十里接柳涓入了宅,就匆匆赶回宫里。柳涓静候了一夜,到第二天正午,耳畔才又响起那道尖细阴柔的嗓音:“奴家就说哪里来的粉雕玉琢的娃娃,原来是九千岁您的干孙子。第一眼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洞府的小神仙下凡了呢!”
岚十里袅袅娜娜飘在最前头引路,锦万春似乎刚从朝堂上下来,紫色蟒袍未脱,神色之中有难掩的倦怠。
他身后跟着五六个青年男子,个个蜂腰猿背、面目肃然,应当是换了便服的锦衣卫。
柳涓的呼吸陡然急促,死死地盯着锦万春的脸,五指在袖中捏紧成拳。
但下一刹那,他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按下纷涌的心绪,起身行礼道:“泉城柳氏子弟柳涓,问干爷爷九千岁的安。”
岚十里愣了愣。
作为杀人经验丰富的东厂提督,如果这种表情出现在旁人脸上,他会解读成杀意。
可若出现在柳涓脸上,岚十里会以为是自己在司礼监议事了一整夜,眼迷晃了神。
毕竟柳涓此刻的笑容太过温柔,比花灯的影还暖,比熏炉的烟还柔。
岚十里素来以爱美自居。他偏爱漂亮的玩意儿,漂亮的珠宝,漂亮的胭脂,漂亮的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眼前的小美人实在太美,美得他甘愿暂时放下疑虑,抓过柳涓的手,感叹道:“九千岁您瞧瞧,孙少爷到底还是个孩子,见了您身上染的天家威仪,手都在发抖呢。”
锦万春俯身笑道:“小柳莫怕,咱们是一家人。漳州到京城两千多里路,路上可曾手累?”
柳涓小声答道:“只要能见到干爷爷,多累我都不怕。”
一旁的丫鬟附和道:“小千岁为了等您,在这厅里坐一晚上,眼都没合呢。”
锦万春连着慨叹了好几声,牵过这世上罕有的孝顺孩子:“怕是饿坏了吧?叫下人布膳,咱爷俩边吃边说。”
若不是那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紫蟒袍,他牵着柳涓进后厅的样子,就像个含饴弄孙的寻常老人。
锦万春宅中的菜色清淡而精致,几十个冷热碟子簇拥着中间一锅党参鱼胶炖汤。锦万春不多动筷,问了柳涓一些泉城家中的杂事,柳涓只答一切都好。倒是岚十里不停地给他夹这夹那,肉菜很快在面前堆成了座小山。
锦万春唤丫鬟收了碗碟,捧起一盏热茶,哂道:“咱家的干孙子,你倒是比我疼得还殷勤。”
岚十里讪笑:“九千岁懂我的,奴家看见美人就心疼得走不动路。今天遇上孙少爷,从此再也不想看春熙街上的野莺雏燕了。”
他说着又忍不住去抓柳涓的手,还塞过来一个小银盒子:“这是林家铺子新出的玉髓琼花膏,全京城只有一百盒。以后想要什么胭脂水粉,尽管来找你奴家。”
“诶?”柳涓没忍住打了个小喷嚏。
锦万春笑归笑,悠悠正色道:“尘泱是考了科举、走正经仕途的孩子,你别带他玩儿这些花的。京城里这几年好男风,胆比天大的登徒子也不少。”
岚十里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家被美色迷了心,竟想不到这一层,向小千岁赔个不是。正好奴家有套一水巷的宅子,自从到手后也就住过两三回,平日里让下人们照料着,也是便宜了他们,不如送给小千岁当赔罪礼?”
原来看似一时兴起地送香膏,只是为了后续送大礼搭的桥。柳涓将香膏盒子收进招文袋,假装茫然无措地眨眨眼:“一水巷,那是哪里?”
“在春熙街南边,是全京城最金贵的地界。”锦万春也看破了岚十里借路搭桥的把戏,但并不拆穿他,“你岚叔叔为了疼你,可是下了血本哪。他做够了人情,却要咱家难堪。”
“罢了,你独自一人来京城也真惹咱家心疼。春熙街上的铺子,你拿去玩儿吧。”
“不愧是九千岁,大手笔!孙少爷,这下你在京城的财主堆里,快能排上前十了。”岚十里叹道,“咱们好不容易在刑部挤出个空缺,却让那王羡渔捡了便宜。等小千岁上任了都察院御史,可得多多照拂东厂和锦衣卫。”
王羡渔?
柳涓心下一动,想起了描在他掌心那两个字,和那首预言天琛帝将死的神秘童谣。
莫非真是锦万春等人设下的局?
锦万春搁下茶盏,神色凛然:“字条的事务必尽快解决,谁敢在咱家眼皮子底下嚼舌头,咱家就拔了他的舌头!”
柳涓听出了他俩这是要谈正事,机敏地接话:“爷爷与岚公公先谈,孙儿告退一会儿。”
锦万春道:“尘泱,自家人无需回避,咱家正想你帮忙出主意。”
他让岚十里大概复述了一下字条事件的前后经过:原来从半个月前起,京城各路就陆续出现了写着童谣的字条,稍微会拆点字谜的人都明白“季无头,归有期。枕边石,山间事”所指何意。
但在宦官的人看来,其中的第三句“枕边石”还有另一道暗示:天琛帝这些年沉迷男色,现今后宫里最得宠的侍君便叫石无祸,是锦万春进献入宫的小倌。
于是,这十二个字的意思成了皇帝不久就要驾崩,而石无祸正是凶手。
锦万春得知后如临大敌,盯紧石无祸的同时,命令严查字条的来源。岚十里和锦衣卫虽然借这个机会除掉了一些异己,但仍未找到幕后主使者的半点线索。
最要命的是,字条出现的地方毫无规律可言。可能出现在王太后把持的礼部,可能出现在清流党居多的吏部,可能出现在平民百姓家里,甚至出现在锦衣卫内部。如果说幕后之人欲借锦衣卫的手杀/人,那他似乎并不在乎死的人到底是谁。
岚十里嘤嘤直叫:“奴家起早贪黑地查了快半个月,愣是挖不出背后那个疯子。听说王羡渔那蠢货都被人告发收到了字条,八成是太后那老东西贼喊捉贼吧。”
柳涓低头呷了一口清茶,心中已有了初步的推测。
王羡渔收到的字条,应当不是宦官的主意。才第一次见面,锦万春和岚十里没必要专门演一出戏给他看。
他也同意岚十里的部分看法。传播字条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杀谁,只想借宦官的手,把京城这摊水搅浑。
那么,水浑了之后呢?
锦万春脸上怒色阴沉:“咱家不管背后的人是谁,如果冬至宫宴出了一点差错,咱家就摘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每年冬月,大燕各地的皇亲贵戚和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须进京述职,在冬至当晚往太极殿赴宴。
岚十里闻言继续嘤嘤:“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奴家就心头发疼。先不说太后,那晋王、辽东王还有手握百万雄兵的西凉王,都是难啃的老骨头,”
锦万春的语气愈发冰冷:“西凉王倒罢了,那西凉王世子才是条真正的疯狗。”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柳涓道:“咱家听你们族长说,你与西凉王世子有旧。咱家特地帮说了情,在宫宴为柳家留了一个位子。皇上也喜欢你这种漂亮孩子,你可得好好表现,明白了吗?”
锦万春这话就是把他当成了举世绝伦的好礼,还一送送给了两方。
柳涓微笑道:“遵命,一定不让爷爷失望。”
正事谈完了,岚十里想挑些别的话头,突然问道:“说来,我昨儿见到小千岁的时候,闻到了铜锅炭火和麻酱味,可是先去了什么好地方?”
柳涓沉吟片刻,如实答道:“先去拜访了谢太傅。”
“太傅是这朝中难得的圣哲,你记得多与他交往,绝没有坏处。”锦万春满意地点点头,“可还遇到了别人?”
“还有吏部的刘尚书,以及一个奇怪的人,好像就是岚公公刚才说的王羡渔。”
“噗!”岚十里半口茶喷到了紫袍的袖上,锦万春也跟着笑了,偏厅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这回柳涓是真的茫然无措了。
“我的小千岁啊!”岚十里慨叹一声,打开专属东厂提督的八卦匣子,历数起王羡渔的种种奇葩事迹,尤其是那些盛传不息的断袖艳闻。
“此人不仅断袖,断得还离天下之大谱。不爱骚的,不爱清的,专爱睡佩招文袋的清秀书生,连国子监的学生都敢骚/扰。”岚十里道,“你说睡就睡吧,他还薄情,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薄情就薄情吧,他还要给人家钱,一给却只给五两银子!奴家都替他害臊。”
柳涓低头瞥了眼自己青玉腰带上系着的招文袋,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这人……居然还有这种癖好?
与这位王侍郎惊世骇俗的艳闻相比,太后斥责他不知检点,德行有亏,真是天大的笑话。
锦万春问:“尘泱,他昨天没对你做什么吧?”
柳涓连忙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总之,王羡渔是京城出了名的登徒浪子,锦绣草包,”岚十里冷笑,“他若是敢动九千岁的人,得先问三千锦衣卫答不答应。”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锦万春推说身上乏了,要回另一处私宅小憩。岚十里也得回东厂继续查字条背后的人。柳涓向二人行礼道别,走出偏厅,与在别处用完饭回来的雁南归碰头。
走在柳涓身后的岚十里凤目一挑,突然吊高了嗓子:“这位仁兄请留步,阁下为何如此眼熟,像极了奴家的一位故人?”
话音未落,鬼魅般的身形绕过柳涓,蔻丹纤手携着凌厉的掌风,直劈向雁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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