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养狗第三十一步

辛寒在一处幽静的洞穴外停下。他打量着堪堪容他进入的洞口，托了托怀里正沉睡的泠忆思，随后步入其中。

        他轻将她放下，大手覆上她的额头。汗珠沾在他的掌中，有些凉。

        幽咽的风声从洞穴深处传出，吵闹不已。辛寒微一昂首，无形的墙便挡住了这阵风。他化出柔软的草垛，温暖的被褥。最后，在点燃营火后，他将泠忆思轻置柔软之上。

        她的体温不断上升。但不知为何，她却不停冒着冷汗。

        “泠忆思。”辛寒轻唤了一声，并未得到回应。

        如此虚弱，莫不是病了？人类总是这样弱小，风吹吹便病了。

        辛寒在她身旁坐下，狼尾轻搭在她的腰间。他牵起她的衣角，抚掉了上面的灰尘。

        她会死吗？如果她死了，他该怎么办？

        这是辛寒从未有过的想法。

        “小，小雪”泠忆思痛苦地蜷起身子，不停呓语着，“小雪雪”

        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没入衣中。不安的双手颤抖着伸出，想要得到一丝慰藉。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能够让她勃然大怒，甚至动了杀念的事，只怕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

        辛寒神情复杂，在一阵冰光中变回原身，前爪轻轻搭在她的掌中。他趴下身去，脑袋搭在冰冷的岩石上，双眼眨啊眨。

        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辛寒耐着性子等着，就这样看着她的脸庞一点点苍白下去。他等了一刻又一刻，直到天空炸开一道响雷，闪电照亮漆黑的洞穴，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泠忆思？”

        泠忆思安静的躺在他身旁，已是连呓语的力气都没有。她不断吐出灼烫的气息，身体越发的冰冷。

        轰隆！

        响雷在洞外炸开，吓得辛寒如惊弓之鸟。他从地上跳起，不断拱着泠忆思的身体，试图得到回应却是徒劳。

        他忙变回人身，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他俯下头去，大声道：“泠忆思！”

        可回应他的却是嘈杂的雨水，而不是她温柔的嗓音。

        辛寒慌了。他抱着泠忆思，冷汗从额间滑落。他拧起眉头，起身便要将她往外带。

        黑靴染上雨水，颜色越发深沉。蓝色的眼眸映着水光，闪过一丝犹疑。他退回洞中，又轻轻将人放了下来。

        带她出去只怕会加重她的症状，他必须一个人去寻大夫。可他现在无法大肆使用妖力，若是离去必然无法保护她。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辛寒蹲下身，怔怔地望着泠忆思的脸。他抬手，食指轻划过她的鼻梁，在她的眉心停下：“藏在她意识中的人类，你在吗。”

        短暂的沉寂后，一点光从她眉间飘出，逐渐化作人形。

        巫才一捋金色长发，优雅的悬空而坐，道：“你想救她，狼崽？”

        “对。”

        “为了她的生命着想，我不建议你去冒这个险。一旦被发现，等待你的只会是妖群的围杀。”

        辛寒烦躁的一抚后颈，道：“他们杀不了我。”

        “那你能动手杀掉自己的亲人吗？”巫才如雕塑般动也不动，甚至双眼也不曾眨动，“还有她，她也会因你牵连而死，你当真想得到这样的结果吗？”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巫才饶有兴趣的勾起嘴角，道：“有一个办法可实现此举。”

        “那便快说。”

        “就像你之前所为一样，去找那个人，将他带到这里。我可以在此保护她，而在她力量消散前，你可以赶回来。我可以看到这样的未来。”

        辛寒双眼一压，正要反驳时，却听见一声惨叫。他看着泠忆思，脸色徒然一变。

        她不断流着眼泪，就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痛苦。

        “你每在此犹豫一瞬，你二人的未来便黑暗一分。”

        “你叫我同那日一样前去，可我怎么去！？我一动用妖力她便会受我牵连，难道我要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跑着去吗？”

        巫才不语，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倒的确如此。

        辛寒一瞥过于淡漠的巫才，不放心的又探了探泠忆思的气息。确认她暂且无事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雨中。

        而就在他打算翻过这座山，去寻找大夫时。巫才将他喊停，道：“还有一件事，狼崽。此地是死魂缭绕之处，是要受天罚的。”

        辛寒不以为然，只缓慢地一眨眼。他纵身跑入雨中，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水坑。

        巫才目送他离去，随后来到泠忆思身旁，好奇的瞧了瞧她。

        洞外雷声大作，闪电劈裂地面。雨声将哀嚎遮掩，乌云压住了离去不能的魂魄。

        “你的未来去救你了，泠忆思，他为了你舍掉了生命。”巫才端坐在她身旁，他伸手，捉住缠在她发上的黑气，“只是不知，你可能为他直面过去？”

        ·

        泠忆思身处森林之中，灰头土面，衣物被树枝划破，露出带伤的手臂。

        她双眼空洞，奄奄一息的大狗躺在面前，而身后则是逐渐靠近的同伴。她低头打量着自己，满手鲜血仿佛从她体内涌出，源源不断，汇聚成血潭。

        为什么，她为什么回来了？

        泠忆思缓缓跪倒在地，手轻抚着喘息困难的大狗。她牙齿不断地打颤，脸色惨白无比。

        它又一次因为了她死掉了？还是说她在做梦？

        “声音是在这边传来的——大家快跟上！”

        好听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声音在林中回响。泠忆思身子一僵，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她低头瞧着自己满身的血迹，想也不想便朝树林更深处跑去。

        不，不能被发现她会被当作杀掉它的人的。

        她无声的哭泣，拼命奔跑着，泪水被风悉数吹干。尖叫声从她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刺耳的哭喊。

        “她杀了我的狗！我的狗——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

        “杀人犯！杀人犯——”

        “泠忆思——你在哪里，泠忆思——”

        泠忆思惊恐无比的回头，望着这逐渐扭曲的世界。她被脚下的树枝绊倒，掌中刺入碎小的碎石。疼痛无法让她清醒，反叫她脑中更加混乱。

        她不断挥手，试图将眼前的一切推开。

        “不是我，我没有伤害它！”泠忆思盯着朝她汇聚而来的血，疯了似的向后逃去。她大喊着，想要从这里逃离。

        突然，一道黑影从树中钻出，迅速缠住她的脚踝。影子一点点蔓延，随后化作一只大手，扼住她的脖子。

        锐利的笑声近在耳边，野狼精睁开双眼，如恶鬼低语：“你瞧瞧，瞧瞧这因你而毁灭的一切，泠忆思。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善良的人，如果是，为何你要让无辜的狗代替你去死呢？”

        泠忆思逃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迹浸没她的脚踝。她惨叫着，根本无暇去反驳野狼精的话语。

        “你，害死了它。如果你安安静静的被落石砸死，受伤的又怎会是它？”野狼精扒开她想要闭上的双眼，抬抬手，让已没有了生气的大狗展露无疑，“不必躲藏，不必害怕。接受你自己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真正的你。”

        黑色的气流在钻入她体内，将眉间的光印一点点侵染。野狼精抬起她的脸，让她望着被浸染的天空，墨色如玉的眼中失去了最后的光亮。

        怦怦。

        心仍在跳动，甚至越发加快了速度。跳动声随着气血一并传至脑中，拱起泠忆思额上筋脉。她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天空亦回望着她。

        突然。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急切的呼唤着她：“泠忆思，泠忆思！！醒醒，醒醒——”

        野狼精缓缓抬眼，长长一叹气。他恼怒的松开双手，将泠忆思推倒在血泊中，缓缓扬起并不存在的头：“真是可悲，辛寒，你的弱点已显露。”

        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引起泠忆思注意。她从血泊中起身，还未来得及思考，眼前的空间便倏地扭曲，将她赶出了此地。

        冰凉的手搭在她额上，一声声呼唤令她睁开双眼。

        泠忆思盯着橙红一片的洞穴，先是愣了片刻。她像是忘了如何呼吸，身体紧绷，双眼憋得通红。随后，在憋气到极限时，她猛吸入一口凉气，如获新生。

        “你醒了！”

        随声而来的，是几滴冰凉的雨珠。雨珠轻轻砸落在她眉间，凉凉的。她转动视线，看到了欣喜无比的辛寒。

        而在看见他的同时，她心中的惊慌散去，感到无比的心安。

        辛寒浑身被雨淋湿，黑发有着几处焦黄。他脸上添了几道新鲜的伤口，湛蓝的眼中有着藏不住的疲累。

        “辛寒。”

        “嗯。”

        但尽管如此，他回答的仍十分欢快。那副神情，就像是宠物见到了久违的主人，蜜蜂找到了新鲜的花蜜，野兽吃到了美味的食物。

        泠忆思撑起沉重的身体，稍稍仰视他，一如既往的抚摸着他的发顶。她淡淡一笑，却是为了道歉而开口：“对不起，我刚刚太过冲动了。还好你没有听我的，没有听我的冲动之言。”

        “对我而言，他的死活无足轻重。”辛寒抓住她的手腕，叫她搭住自己的肩。他低下头去，微躬着身子，“但我很在乎你，泠忆思。你的死活，对我而言异常重要。”

        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明显一僵。

        辛寒一只手将她紧紧握住，另一只手轻搭在她脖后将她扶起。火光映暖他的脸，湿发贴在他的额上：“我想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泠忆思，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叫你在梦里发抖，又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你起了杀念？”

        怦怦。

        泠忆思艰难的咽下一口气，只感觉心不停乱颤。

        她在这灼热的注视中败下阵来，将头垂到最低。她唇瓣轻抿，道：“我曾经害死过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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