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养狗第四十四步

日转星移，本炎热的天气渐凉爽了起来。再几眨眼，便见得绿叶染上或橙或红的颜色，随着秋风徐徐落下。

        若是以往，辛寒定是注意不到这细微的变化。毕竟在妖族眼中，变化的季节不值一提，不过是司空见惯。但如今，却是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起来。

        六十八日，整整六十八日。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六十八日里是多么的煎熬，是多么的痛苦。

        目能视，耳能听，却如何都见不到自己心爱的人。

        而且，更叫他煎熬的是，周遭或有意或无心透露出的消息。

        辛寒捏住一片下落的枯叶，凝视片刻后缓缓松开手。他倚在窗边，望着被落叶铺满的林间路，长长一叹气。

        今日是狐族劝她另寻夫婿，明日是兔族百般用计不愿她离开，后日又是蛇族欲奉她为族长求她留下。就连与各个妖族来玩都不密切的豹族，也因她的到来添了几分活力，整个部族都转了性子，求她可多留几日。

        “思思，我的思思。”辛寒又是一叹气，“我倒真希望你是妖女，这样我便能名正言顺的同你远走高飞。”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辛寒不免有些怅然。

        杂乱的脚步声渐从身后传来，他单手撑住窗沿，侧身望去，只见钰阳怀抱厚重的红衫向他走来。

        “四哥，莫再思念泠姑娘了。她此时正在鸟族，后日便能回来了。”说着，钰阳将手中的喜服递出，“快试试这次的衣裳合不合身，若是不合适，我再叫人去改。”

        辛寒拾起试穿百遍有余的喜服，轻车熟路的换上。他低头瞧着那栩栩如生的狼纹，只见心脏位置多了一轮圆月。圆月在遇光时隐去踪迹，而当他背过身时，那轮皎洁的明月便又露出了模样。

        圆月，狼族的宿命，没有任何一只狼可在月圆之夜保持绝对的清醒。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这轮圆月，眉目异常温柔。

        瞧他表情如此怪异，钰阳不敢相信的一挑眉，道：“这是姑母亲自绣的，四哥你不会不懂是何含义吧？”

        “我懂，我当然知道这是何意！”辛寒用力掖紧衣怀，将月亮藏起，不许他人看见，“你小子近来是越发活泼了。舅舅现在何处，我有事要找他。”

        “大概还在处理妖界的事情吧。不过，我刚刚见姑母去找舅舅了，想来是有其他事？”

        “我知道了。”

        辛寒大步离开，气流从身边而过，吹起层层衣摆。他将发皱的衣袖理好，忙向正殿赶去。

        可才刚一到那，他便见到了一异常熟悉的身影。

        再三确认后，他倒吸一口气，飞也似的冲上前去。

        “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吗？”

        “当然不用。所有事宜狼族已准备妥当，若你不喜欢呆在妖界”

        “思思！！！”

        正与应璧交谈的泠忆思向前重重一趴，她惊讶的睁大眼睛，眼看着便要以头抢地。但就在此时，一只有力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她迅速一拉，拥入怀中。

        而这温暖又熟悉的怀抱，已向她表明来者的身份。

        被吓到的应璧微微仰后，而后抬手在辛寒身上用力一打：“你这孩子怎来的如此突然？不是叫你试喜服去了吗？”

        喜服？

        泠忆思艰难的抬起头来，这才看到辛寒一身的火红。她眉眼一弯，好奇的退了几步。

        没想到辛寒竟意外的适合红色。

        但此刻，哪怕在合身的衣服也被辛寒穿成了一团皱。偌大的狼尾撑起后腰，几乎要从喜服中露出。他紧握着泠忆思的手，双眼放光，兴奋无比。

        可就在他想开口说上些什么时，恰好从殿内走出的花醉硬是挡在了他与泠忆思中间。

        有力的巴掌落在他肩头，责怪的声音随之而至：“才教给你的规矩又都忘干净了？你莫不是想再重新学一遍！”

        闻言，辛寒一撩乌黑的发，捏了捏自己的狼耳。他哀怨的盯着花醉，随后一言不发，灰溜溜地离开了，就像是在刻意躲着泠忆思一样。

        辛寒捏紧了拳，在心中不断劝说着自己：等成亲那日，只要忍到成亲那日就好！

        ·

        许是久未有这般浩荡的喜事，妖界几乎是一夜之间变了模样。落了叶的树上站满了各色的鸟，以此作为今日的装扮。永不会绽放的花朵遍布妖族，娇艳欲滴，似宝石夺目。而在晴日朗朗之下，竟有飞雪飘落，为一片红火点缀上洁白之色。

        辛寒站在花海中，满意地打量着自己所精心布置的一切。他一夜未眠，眼下微微泛黑，脸色也比平日要白了许多。

        此刻万事俱备，便只等着她的新娘徐徐而来。

        想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装。这绝对是他穿过的最精致整齐的一次衣服。

        “哟，瞧瞧这是谁。”熟悉的男声从一旁传来，几条洁白无比的尾巴挑衅似的摆了摆，“还以为我会是先到此处的人。”

        怜奚着一袭白衣，金线在洁白之上绣出一只极具气势的九尾狐。他狐耳微向后压，如雪长发绾入白玉冠中。

        今天大喜之日，辛寒脾气倒也好了许多。他忽略掉这挑衅的话语，反问道：“今日又不是你成亲，你来的倒是殷勤。”

        说罢，他让出身后的客席，指了指离此最远的位置：“既来了，便先入座吧。”

        “我可不记得狐族是坐在那里的，新郎倌。”怜奚刻意压低了声音，将沉甸甸的礼盒放入辛寒手中，“少狼主可知，这一早站在路边迎宾的，可往往不是新郎倌。”

        沉重的礼盒压低了辛寒的手臂，他转头欲骂，却又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今天大喜，不宜争吵。若是吵了，舅舅定不会叫他成亲的。

        想着，辛寒闷闷的一吐气，只盼着那袭红衣出现。

        宾客纷纷往往，在吉时到来前坐满了整个狼族。辛寒听着耳边热闹的交谈声，各式各样的贺礼甚至堆成了一座比他还要高的小山。他低下头，不知是第几次整理自己的喜服。

        报时的鸟妖不停地歌唱，静谧的林中忽清风阵阵。

        “泠姑娘来了！”

        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句。只一瞬间，万籁俱寂。群妖侧首，纷纷看向那条花路。

        几缕如金线的光芒从远处飘来，在辛寒身边环绕了片刻。随后，光芒融入他的衣中，在那轮隐藏着踪迹的明月上绣上了一只狼。

        芬芳香气扑面而来，如一只无形的手，轻轻落在辛寒背上，将他推着向前去。他望着端坐在雪狼之上的红衣，只听银铃阵阵脆响。

        泠忆思双手交叠，耳后挂着用来遮掩容貌的红纱，眉间的印记被朱砂描成独特的花钿。她弯眼笑着，眼中像是藏进了漫天星河，叫金器银镯都显得黯然失色。细软而顺的发被编做美丽的发髻，独特的花朵将发衬托。

        辛寒踏上花路，满地花朵避他而去。他在泠忆思身前停下，偌大的雪狗随他而顿。

        “思思”

        “你好啊，辛寒。”

        有力的大手轻落在泠忆思腰间，将她从雪中抱出。她搭住辛寒的肩，半坐在他怀中，任他抱着向前走去。

        虽然外人不曾看出，但泠忆思却是清楚感觉到了的——辛寒很紧张。

        “我要放你下来了，思思。”

        “嗯。”

        辛寒紧张的喉头上下一滚，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泠忆思。他从腕上扯下一道红布，一端握在手中，一端递给了泠忆思。

        他迈步向前，剔透的眸中映出众人的模样。

        子燚在礼堂站立，满怀笑意；小雪躲在子燚身后，半是不满，半是不舍；花醉站在族群最前方，轻轻捻动手中娇花；钰阳牵着钰之，依旧是满面诧异。

        应璧坐在最中央，笑的温柔无比。她从桌上拿起尘封的木盒，朝泠忆思招招手：“来，我的女儿。”

        泠忆思将红布缠在腕上，稍向前一步，在应璧面前蹲下身。

        微凉的手搭在她肩上，随后一朵栩栩如生的冰花轻插入她发中，与那朵宝石般的花相依偎。

        “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你便是我的亲女儿了，忆思。辛寒，你可要好生待人。”

        温暖的手将泠忆思托起，后将她搂入怀中。辛寒郑重一点头，道：“一定，母亲。我此生此世，都将爱她护她，永不负她。”

        泠忆思靠在辛寒怀中，只是低头浅笑。

        狼族的礼节是极其简单的，即便是糅杂了些许人类的礼节后，成亲也并未耽误太久的时间。

        在随着辛寒迈过最后一条花路后，泠忆思脚下一轻，突被他打横抱起。她不由得惊呼出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我们回家吧，思思。”

        “回家？”

        “回家，回只属于我们的家。”

        辛寒昂首，缓缓闭上眼睛。气流围绕在他身边，吹起他的衣摆。他猛睁开璀璨的眼眸，随风而起，穿过朵朵白云，来到苍茫的天空。

        温暖的怀抱紧紧包围着泠忆思，平稳而有力的心跳清楚异常。她轻捉住辛寒的衣领，瞧见了被他藏起的那轮月亮。

        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只栖息在月亮之上的狼，嘴角挂上了笑。

        高耸入云的山峰越来越近，朗朗晴日覆上层层阴云。羽毛般大的雪花不知从何生出，肆意飞舞着，而后缓缓落在已褪去颜色的草丛之上。

        下雪了。

        而他们也到家了。

        辛寒在一湖边停下脚步，将泠忆思轻轻放下。他并未将她领进府邸，而是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天然的荫蔽之下，引着她坐了下来。

        大雪纷纷，片刻便落了满地。未曾被破坏的雪面好似光洁的绸缎，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前去，与之融为一体。

        辛寒将泠忆思紧紧搂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捉住她的。他仰起头，亮晶晶的眼中映着白茫大雪：“思思，你离开的这六十八日里，我常常在想一件事。你是真实存在的吗？我可是狼妖，会吃人的狼妖，很有可能会伤害你。”

        洁白的雪花纷纷落下，寒气逐渐将湖面冻结。外面寒冷，但这小小的观雪处却是温暖无比，连一点风都未曾吹入

        泠忆思扭过头去，只抬指一点辛寒的额头，便叫他再不能动。她调/戏似的捏了捏他的耳朵，道：“我是不是真的，你还不清楚吗？而且，现在你可伤不了我了，辛寒。”

        被控制了的辛寒面露愁容，挣脱却又不能。他无奈的一叹气，道：“我说笑的，思思，我怎舍得伤你？不过，你说得对，我伤不了你了。”

        微弱的光从辛寒眉间飘出，温暖了小小的观雪处。他从束缚中逃脱，僵硬的身体恢复如初。

        然而，就在下一刻，辛寒便迅速将泠忆思扑倒。他一只手垫在她身后，防她摔痛。另一只手轻易捉住她一对纤细的玉手，紧紧攥入掌中。

        “狼妖的耳朵是不能随便揉捏的，思思。”辛寒一点点地靠近，眼神极具侵略性，“我是否该好好教教你？”

        泠忆思不解地睁圆了眼睛，双手被高高举起，压到了脑袋之上。她呈一字型的躺在柔软的狼毯上，倏地红了脸颊。

        她别过头去，滚烫的脸颊一路烧到了脖子：“辛寒？你，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我”

        垂落的黑发在她脖间停留，锋利的狼牙咬断了她身上的银铃。辛寒一声轻笑，利索将她抱起。

        他低下头去，哑声道：“你唤了我名字，又摸了我的耳朵。今生今世，我都只能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任才是，思思。”

        辛寒眯起眼，笑的露出了两颗獠牙。他将脸凑上前去，冲泠忆思眨眨眼。

        泠忆思捧住辛寒的脸，没有回答，只是以吻封唇。

        雪，下的越发的大了。

        山林之中，一只黑白相间的狼不断前进着着，朝着最为温暖的地方跑去。它闻着鼻尖萦绕的芳香，几乎要被冲昏了头脑。

        它贪婪地闻着独一无二的花香，越过草丛，跳过溪水，终来到了一处温暖的泉流。

        温柔细语在耳边呢喃，像是勾走了狼妖的魂，催促着它向前走去。它小心翼翼地穿过那道屏障，来到最为温暖之处。湛蓝的眼眸覆着一层氤氲，温柔无比。

        它望着眼前的白茫，缓缓走上前去，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作迫不及待。最后，它用力跃起，与那热气腾腾的泉水融为一体。

        鸾鸟振翅离去，带走满天乌云。大雪渐停，妖界又是风和日丽。

        辛寒一手托着头，一手轻勾着泠忆思的头发。他望着她酣睡的脸庞，俯下身去，在她眼上轻轻一吻。

        而属于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未来，此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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