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智斗店家

洛阳城的一家小茶馆中，掌柜的正拄着桌子打瞌睡，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店家，泡一壶君山银针。”

        声音娇嫩动听，却打扰了掌柜的好梦。掌柜手肘一划，一张大脸差点和桌子来了个亲密接触，瞪着眼抬起头，朦胧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九天仙子，满脸不耐登时化为惊愕。

        来人是个少女。

        只是这个少女却不同寻常。掌柜的在这里做生意二十余年，也没见过如此娇丽明艳的女子。那少女的肌肤像是揉进了一层晶莹流转的宝石粉，嫩若凝脂，莹白胜玉。她身形苗条，云鬓如雾，两条黛眉如远山含翠，一双眸子是朗似秋水，活脱脱是个冰雕玉琢的美人儿。

        掌柜的眼巴巴望着，那少女不见他动弹，咯咯一笑道：“掌柜的，你若是不做生意，我就去别家了。”

        掌柜的经她一语提醒，才飞快回过神来，忙不迭道：“做做做，咱们这有上好的白毫银针，不不，是上好的安溪铁观音，姑娘坐坐，茶这就来——”

        那少女笑嘻嘻打断他：“上好的白毫银针和安溪铁观音，我可不要。掌柜的，我要的是君山银针，你上的茶不对，我可没银子付你！”

        掌柜的魂不守舍应下，进去泡茶。这茶馆太小，掌柜和跑堂都是他一个。他刚进去片刻，外面就一声接一声地喊起“掌柜”“店家”来，平时大半天不见一位客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满心纳闷地跑出去，瞬间眼珠子都瞪直了——小小的茶馆里挤了十几位客人，都在叫喊着让他上茶。

        掌柜的呆在那不知是惊是喜，一瞥眼间，看到原来那少女坐的是靠窗位置。竹帘卷起，街上路过的人看到少女的侧颜纷纷赞叹，现在还有正往里走的呢。

        掌柜的瞬间明白了，心中一乐：“原来这位仙子姑娘还是个财神呢！得，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今天浑该我发财。”

        掌柜的提着茶壶在几桌客人间来来往往，一扫先前打瞌睡的惫懒，脚下快得飞起。那少女对旁人的注目浑若未见，坐了片刻，便提高声音叫道：“店家，结账！”

        掌柜的拉长声音应道：“诶——来了！姑娘您要了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总共一两银子！”

        那少女微微一笑，取出一小块银锭子夹在细白的指尖。掌柜伸手去取，她却把手一收，对方顿时取了个空。

        掌柜的不明所以，那少女的目光在茶碗中状似不经意地一转，又晃晃那块银锭子，说道：“店家，我好心劝你一句——你想卖好茶，就得真的有好茶。若是没有，卖个普通的茶水，安安心心赚个实在钱也不错。你的茶馆又不是只开几天，砸了自己的饭碗，不值当。”

        说着将那银子一扔，“当”的一声落在桌子上，很利落地起身便走。

        掌柜的一愣，眼下是店里客人都在看着自己，气势决不能输，遂大声道：“这位姑娘，你可得把话说清楚！咱们这茶馆在洛阳开了许多年了，从不干掺假骗人的缺德事！你喝不出好茶，就当好茶是假的么？”

        他一边说话，眼睛一边滴溜溜地打量四周，这么多客人，这要是认了栽，那才是真的砸了自己的饭碗啊！

        那少女闻言脚步一顿，微笑着转过身来，见掌柜的气势汹汹地瞪着她，一脸横肉甚是霸道。心道：“好啊！你用劣等茶水以次充好，姑娘原该给你个教训，现在可是你自找的！”

        她一双眸子微微眯起，黑幽幽的闪着几分狡狯的光。只见她既不气恼，也不争辩，而是不急不缓地在茶棚巡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柜台的一排瓷坛上。

        那瓷坛上都贴了字，写着各种茶叶的名字，她的目光在贴着“君山银针”的瓷坛上落定。右手抬起，“嗤”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空中划过凌厉的一道，紧接着“君山银针”的瓷坛被打破，里面的茶叶乱七八糟落了一地。

        掌柜大怒，涨着脸便要大声呵斥——

        那少女却比他快了一步，她走到满地茶叶面前，随手抓起一把举起来细看。这一看不要紧，只见这少女脸上原本好整以暇的神情骤然变得又惊又怒，大叫道：“哎哟，这还得了！我原以为你只是用假茶叶冒充，没想到你这黑店竟然给客人喝毒草！”她将一把毒草递到掌柜眼前，“黑心店家，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店家脸色“刷”的白了，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那少女手中紧紧捏着一小把“君山银针”，狠狠瞪他一眼：“这叫作‘毒尾草’，草根无毒，草尖却是一种令人闻之色变的慢性毒药！长期喝了毒尾草泡的茶，慢慢便会头晕目眩，虚浮无力，时间长了更是五脏六腑缓缓溃烂。你看这毒尾草跟君山银针长得像，便以此谋财害命，害得人人肠穿肚烂吗？”

        少女的话掷地有声，她每说一句，店家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君山银针是假的，但要说下毒害人，店家就得为自个叫声冤！这茶叶都是他在一个茶叶贩子手里收来的，也就是图个便宜，想省点钱，他自己也是喝过两次的啊！这假茶叶无论是外形还是味道，都与真正的君山银针相差无几，哪个知道是毒草？

        店家不敢直视少女，嘴里强撑着道：“你你别瞎说，谁说这是毒尾草了？你小小年纪，才见过几种茶叶？我卖茶十余年，难道难道我还不如你见识得多？别在这捣乱，快走，快走！”

        店家这么说，那就是想息事宁人了。谁知那少女看上去小小年纪，争执起来却是个不依不饶的，她几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店家的袖子，厉声道：“好啊，你既然一口咬定我冤枉了你，那就跟我去官府分辨一番。我倒要看看，到了官府，你的腰板是不是还这么硬气！”

        店家被那少女扯住袖子，使劲一挣，竟然没能挣脱，心里一阵发麻，心道这小姑娘怎会有这么大力气？眼见她一双眼睛冷冷逼视着自己，心中更是害怕，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太难缠了，心头一怒，涨红了脸大叫：“我凭什么要跟你去官府？哪来的野丫头到我店里捣乱，大白天的，没王法了么？快松开，松开！不然对你不客气！”

        少女嘻嘻一笑，说：“既然你不肯去官府，又一口咬定我胡说八道，那么你就把这些茶叶全部吃下去。这么大的剂量，若是毒尾草，你当场便死在这；若是正宗的君山银针，我赔你一百两银子，可好啊？”

        少女的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笑吟吟的带着一丝挑衅。周围的看客立刻起哄：“是啊店家，你当场吃了，茶叶是真是假不就知道了！”又有人喊：“一百两银子，能买你的茶棚了，天上掉馅饼你如何不接着？”还有人道：“今天若是你不敢，这茶就是假的，是毒尾草冒充！你谋财害命，非得去见官不可！”

        七嘴八舌直听得店家冷汗涔涔，面色如纸。

        少女眼疾手快，右手一挥，抓着一把毒草便往店家嘴里送去，店家一惊，再要避开也来不及了，眼睁睁瞧着这小姑娘逼自己吃下了毒草。

        茶馆之内顿时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全都注视在店家身上，看他会不会当场送命。

        店家一愣，立刻弯腰抠着喉咙呕吐起来，大声惨叫道：“哎哟！臭丫头，我要被你害死了！”想到自己家中还有三个儿子，而自己立时就要毙命，不由得悲从中来，大声嚎哭，到后来边哭便吐，脸上一片白沫，嘴里含糊不清。

        有脾气暴躁的立刻拍着桌子跳起来：“好哇！你果然用的是毒草，他妈的，竟然干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有的卷着袖子上去就要揍他，被旁边的人拉住：“他自食恶果，这就要一命呜呼了，哪里还用得着咱们动手。”

        少女立在旁边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走过去一把揪起那店家：“这下你可承认了吧？你这茶叶是真的还是假的？姑娘我喝不喝得出好茶？”

        店家只是大哭，哪还能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

        少女扯着店家的衣服凑近了些，樱唇微动，说了几句话。

        店家脸色一变，惊愕地看着少女。那少女却十分嫌弃地松开了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子擦了擦手，嫌恶地扔下，转身离开。

        走出茶棚之时，少女脚步蓦地一顿，迅速转头向右方望去。

        只见右方青石路的尽头有一排枝繁叶茂的白杨，一人身穿红衣，面貌却看不清楚，手中拿着一个酒袋，正悠闲地坐在白杨上喝酒。

        从他那个角度，似乎刚才茶馆中发生的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见少女向他望去，那人浑不在意，举起手中酒袋，从容惬意地喝一口酒，然后飞身离去。

        少女揉了揉眼睛，从这人的轻功上看她真怀疑自己眼花了。

        繁华的洛阳大道中，货郎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少女捧着一盏青梅汁走在大道正中央，日光照到她身上，更显得她肌肤雪白晶莹，光华流转。

        两旁不断有人招呼：“姑娘，来朵簪花吧，瞧瞧这材质，这款式，啧啧，你带上我家的簪花，那才叫锦上添花！”

        “姑娘，来串糖葫芦吧，青梅汁多酸呐，来点甜的换换口啊！”

        “姑娘，买把刀子吧，瞧瞧这刀刃，多锋利，杀猪杀牛就像切瓜切菜啊！”

        “姑娘，带个鸡毛掸子吧，我家这鸡毛掸子又好用又便宜，看这鸡毛，昨天刚拔的，新鲜着嘞！”

        少女东走走，西瞧瞧，买了一把画着梅花的小纸伞，手上多了一个西瓜冰碗。她驻足在一个小摊前，对着两个玉坠子犹豫不决，桃花的坠子粉嫩娇美，梅花的坠子晶莹剔透，那小贩极有眼色，在一旁连声劝她两个都要了。少女摇摇头，最终取下梅花坠子，挂在了自己腰间。

        等她再被卖百合糕的大姐喊住，一番连说带比划弄得她终于心动时，旁边一个人忽然出声：“小姑娘，你买这么多东西，临近正午，你还吃得下饭吗？”

        少女转头看去，一个胖胖的年轻人站在她面前，约么二十三四岁，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挺可爱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带着笑，看着倒是没有恶意。

        卖百合糕的大姐脸一沉，她才把自己的点心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这小姑娘不买，她不白费唾沫了？遂撇撇嘴道：“话不是这样说，这是开胃糕点，吃多少都无妨，而且吃上一块，回味一年。小姑娘，你买上一些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胖胖的年轻人了然一笑，拉着少女的衣袖道：“走吧，我请你吃更好吃的东西去，万鹤楼的糖醋鲤鱼可是一绝，洛阳城再也没有第二家比他们更好吃的”

        少女喜道：“真的吗，我便是爱吃糖醋鲤鱼！万鹤楼？那还有什么好吃的？”

        “嗳，那可多了，阳春面、香酥煎肉、神仙鸡你竟然没去过万鹤楼！唉，来洛阳怎能不去万鹤楼呢，我跟你说”

        卖百合糕的大姐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就这么越走越远了。

        万鹤楼上，那胖胖的年轻人果然带着少女点了一桌子珍馐美馔，其实食材不过就是普通的食材，鸡鸭鱼肉，点心蜜果，少女以前也吃过不少。但万鹤楼的厨子手艺精妙，寻常的食材却能做出不寻常的味道，那胖年轻人说洛阳城再没第二家比得上万鹤楼，还真不是夸大之词。

        那少女每样菜都吃了一些，已经觉得很饱。没想到那胖年轻人连用五碗白饭，又吃了一整盘神仙鸡，一盘鱼翅和一盘香酥鸭，筷子犹自不停。他和少女边说边吃，丝毫不受影响，吃饭的速度也绝不停缓。

        少女瞧着，心中暗暗称奇，道：“承蒙阁下盛情款待，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呢？”

        胖胖的年轻人吃了一大块盐煎肉，鼓着两腮说：“我姓穆，名叫穆长风，我还有几位兄弟。姑娘，你见多识广，谈吐风趣，与我那五弟性格最是相似，待我替你们引见，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少女听他说自己叫穆长风，惊奇道：“阁下就是九华山五侠之一的穆少侠？失敬失敬，我早听说过你们兄弟五人的名声啦！”

        穆长风见这少女天真烂漫，说话绝不拐弯抹角，直率可爱，心中很有好感。于是也不端着，不以为意地说：“哪里有什么名声？不过是做了几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得江湖中人送了个‘侠’字而已。姑娘，你在茶馆里惩治那个心术不正的店家，叫人看了真痛快！哈哈，你直接揭穿他，他果然是不肯承认的，也亏得你认出他那假茶叶是毒尾草，叫他自己吃了下去！”

        少女抚掌笑道：“是啊，我本来没想太令他难堪，他自己找上来，那可怪不得我了。”

        穆长风想了想，好奇问道：“你走的时候跟他说了什么？他本来在地上害怕得打滚，后来怎么忽然不怕了？”

        少女听他问到此事，脸上顿时露出两分得意，三分顽皮：“我跟他说，‘这并非毒尾草，你是死不了的。但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不想因为骗人被打死，最好装一装。’他虽然知道自己被耍弄了一番，但也不敢立时起来，还得装着快死的样子，否则那些被他骗了的人，立刻就能叫他假死变真死。”

        穆长风也哈哈大笑，连声称赞：“妙啊！妙啊！亏得你想出这么个幌子来诈他。可不是嘛，如果不吓吓他，只怕他到了官府，也绝不承认自己赚的是亏心钱！姑娘，你这份机智，我那五弟却远远比不上了。还不曾请教姑娘的名字，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少女抿嘴一笑，说：“我姓叶，名叫叶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便是我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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