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锦浮贵香（11）

　　花旺财进来时，却见玉东云正面无表情地执了一方素巾递于桂桂，桂桂还在哼哼唧唧地抽泣，捂着脸上被玉东云摁出来的淡手印，虽不敢再多言，还是忍不住恨恨打掉玉东云的手，那块方巾便飘落在地上。

　　花旺财吓得魂飞魄散：“你这孩子怎敢对内卫长官无礼。“

　　花旺财忙不迭地弯弯栓起那块方巾，躬身递给玉东云，玉东云倒像没事人一样，将那巾子塞入袖中，只淡淡一笑：“无妨，今日是东云出言不逊，冒犯了小姐，还望国舅和小姐恕罪。“

　　花旺财哪里敢怪罪玉东云，自是当着大伙的面一顿数落桂桂，桂桂哭得更凶了。

　　从那时起，桂桂信了父母之言，越来越讨厌玉东云，阿爹说得对，那玉东云虽长得阳光善良，可一接触到他那清亮的目光，就感觉在他眼前不穿衣服似的，那笑容再迷人，却像山里的狼一般，偶尔会藏起狡黠的眼儿，冒充大福的同类在打盹，暗地里随时准备扑过来咬人一口。

　　总之桂桂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和害怕，便极少再同玉东云搭话，自然也不敢问米音的事。

　　玉东云似乎也发现了，前来问候的次数也渐少。花旺财二老更是不安，反倒催着桂桂前往套套近乎，桂桂偏又不肯。

　　这一晚，队伍行至偏僻之处，一行在一简陋旅店安歇，店家见商队出手阔绰，队伍中又有二位女客，便殷勤地烧了热水，叶氏细细伺候着自家的心肝宝贝洗了个痛快热水澡，看着那张扁平无奇的小脸重又挂上了憨笑，叶氏和花旺财这才松了口气。

　　热水澡令桂桂连日来低落的心情得以缓解，这便美美地睡到半夜，正梦见小时候和米音爬到桂树上摘桂花，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桂树猛烈摇荡，桂桂脚一滑仰面落地，呼呼直往下坠，挂在树梢间的米音脸上满是惊惧，疾呼桂桂的名字。

　　就此醒来，桂桂发现床头正站着一人。

　　桂桂吓得就要大叫，那人牢牢捂住她的口鼻，轻声道：“是我。“

　　那声音钻入耳中，桂桂的眼晴立时涌上一阵酸意，两行泪水扑簌簌地淌下，流到那人手上，如火红铁水般灼人，那人立时收回了手，退后一步。

　　那人隐在暗处，拉下自己的蒙面巾，只见一张熟悉的俊脸略显憔悴，两只水眸闪着精光。

　　一阵难言的酸楚涌上桂桂心头，令她哽咽地几不能言，好不容易才出声唤出那人的名字：“米音哥。”

　　那人竟是多日不见的米音，她记得米音长着一张圆脸，未语先笑，惹人喜爱，可眼前人形容消瘦，唇色发白，脸也成了个锥子脸，脸上更是冷漠。

　　桂桂哆嗦着嘴唇，正欲把一肚子的话倒个干净，不想对面的米音却用一种陌生的声音冷冷道：“长安人心诡诈，万分凶险，你们根本不适合那里，快劝劝你爹，及早前往江南，方可保平安。”

　　仿佛一盆冷水倒在桂桂心头，她万万没有想到，日日夜夜等来的不是米音的倾诉衷肠，却是万般冷漠。不由一阵气苦，冷冷道：“那你呢，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伙计，你在我家里又想做什么？“

　　米音面上一滞，随即带上一丝痛苦，快速上前一步，像以往无数次一样，紧紧地一把抱住桂桂，低低唤了声：“桂桂。“

　　这一声桂桂，桂桂便再也脱身不得，忆起往昔，泪水再次横流，反手紧紧拥住米音。

　　桂桂想问，米英可是你的真名？

　　忽然院子里响起两声急促鸟叫声。米音脸色一变，急急道：“千万小心玉东云，去江南……。“

　　窗外嘈杂之声渐起，米音恨恨地跺着脚，往桂桂手心里塞了一样冰冷物件，自己却倒退一步，像只灵猴儿一般敏捷地翻窗而出。

　　桂桂亲眼见到米音武功如此之高，愣着泪容有足足两个弹指，等醒神过来急急地探身出去，那米英早已消失在视线中，只剩窗棂在夜色中微晃。紧跟着一声惨叫划破长空，桂桂心中一紧，手一颤，米音之物便掉落在地，叮呤一声在地上打着转儿，在月光下闪着亮眼的银光，耀着桂桂的眼，原来是一枚银币，上写一个小巧的古字，桂桂不识字，也不知那是何意，正要下床去检，一个骄健身影已夺门而入，却见玉东云着一身白袍长身玉立于月光下，神情机警，那手中长刀正滴着几滴鲜血，桂桂立时吓得口干舌燥。

　　她依稀听得玉东云似乎在问她，方才可有贼人前来骚扰。

　　桂桂惊魂未定，早就忘记同玉东云冷战之事，只是抱紧自己身上的被子，使劲摇头，目光悄悄投向才掉地上的银币，好巧不巧正静躺在玉东云的脚跟前。  

　　玉东云立时警醒地顺着桂桂的目光垂眸，发现了那枚银币，慢慢蹲下来检起，放在月光下微一打眼，面色更冷，他的眸子投向桂桂，闪烁着无比清冷的星光，桂桂顿觉心肝一颤。

　　“这是那贼人给小姐的？”

　　玉东云冷冷说道，一步步向桂桂走去。桂桂更觉一阵无法形容的压迫感传来，仰起一张吓得煞白的小脸看向已来到近前的玉东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往床里缩。

　　这时，幸有人在屋外报说：“报长官，统共两个点子，已遁于风雨夜中，伤了一名兄弟，虬大人在前院护卫，特遣小人来问玉校尉，贵人一切安好否。”

　　桂桂想方才那声惨叫声听上去不是米英的，想是已平安逃离了，心上不由一松。

　　桂桂脸上的细微表情没有逃过玉东云的锐目，他盯着桂桂，对窗外徐徐道：“小姐一切安好，尔等不便惊扰，且下去吧。”

　　玉东云静听窗外脚步声远去，便对桂桂冷哼道：“方才那人想必是小姐的旧相识吧。“

　　桂桂仍是默然摇头。

　　玉东云肃着一张脸，慢慢向桂桂倾身，看向桂桂的神色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仇恨，更有一丝杀意，然后慢慢向她的脖子抬起手，桂桂以为玉东云要掐死她，吓得三魂七魄也要没了，可还是一动也不敢动，不想玉东云的手忽又转向桂桂额头，掌心落下一块素方巾，轻轻擦着她额头的汗水。

　　玉东云明明在微笑，可俊颜却多了一丝戾气：“小人知道小姐不想去长安，可小姐想想父母、大福还有红冠子平安，就不要听任何人的鬼话，大大方方地先去长安再说，  今晚您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好么。“

　　桂桂的心悬到了极点，玉东云已从野狼变成了恶鬼，吓得男女大防也早忘个精光，尽顾着点头如捣蒜。

　　桂桂只盼着玉东云快点离开，可是他偏又凑近桂桂，轻轻道：“想是那人还对小姐说过要提防卑职吧。”

　　桂桂单眼皮的大圆眼中满是玉东云的身影，脑子一片空白再无其他，唯有混身发抖地猛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他说的意思，又拼了命地猛甩头。

　　玉东云慢慢收回身子，眼神已恢复了平静，只听玉东云漫声道：“他说得倒也没错，小姐永远也不要相信东云才好。”

　　说罢，他将那方素巾强行塞到桂桂手中，桂桂这回再不敢拒绝，双手抖得像中风，可还是紧紧将那方素巾握在手掌心中。

　　玉东云的眼中闪着轻嘲，优雅地行至门口，他微抬大拇指，那枚银币被高高抛起，闪着银色星子稳稳落在掌心中，他的素手如有魔法，银币仿佛化作一条细亮的小银龙，在他的手指背上耀眼而快速悠游了一番，银光闪烁的瞬间便消失在玉东云掌心中，直把桂桂看得眼花缭乱。

　　最后，他修长的中指轻点于薄唇之上，比了个噤声，俊颜闪过一丝神秘而戏谑的笑容，便转身消失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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