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犹似一梦中（10）

　　时已近戌初，沿街商铺俱张灯结彩，吸引游人前往。因是七夕，逛街的女孩子偏多，又因罗刹妖一案弄得人心惶惶，街上明显多了官兵巡夜，东玉略一打眼，还发现一两个自己的同伴也化妆成走卒贩夫，潜在人群中便衣行事暗中。

　　东玉左看右看，问道：“你们四姐呢？”

　　正说话间，一个黑肤少女气喘吁吁地从对面的药铺奔出来，手里拿着两瓶药水。

　　“你好啦！”小雀看东玉已不复方才的痴傻，精神奕奕，两眼还晶晶亮，总算吁了一口气：“阿米陀佛，可吓死我了，还特地到药铺给你买了西洋嗅盐，那店主看是七夕，特特涨了价，竟化了我整整一两银子。”

　　“小雀，我就说你不用担心的，”小猴子老成的点着头：“我第一次看傀儡戏时也这样呢。”

　　东玉没想到三个孩子对她这样关心，连一向冷言冷语的小雀今日里也露了关怀之色。她不由憨憨地微笑起来。

　　小雀却瞪她：“别以为我承认你是我大嫂嫂了。”

　　东玉仍是笑看于朱雀，第一次发觉黑肤少女长得如此美丽。

　　“你既无事了，”小雀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药瓶子：“也不知这药能不能退了。”

　　东玉却豪爽道：“不必退了，眼看日头就毒了，这嗅盐还是用得着的，回头我请各位喝茶吧。”

　　不待小雀答话，于家二小早已欢呼雀跃，小雀也只好笑着点头。

　　三人这便往灯火璀璨处走去，小兽天真道：“大嫂嫂，慧音是谁？”

　　小雀也好奇地问她：“你方才老在叫慧音慧音的，她是你丫头啊？”

　　东玉对着三个纯洁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坦然答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不过，除了我，没人见过他……。”

　　小雀：“为何没人见过他呀？”

　　东玉：“他不愿意让人看到！”

　　小兽：“为什么呀？”

　　东玉略伸头，只见慧音正一个劲地围着于朱雀转，森森的白牙间不停飘出情话，满面花痴，便沉沉一叹：“他有点害羞，总躲着人。”

　　小猴子：“大嫂嫂让他别害羞呀，让他出来陪我玩儿，我给他吃好吃的粽子糖呢。”

　　四人有说有笑，一路就顺着朱雀大街来到开化坊，正巧有一家挂着“仙府”招牌的凉茶铺子，那老板还真将门厅装修成个仙洞，进门要进一座长长的山洞似的走道，吸引了大量仕女及其女友进府聊天喝茶。众人皆为其吸引，人流大量涌入，老板满面陪笑地要客人先点单付帐再进店门子，东玉便让小雀先拉着二小进“仙洞”占座，自己则在外面点了些孩子爱吃的蜜饯和点心，偏自己的算术向来不好，便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呼喝中将二十个铜板细细数了两遍，才擦了满头大汗，交于伙计手中。

　　东玉轻松地迈步进入仙洞，眼看小雀拉着二小占了个临河靠窗的好座位，小兽拉着小雀给她剥刚才吃剩下的两个栗子，小猴子好像在伸头伸脑地找东玉，忽然像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停在那里，满面是惊叹的表情。

　　东玉暗想这小丫头又是看到什么啦？

　　忽然耳边传来一丝极细的笑声，东玉只觉耳根一凉，立时笑容凝结在脸上，本能地寒毛倒竖。

　　那分明是一股久违的杀气！

　　她凝着脸四顾望去，四周是仙洞众客推杯换盏，笑声不断，毫无异常，难道是错觉吗？

　　“大嫂嫂，你快来呀！”小猴子爬到高高的椅子上，裂开笑脸，对她使劲挥手。

　　今天药丸子没吃，扯出了慧音，许是心魇症搅得自己过度紧张吧。

　　嗯，还是蜉蝣说得对，药不能停！

　　东玉嘴角微牵，抬步走向于家众孩儿，忽然一阵大风平地刮过，灯火被吹倒一片。

　　霎时仙府里一片黑暗，有女孩儿害怕的尖叫声响起，男孩儿们则纷纷哄笑，仙府里一片此起彼伏地大呼：哪里来的大风，快点灯。

　　东玉从小便练就黑暗视物，依稀见有个白影掠到小猴子身边。

　　伙计已再次点亮灯时，小雀只见东玉正高高站在桌上，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眼前小猴子的座位却悄无人影。

　　小雀惊呼：“小猴子上哪儿去了？”

　　东玉凝神细听，似乎听到小猴子的一丝轻笑。

　　东玉拉住一个伙计：“这里可有后门？”

　　伙计刚指了一个方向，东玉拼命赶去，却被一堆结帐的客人拥堵。东玉无奈，只得折回，在众目睽睽之下，施轻功跃出临河的窗棂，如灵猴上树一般，翻身勾上屋顶，举目望去，果然看到小猴子的身影，正跑过打开的后门，来到巷子中央，小脸儿上满是欢喜的神情，不停向前走去。

　　东玉高声呼唤小猴子，可小猴子却似听不见，只顾往前奔跑。

　　东玉在屋脊上几个起落，来到小猴子身侧，抓住小猴子的胳膊。

　　小猴子这才惊醒回头，看到东玉便笑了起来，高兴地指向前方：“大嫂嫂，我找到慧音了。”

　　什么？

　　难道除了我自己，真得还有人可以看到慧音？

　　东玉惊诧地顺着小猴子所指方向望去。

　　夜雾里正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襦裙的女影，那女影长发披在后背，几达腰间，可近耳处鬓发齐如刀锋，明眸皓齿，妖俏的红唇如血，一双凤眼向额角吊去，似笑非笑，诡异致极。

　　那女影伸出两只略显大的手来，向下一伸，从袖中又滑出个抱成一团的刻丝提木，比起方才的傀儡戏班的木偶却不知精致多少，也是一个抱着双腿的木偶。

　　那女影略牵动提丝，手中的木偶便像真人一样立起，慢慢展开双臂，打了一个哈欠，竟是一个精巧美丽的长发偶姬，精制的藕荷色对襟衫子，宝蓝宫绦系着百褶石榴长裙，睁开一双红宝石镶的血眼，慢慢看向小猴子，满面娇憨可爱。

　　红眼偶姬向小猴子伸出手来，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小脑袋微歪，像是要小猴子抱。同时无数可爱奇异的玩偶们凭空围在小猴子身边，都在示意小猴子到红眼偶姬那里去。

　　“来和我们一起玩。”

　　小猴子完全被眼前那精致的偶姬吸引住了，惊艳地哇哇叫着，向那白衣女影走去。

　　忽听得身后有人凄厉大叫：“小猴子。”

　　小猴子回头，却见是东玉。

　　东玉一手抄在背后，已握紧腰后短刀柄，惊惧的目光在她和那女影之间不停游疑，眉头戾气渐升。

　　她不是慧音！也不是“她”！东玉看得真切，那白衣女影虽戴着女子精致的面具，可身材分明异常高大，骨胳宽厚，裙摆下的脚步稳实，脚印亦偏大，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小猴子嘻嘻笑：“大嫂嫂，慧音长得好漂亮。”

　　东玉正待高高跃起，空中飘来一阵诡异的香气，她只觉手脚渐沉，于半空中跌落在地，眼前那女影化作了辛追，正满面欣慰地对她笑道：“这回扑食干得漂亮，总算是开脸了，东王，你该休息了。”

　　不对，辛追一直不准自己妄称东王，他更不可能叫自己东王。

　　东玉用力摇摇头，闭气自刺穴道，总算清醒过来，只见小猴子已笑着来到那女影跟前。

　　东玉用尽全力向小猴子奔去时，为时已晚，那血瞳偶姬猛然张嘴射出一缕白烟，正喷向小猴子的面门，小猴子的小身子一歪，立刻晕厥。

　　东玉的手指尖只差半寸便能碰到小猴子，那女影刺客却一揽小猴子入怀，血瞳偶姬再对东玉张嘴喷出一股白烟。

　　东玉侧身闪开的同时，射出一串竹签子，可到底中了迷香，那些竹签子仅仅飞向女影的左肩，女影广袖一挥，甩开竹签子，她的血眼暴涨，轻蔑的笑声响彻东玉的耳畔，他的双手快如鬼魅，快速翻飞着收回血瞳偶姬，再扔下一颗烟丸，霎时空中弥漫白烟，再看不真切前后。

　　迷雾渐散，淡淡的血腥气仍飘撒在空中，夹杂着一股诡异的香气，街道空空如也，罗刹妖的笑声似乎仍在空中回荡，可小猴子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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