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殊途不同归（5）

　　叶板主“啊呀”一声，拍着大腿赞道：“落月姑娘不亏是长安第一妙人儿，太聪明了，太聪明了！傀儡戏班里虽以真人配唱，可孩童最为合适，叶家孩子自出生起便手握傀儡，会走路会说话便开始后台学艺，到了七八岁，尚不能操纵傀儡，儿童上了妆便宜男宜女，同台与傀儡共演，观众孰难分辨，唯在谢幕时才发现那些傀儡中混着真孩童，那叫一个惊艳，那叫一个轰动啊，所以啦，我们傀儡界有这么一说‘蜀中傀儡甲天下，不及田派一童子’。“

　　说到后来，叶老板的声音沉了去，眼中闪过一丝妒色。

　　“呀！真真想不到这田派竟如此于众不同。小倩，愣着作甚，还不快给叶老板斟茶。”蛛蛛识得眼色，命妙吟退下，只让甘棠继续伺候。

　　叶老板并不知晓自己已说出了令蛛蛛等内卫最感兴趣的地方，正进入差官的问询阶段，妙吟退入另一侧屋，手持朱笔，进行记录。

　　“落月姑娘有所不知，他们这派古怪的地方可多着呢，以孩童作戏是一件，最有意思一件是他们田家人大多是六指。“

　　“六指？”

　　“正是呢，无论男女，生出来十个里头倒有九个是生有六个指头的，有的还两只手都是，更怪的是，他们每一个手指头都能灵活动着呢，对，每一个都能动，所以吧，我们一般的傀儡师要用双手才能操纵一个偶人，最多两个吧，可田家人单手就能操动一个傀儡呢！好像他们田家人天生注定就是玩刻丝提木的，”叶老板指着东玉的那幅画：“就跟你画里这个傀儡师很像，两只手都六个指头，指不定是田家的一位先人……..。“

　　叶老板越说面色越白，眼神也渐含异色，就此停了下来。

　　甘棠和蛛蛛等了一会，却见叶老板未再继续，反而四处张望，东摸西嗅，扯开话题道：“啊呀，落月姑娘，你这柔庭布置得像仙境一般啊，请问姑娘用的是什么香，小人闻都没闻过哪，不亏是天子脚下第一花楼啊。“

　　蛛蛛正待转话题，那叶老板又兴奋地拍手道：“小人为了见您，还特地准备一番，今日里就容小人为您表演一处华山救母吧。”

　　说着便兴奋地取过随身带来的褡裢带，打开，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少年傀儡。

　　甘棠正要上前，按之前的经验，施些媚术或插科打诨，将话题给引回去。蛛蛛却暗中施了眼色，让甘棠且慢。

　　蛛蛛绝代容颜盛满了真挚而惊喜的笑意，仿佛第一次见到傀儡的孩童，直击叶老板的内心：“好一个精致的刻丝提木，乍见之下，奴竟以为叶老板藏了一个真小人呢！”

　　因着长安第一美人的赞赏，叶老板脸上露出自豪的笑意来：“这是我家沉香儿，可讨人喜欢了。”

　　叶老板便提起丝绳，沉香便睁开木眼睑，向蛛蛛转过木脸来，献宝似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红通通的新鲜大橘子献给蛛蛛。

　　蛛蛛欣然接下，捧在手中轻轻掰开一片橘皮，露出粉嫰橘肉，轻咬一口，媚眼如丝地看着叶老板：“多谢沉香儿！”

　　叶老板更是心跳如雷，激动地脸红脖子粗的，他哼着一支悠扬的小曲调，手中不停，那沉香便跟着叶老板的曲调，不停手舞足蹈，腾挪跳跃，如真人小男孩般栩栩如生。

　　蛛蛛识得那曲调，乃是京中时下流行的清平调，微笑着对甘棠微一点头。

　　甘棠便起身来到凤首箜篌前，素手纤纤合着叶老板的曲调作伴奏，蛛蛛略整衣衫，也跟着叶老板一起哼唱着诗画大家蔡敏的新制词，并合着小沉香的步履翩翩起舞。

　　叶老板心中喜悦，更是尽心表演，三人合作默契，画面赏心悦目，就连妙郎在隔壁也不觉看得痴了。

　　一曲终了，蛛蛛和甘棠咯咯娇笑起来，频频为叶老板和沉香儿拍手，叶老板但觉如美梦初醒，心中涌起一股许久未有的平静而满足的欢喜，好像第一次登台时，听到台下如雷的掌声时那种感觉。

　　“怪道人都说叶瑞祥的傀儡戏最是动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呢，“蛛蛛郑重其事道：”叶老板，我明白那个梦了，一定是那田家仙人指点我要拜到叶老板门下，好增进才艺呀。“

　　叶老板心中一沉，眼珠子一转，扯着沉香，模仿着少年之声开口言道：“沉香劝姑娘还是忘记这个怪梦，明日还去寺庙烧香拜佛，最好请个师父做法，消灾去厄。“

　　蛛蛛故作诧异道：“沉香儿可不要吓奴，好好的怎么就有厄运了呢？“

　　叶老板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带着些许惊恐道：“姑娘有所不知，在蜀中的傀儡派里都流传着一个说法，傀儡原本是神玩的泥巴人，有一日神无意间破了皮，流了一滴血到这傀儡身上，便为其注入神魂，于是泥傀儡便成了真人，我们既是神的傀儡，所以凡人所造的傀儡便不可与之争峰，那田家的傀儡吧……就是做得太象真人了，于是乎就得罪了鬼神，为厄运所缠…….但凡同田家夹缠不清的都会招致灾祸的，姑娘千万别去招惹才好撒。“

　　蛛蛛立时玉面煞白，她混身发抖地跌坐在座位，甘棠快步来到蛛蛛身边，软声安慰一番，又亲自斟了一杯酒，双手奉上，含泪道：“还请叶老板明示，我们落叶姑娘素来胆小，禁不得吓的。”

　　叶老板略有些抓耳挠腮一阵，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双掌合什对着四方拜了再拜，痛定思痛道：“多少年了，我未曾提起过这段往事，许是今日同姑娘有缘……不瞒姑娘，其实我叶家同这田派也有些渊源。大约三十年前，那时还是先庭朝……对，元武年间的事了，那时候老田家早已是川北木偶第一人了，不但川中一带仰慕者无数，很多外地的戏迷都慕名前来听戏，就连当时的城主，也就是后来的逆贼窦英华也是他们家的戏迷，田家家境殷实，子孙兴旺，本是一切顺意，所有的不幸，田家的噩运，包括家父的不幸始于元武五年那七夕之夜，那时田汝真大约……对，那年他刚过十五岁生日，就是那个七夕之夜，我们叶瑞祥和田家班，还有很多戏班子都被请到了锦官城，庆贺年青的新城主窦英华继承爵位，那一天本地的富户乡绅都来了，很多外地豪族也前来庆贺，我不过是个刚记事的小娃娃，被我小姨抱着挤在人堆里看热闹，我阿爹阿娘演的还是我田家最出彩的《华山救母》，田家班精心排演了他们的绝活《封神演义》，那天是田汝真第一次担当傀儡师主将，田修齐老先生有心想试练他，便甘作他的副手，田师母担心他不能够第一次掌控全局，还特意亲自上台饰演女娲娘娘的肉傀儡，好暗中帮称，我那时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田家所有的傀儡尽数出现在舞台之上，田汝真歌喉动人，就在故事的高潮之际，所有的人如痴如醉，忽有一贵人满面痴迷地冲上戏台，一把揪住妲己和女娲娘娘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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