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日长蝴蝶飞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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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时历经各种政变血劫,早已处变不惊的暗人,却当场傻了,如果说前面的言论是大家心照不宣,后面的就太匪夷所思了,这等同于谋逆啊,我们都面面相觑,然后看着各自头领的面色。
我们当时太小,政治离我们也很远很远,我们只能听懂师傅辛追的话:“杀!”
我们快速地举起长火铳,在树上发出火箭,蜉蝣六神无主地抖着小身子,无限恐惶地问我:又要成礼了吗?
这不是成礼,却比成礼更残酷。很多在獒战和成礼中艰难活下来的伙伴们却在这场战争中莫名地死去,我虽然活了下来,却在以后的日子里生不如死。
我的火箭本来是射向那个法舟的,结果被长剑一档,射到了我亲亲师傅辛追的大腿上,发箭的手就是那只左手。眼看我们马上就要赢了,就因为我,法舟带着大批精英逃了出去,还包括一位林姓神医,投往了圣上毕生疑忌又离不开的大理君氏,富可敌国的君氏也有一支业绩不俗的暗人力量,也是我们东西两营共同的竞争对手,最后大伙都在暗中拍大腿,恨得牙痒痒的,但也只能就此作罢。
当然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法舟之所以出走,并不是真正出卖国家,只是发现了一些他不该发现的秘密,就像我不应该遇到神秘的墨先生一样。
我后来受尽了刑罚,并且鼻青脸肿、涕泪满面地跪在辛追而前忏悔了一个月,可从此我还是成了西营人见人头痛的弑师恶人。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印证了这左手的诅咒。
且说我们这些小内卫的生命全掌握在师傅的手上,辛追虽然獐头鼠目,为人还算厚道,法舟之战后,不但气消了,还偷偷地把我放到了医护所那里当个文职看护,医护所有几个非常厉害的伤科大夫,全是起死回生的神医,其中有位特有名的怪医生,带着残缺的白陶面具,双手双脚全是双重精钢铐,人称鹤爷,脾气非常爆,我们经常挨他的打骂,可是比较幸运的是,在那里我又见到亲密伙伴蜉蝣,原来她也没有死在那场混战中。
辛追和伙伴们经常进出看护所,辛追总是叮嘱我们,在看护所只是暂时的,万万不能荒费了武艺,我和蜉蝣都点头如捣蒜,万万没想到我出看护所的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大业四年, 那倒霉法舟的预言灵验了,突厥边境的关系开始紧张, 撒鲁尔可汗开始屡屡令突厥铁骑骚扰边境, 圣上一改当年贞静皇后所提的“火器慑胡,以商代战”的策略,又驳回了韩太傅的主和谏言,毫无擀旋余地接受突厥的挑战,突厥的间谍活动也空前紧张起来,间谍与反间谍之战也异常火爆,伙伴们受伤的比例几乎是原来的双倍。一日,一位东营的伙伴被抬着送进来,他潜入突厥内宫多年,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条重要情报,千里迢迢躲过无数追杀,回到东营,可是好像中了突厥的食人黑蜂,整条手臂又肿又黑,当时东营的伙伴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卫参谋领着一堆东营卫涌到鹤爷跟前,连带久未见到的秋蜇,大伙乌央央地跪了一地,不停给那鹤爷磕头,连银奔也凝重地躬身相求。
那鹤爷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了声有救。
大伙都齐齐地松了一口气,鹤爷便让我拿红瓶子里的黑药丸,我兴冲冲地去了。
可是—可是--我的“左手”却鬼使神差地拿了黑瓶子里的红药丸!
最后那位潜伏精英没有活过来,他在临死前流着血泪,抓着银奔的前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一个字“假”,然后就永垂不朽了。
那位鹤爷生平头一次没有救到要救之人,气得暴跳如雷,我被他愤怒的魔音功震得心脉几断,然后被成功地赶出了医护所。
那时,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完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还要接受隔离审察,差一点就要动明心锥了,巨痛中的我又依稀见到了辛追,他红着眼睛看着我,身边站着赵疯子,赵疯子对辛追密语道:“我明白,去年这孩子走狗屎运,射到你腿上了,连带你也跟着检回一条命了,你心里总有几分感激, 可如今你别犯傻…….。”
作为暗人,我们的是非观念完全异于常人,不死即为活着,终身只信奉一个忠字!忠于同伴,忠于堂官,忠于圣上。为了达成主上的命令,我们编造谎言,保守谎言,坚信谎言,无论杀人保人,这都是一种幸福,辛追一直这么告诉我们。
所幸还是辛追保的我,回到了断金堂,可是我的左手好像越来越不听使唤,在训练中左手发的暗器总是命中同伴,而不是靶子。渐渐地,可能除了师尊上级,平辈里太了解我的蜉蝣,以及武功实在高强的龙胆他们,整个四堂的伙伴都开始避我了。
内卫是个残酷的职业,过于谨慎的职业规范又使其成为一个充满想像力的行业,也不知道是谁传开了,我是天生的杀手胚子,一只毒手,乃恶鬼附身,专门弑弟杀师。
这也成为辛追在金王面前保下我的理由,以金王的脾气其实更想杀我,可银奔却对我充满了兴趣,俱说当时的他说了一句让所有长官心服口服的公道话:如今爱杀人的内卫不多了。
辛追总是在无人处贱兮兮地扬天狂笑:一定是银奔在金王枕边吹了一阵风。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枕边风是怎么吹的,可我还是很喜欢这种大风,到底令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不仅如此,这样一个添油加醋的流言,成为了我传奇的开始,流言又变成了预言,也无限期的搁制了我执行下一个任务的时刻, 如同蜉蝣被毁的脸蛋挡住了她走出两营的机会。
我和蜉蝣小时候经常做的事,就是双双跪倒在湖边,看着水中的倒影。
蜉蝣总是摸着脸上的伤疤,将疤脸转了又转,愁眉道:“怎么办呢, 我的疤脸。”
我总是右手握着我的左手腕,将左手摇了又摇,苦脸道:“怎么办呢, 我的毒手。”
渐渐地我们大家都慢慢忘记了自己的本名,只剩下两营的编号,还有在江湖中渐渐传开的艺名,杀人最麻溜的魔煞龙胆,最擅勾引男人的销魂蜘蛛,最擅易容的千面蜉蝣,轻功最妙的草上飞仙穷奇等等……
还有最……令同伴发毛的毒手东玉-我。连带了一段响亮、可怕又长长的传言:毒手冻肉,食人嗜血,弑弟杀师,毒手即出,血流成河,尸横千里,等等等等。
大业五年突厥入侵,大塬朝同大突厥的战争正式开始了,暗人们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战斗中, 我们的金王为保卫圣上,壮烈地死在突厥战场上,我们再没有人暗中笑他,反而改为一种嫉妒,最后他被神化成一代内卫之神,因为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拿着流星锤上战场,站在我们最敬爱的圣上身边,痛杀敌人,这是我们这些暗人一辈子也不能期冀的事。
接下来,银奔不出意外地成了两营之首,人称银王,他在接任仪式上又披上了那件雀金霓,提起金王时,他流下了眼泪, 更印证了五花八门的流言,内卫们都一边拿绢子擦眼泪鼻涕,哭嚎着“金王万古”时,一边在手上打下暗语,他们俩果然是断袖!
好在我们都很服银王,因为他比金灿子变通得多,比当年的青王又温和许多,待我们西营的人也算公平,我们两营都将浮燥之心放到肚子里,配合着兵部,瓦解着敌方间谍的阴谋,打赢了一场又一场战争,保卫了大塬朝的江山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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