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半世疏狂（2）

　　东玉猛回头，却见暗处慢慢浮现一个模糊的人影，果然有人踏月色而来，腕间的竹签子悄然滑落在掌心。

　　那人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高大的身形在夜雾中显形，慢慢来到东玉面前，东玉放眼望去，正是少郡王靖虎。

　　靖虎高大的身形慢慢笼罩着东玉，压力陡然而生，她依旧仰着脖子看他，却不由慢慢后退一小步。

　　东玉默然向他深施一礼，他也客气地微还一礼，快速地垂下眼眸，轻轻咳了一下，柔声道：“阿爹生前在这院子后面种了一大片桃林，想来也结桃子了，今夜俺也睡不着，便想来看看，不想卢小姐也在，不如一起走走吧。”

　　半夜看桃子呀！

　　东玉抬头看了看，不过今夜月色还真是清朗圆润，便依言柔婉称是，跟着他一路前行，认真看桃。  

　　他应该刚沐过浴，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夷子清香，东玉偷眼看去，暗想，少郡王好像不爱用簪子，还是用黑丝带束了发，穿着一件薄绸黑长衫，勾勒出欣长健硕的身材，腰上只用一根半旧的蓝绿缠枝宫绦系了，左右两边各挂着两个雕功精致的黄玉人面佩，外面加了件宽松的湖蓝纱对襟褂子，这算是我见过最鲜艳华丽的服饰了，恁是掩了身上刚硬肃杀之气，凭添几分温柔来。  

　　今夜乃是十六，蟾宫圆满的柔光下，桃花开得正旺，靖虎引着东玉到那棵最大的歪脖子大桃树下，非常体贴地把那件宝蓝褂子铺在树杆上，有礼地让她先行坐下，然后跳到她身边。

　　老郡王在世时，因为安城公主喜爱桃花，后花园专门开劈出来种满桃树来讨安城公主喜欢。只可惜后来于家老小人人自危，今年春天，安城公主也无心赏花。夏天又因为空镜教掳去小女，过得惊心动魄。竟辜负了这一片炫丽的桃花林，任她花开花落，果结果壮。

　　碧绿的桃叶带着夜露，在月光下像无数柳叶刀闪着银光，又像无数妖艳的眼眸在注视着东玉二人，一边窃窃思语。东玉的神经放松下来，开口道：“今年这桃子结得挺好的。”

　　看东玉主动开口，靖虎似乎很高兴，快速地接口赞道：“阿娘方才也说今年的桃林开得比往年都好，桃子肯定也结得壮。”

　　必须结得壮啊，她在这片桃林里埋了多少刺客的身块当肥料啊！断金堂那棵大桃树虽然拧巴得厉害，也给她喂得肥肥壮壮的，花朵又大又艳。反正她所之处，花草树木啥的就长得特别好。

　　却听他轻叹道：“俺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这棵桃树还是俺阿爹当年亲自同俺种下的，想不到现在如此之高了。”

　　东玉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阵沉默，唯听到四周轻澈的虫鸣之声。

　　东玉轻轻闭上了眼，暗想，武将一向粗鲁，万一靖虎这小子自以为我就是他的人了，要急吼吼地对我动手动脚怎么办呢？到时我是先扎上面还是下面？扎了上面破了相，小雀肯定要骂我，扎了下面断子绝孙，安城公主更要打我了。

　　东玉糊思乱想间，却听耳边一阵希希索索之声，莫非他真在解衣服了吗？东玉一下子睁开了眼，手中握紧腕匕。

　　出乎东玉的意料，靖虎正在身上找什么东西，又是翻袖子，又是摸胸襟，可能藏得挺深的，又可能是紧张，所以一时没摸到，看到东玉紧张的模样，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也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卢小姐，那个莫惊，小王只是想给卢小姐看一件东西。“

　　好在他及时摸到了，对东玉憨憨一笑，不好意思地从后腰带里掏出一本诗册，然后红着脸用手快速地翻着。

　　东玉明白了，黑大个今天要走文艺路线，穷奇就说过很多女人就吃这套，东玉暗中慢慢收回了腕匕。

　　穷奇到底在大户人家吃过几顿饭的，做诗写文章虽不及龙胆差，乃是辛追在文学上的得意门生，我和蜉蝣几个幼时也曾低声下气地请教过穷奇，为什么他的文化课程可以学得这么好，穷奇叹了一口气，认真道：还不是为了女人。

　　“大多女子虚荣，富人使钱，官宦使权，轻易便可令女子终身依附，”穷奇嘴角挂着一丝嘲讽，说道：“唯穷酸无权无钱的，就只能靠这些诗歌打动女人，当年我阿爹就是个穷到要饭的病书生，倒在我外公门前，我外公看他肚子里有点文墨就好心招他做了上门女婿，百万家财的棺木行都交给他打理，初时，也算个正人君子，等我外公和阿娘接连过世后，我阿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味到妓院勾栏寻欢作乐，又靠嘴里几首破诗接连娶了几房名妓和寡妇，再把那些女子的钱财占为己有，那群姨太太孤寂难耐，便称我阿爹在外面跑货勾搭野男人，联合起来毒死了我阿爹，我爹还没死透，那几房姨太太就在动手抢我阿娘的首饰，阿爹的地契，大打出手，结果打翻烛台把整个宅子烧了，我全都看见了，她们怕我告状，反倒联合起来说我贪打翻烛台，还买通个算命的，到处说我是天煞孤星，克死了我娘，害死我爹，我那黑了心的大伯正好以此借口占了我家全部田产，把我给关进了庙里当和尚。

　　东玉他们当时开口正要感叹，不想穷奇的故事还没结束，他继续悲愤地说道：庙里有个和尚又靠嘴里会念几首破诗，引诱个女香客通奸，打翻了油灯，又一把大火烧了葫芦庙，还烧死了很多僧侣，结果又赖到小穷奇头上，众香客撺掇着他大伯在佛祖面前烧死他，亏得有位潜伏的内卫路过，听了他的过往身世，便说服那一众人将穷奇送到了这里。”

　　穷奇冷笑着总结：爹亲娘亲不如钱亲，世间情爱都是狗屁。

　　浮屠寺众人默然闭上了嘴巴，好赖明白，原来穷奇学习文化只是为了报复社会……

　　可是穷奇伪装出来的深情和博学的确在扑食中大放异彩，在同龙胆竞争女内卫的秋波时不输分毫，总之，深得辛追赞赏。

　　穷奇曾经仅仅用一首诗中的一句话，获得了一位权贵女姓的芳心，并且套到了重要情报，使得刑部成功得到她那位朝庭一品大员丈夫的巨贪罪证，获得朝庭颁发的金花，最主要的是他没用一兵一卒一个铜板，甚至没有浪费任何一个审训官的汗水，从而节约了断金堂大量活动经费。

　　东玉知道龙胆表面上还是酷酷的，可内心深处也是很想学这一招的，所以每次穷奇想用这一招来征服东玉时，龙胆总在左右出没，可惜穷奇用错了对象，东玉这个半文盲每次听他深情地念诗就昏昏欲睡，可怜的龙胆什么也没有学到。  

　　言归正传，且说靖虎少郡王认真地翻着书页，最后停到一页，然后指着书页上的一段，含笑递给了东玉。

　　唉！真巧，当年穷奇用的就是这句破了大案，也曾经用此句前来勾引过东玉。

　　“众里寻他千百度，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语出花西诗集那首著名的青玉案，东玉翻到书封，果然是花西诗集。

　　辛追少时在大义书院做过三年卧底，肚子里到底多了些墨水，比起一般的前辈，晚上无事时也不放过下属们，加班加点地教他们诗词歌赋，一心想把他们改造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超级暗人，他讲解诗词甚是精妙，有时连带其他堂喜欢文学的内卫也会厚着脸皮猫在树梢上听课。可惜东玉这个粗人，每每听他讲解文学，就昏昏欲睡，有一回他讲到花西诗集里的这首著名的青玉案，他正说到动情处，那一个个意志刚强的暗人们也听得心驰神往，东玉却正鼾声四起地梦见啃红烧猪蹄，辛追立马愤怒地一挥教捧，东玉被他的功力给震醒，嘴边淌满口水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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