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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寒梅着花(3)


  “长官送我的?哦!那把东陵玉的刀鞘,长官做的可太漂亮了,我,  下臣那个都没舍得……”东玉谨慎地选择词语,担忧折梅把昆吾刀给要回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把昆吾刀是把绝世宝刃,如此锋利……实在没舍得套上用,怕毁了上官的杰作,下臣打算留着传代来着。”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彩虹屁过了,身为内卫,未得上家指,如何得婚配,如何有后代。

  不对,我马上要和虎子成亲了,生一堆毒手小老虎呢。

  不对,就算没有虎子,我也可以传给我弟子,那会成为我断金堂最高赏赐,比堂子里那座玉佛爷爷都要高级。内卫都是无名英雄,我若因此而得名传下来,可比血亲留代更为得脸。

  东玉的思想乱走,好在折梅竟认真地收了这个彩虹屁,未察细节,凤目中满是骄傲,神情愉悦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当好好保存。”

  东玉裂嘴笑了:“下臣一定舍命守着那昆吾刀和刀鞘……那那那,下臣多谢上官的赏赐......一辈子不还了哦!不还了哦!”

  折梅的凤目觑了她一眼,忍着笑意抿了一口茶,高高在上地“嗯”了一声:“卿喜欢便好。”

  东玉心中高兴,便站起来从袖中取出蜉蝣给的小抄递给折梅:“这是上回和上官议定的,上官助下臣找回小猴子,下臣助上官找到卢千金,下臣也托断金堂的同伴认真打听,这是堂子里所有关于卢氏千金的情报,绝无隐瞒,很遗憾,至今为止,她的行踪依然是个迷......还请上官比对。”

  折梅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小抄,然后手伸到阳光下,一会儿便迎风燃起,随风而化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空。

  东玉看折梅俊颜凝重,暗想当时托蜉蝣之时,蜉蝣说卢夏晚生的希望不大,堂子里有的消息可能折梅上官应该也都有了。

  东玉一时也不敢说什么,也凝着脸儿地陪站了一会儿,想起方才折梅所奏那首双成,其中一段是她建议改过的版本,又加上了新的段落,比以前更为美妙。目光溜到折梅手上,见他双手义甲未摘,一手托着杯茶,一掩在藕色素袖之中,光洁的脸上,没有一丝汗滴,眉尖若蹙,凤目潋滟而上挑,不笑含情,活像个刚化成人形的俊美狐妖,正利爪尖尖地学习人形人语。

  东玉,走到古筝边,信手弹了几句方才的双成,折梅的注意力转了过来,东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可否借上官的义甲一用。”

  折梅微微一怔,脱下手上的义甲递了过来。东玉戴上,乃是鹿角片做的义甲。

  却见东玉先在筝前坐下,觉得高度不适,便轻轻取下筝,盘腿坐地下,将筝搁在盘腿的双膝之上,对折梅恭敬道:“上官所赐,下臣实在惶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当回礼,就将这一首下臣自创的曲子送给上官吧。”

  东玉见此筝与轩辕王府的那具名筝不同,琴身通体用一大块黄花梨木挖制而成,琴面无任何花纹装饰,东玉以为这是一具素面筝,可又在侧面摸到以刻刀工整地纂了一朵五瓣梅花,花蕊中心隐有一个小小的“竞”字,她不由奇道:“莫非折梅上官,名字里带个竞字?”

  折梅昂首傲然笑道:“我父亲在我幼时,便为我以‘竞’为字,取‘强悍胜者、谨慎处事’之意。”

  东玉恍然“哦”了一声,举了大拇指赞道:“上官的阿爹,一听就是个有学问的。”

  折梅轻笑不语,眼中却流光溢彩,满是骄傲之情。

  东玉从上到下弹了几下:“寻常筝不过13弦,下臣平时也加弦,也就15弦吧,可未见过有21弦的,莫非这是上官自己改制的么?”

  折梅含笑点头。东玉唏嘘赞叹不已,双手又小弹了几句方才的双成,便有了计较,双手移着柱码微调了音,闭目平复心绪,准备走曲。

  一开首,东玉只是以指甲轻敲筝木,极有节奏感,仿佛行人在山中漫步,又如千军万马整队而立,随号令整齐划一地立正。紧跟着便是一大段一大段的琶音,如流水潺潺,又似铁兵快步前行,从空中变形坠落。

  折梅暗想:这必是一首激越之曲了,不想接下去东玉又开始细挑慢吟,如在细述衷肠,不时加入轮指和摇指,节奏多变,折梅慢慢闭目凝神,渐入其中,仿佛信步幽绿的深山中,跟着一路潺潺细水,来到一处静谧深潭。

  一大段多变的花指后,折梅忽然身在古战场之上,千军万马嘶吼博杀,血花崩溅,尸骨遍野;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累累尸骨上慢  慢长出无穷绿意,再生姹紫嫣红,化作无边无际的瑰丽妖治;日落月升,星灭星聚,世间万物不停变幻,忽然见万丈高楼平地起,灯火辉煌如龙蜿蜒,人来人往又是一番兴旺景象,折梅方松了一口气,转眼那辉煌明亮的世界又起爆炸,崩塌毁灭,海水倒灌,渐又露出陆地,再生绿意,  如此往返,折梅悚然睁开眼睛,心中渐升酸楚,自己仍身在深潭之前,顿悟那古战场历经万年最后化作眼前这个千尺深潭,终见飞瀑直流,如从天而降,击石溅玉,蔚为壮观,激荡人心。却见天边妖云升起,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方才所见一切皆是幻像吗?他不觉茫然逃离,跌坐在溪边,星辰璀璨的苍穹笼罩着,内心只觉万分渺小孤寂。

  此时一曲慢慢终了,现实中的折梅猛然睁开眼睛,心情激荡地看向阳光下的舞筝者。余音袅袅中,东玉平正静地慢慢收回双手。东玉清亮的双目满是平和的喜悦,完全没了平时的狠戾之气。她对折梅不好意思地笑道:“下臣粗鄙,这是自创的,想是有辱清听了,还请上官指点。”

  折梅哪里还想什么指点,潋滟的凤目中唯有东玉的笑颜,再端不起上官的架子来,一下子跪在地上,与东玉平视,真诚地大力鼓掌,连声叫好,激动道:“也不知此曲之名?”

  “那个,”东玉的脸红了起来,怯懦了一会,复又鼓起勇气道:“我随便取的.....东,东王曲。”

  折梅再忍不住没形没状地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子:“好霸气的名字,前有傀儡调,后有东王曲,内卫果然藏龙卧虎,人才辈出。”

  东玉见折梅没有半分不高兴的样子,也轻松地笑了半天:“那个,名字我乱取的,要是不好,上官给取个名吧。”

  折梅好不容易收了笑道:“我以为你像我一样,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曲子。”

  东玉摇头笑道:“若是上官,便无妨,更何况,这首曲子是下臣从空镜教之战醒来后,脑子里全是这些散乱的曲调。得上官相赠昆吾刀和刀鞘,特别是那刀鞘,看着看着边将脑中的散乱曲调整清了,下臣心中感激,却苦于没有回赠之物,就权当是下臣送给上官的回礼吧。”

  “这礼物着实珍贵,”折梅喃喃说道,一时心头火热,便激动地抓住了东玉的手,东玉以为他要义甲,便急着摘下来。这倒提醒了折梅,他急切地摆了摆手,又从袖中取出一副青玉色牛角制的戴上,和东玉并头盘膝坐下,上手便弹起那首东王曲。

  东玉不时与其同奏,四只手偶尔打架,东玉索兴跪坐到折梅对面,反手而弹,竟如正面顺弹一般。折梅暗暗称奇,更添激赏。二人弹着弹着,不时又在原曲上添了了大段的华丽曲调,时而悠扬,时而激越,连在外面的笑语、三好和林安公主也都听得痴迷,不觉都走近门边细听。楼下过往人群也驻足听来。

  一曲终了,东玉和折梅慢慢睁开眼,互相凝视,再挪不开眼。折梅怔怔地望着东玉,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可怕的少女竟是自己在手作和音律上的知己,二人的灵台皆涌上一股清泉,涤荡各自的心胸,唯觉二人共同站在满是星光的苍穹下,远处是鲲鹏翻腾歌唱,再无累世孤寂之绝望,更有知己在心,无限畅快之意,眼前这世界分明充满生机。

  窗外人群大力鼓掌一番,复又继续前行,亦觉内心净明欣喜,满是希望。

  楼上的折梅心神迷乱地紧握着东玉的手,再说不出话来了。

  东玉也双颊染红,识海仍在方才的乐曲之中,折梅的俊颜渐渐向她倾来,她的脑海中莫名地出现了虎子的酒窝,一下子清醒过来,轻轻抽出手来,低头真心赞道:“上官好技艺,竟将这曲子改得如此……好听。”

  她扭头看了看天色,暗想虎子他们也该下朝了,便站了起来微整衣衫,对折梅一躬到底,行礼道别:“上官告罪,下臣该回于府了。”

    “你果然尽忠职守,有何罪可言。”折梅悄然垂眸,遮住了凤目中的星辉璀璨,复又抬首,饱含希冀地对东玉道:“明日我还在这里等你......我们将此曲再整理一番吧。”

  “上官告罪,”东玉清了清嗓子,恭敬道:“下臣明日要陪虎子……呃,少郡王一家祭扫老忠勇王,实在不得空。”

  折梅眼中的火苗渐渐淡了下来,他抱着筝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将筝放到回燕纹的琴几上,背对着她淡笑道:“听说少郡王要致仕,那你岂不是要陪着于家老小一起离开京城?”

  东玉肃然道:“下臣作不得自己的主,但凭上家吩咐。”

  折梅幽幽道:“离开长安,再想回来当东王,可没那么容易了。”

  “上官说得是,”东玉当然知道这点,意有不甘,本想发几句牢骚,终是长叹一声,对折梅再次躬身道:“军人的天职乃是服从,无论下臣身在何时何地,都会记住今日与上官共谱此曲的荣幸。”

  东玉暗想,这首曲子竟成了离别的念想?也好!

  折梅暗想:痴心枉想!

  折梅心头火渐起,可表面上笑得更是和煦灿烂:“兴许不久的将来,朝庭再重用少郡王也未可知,你也不必如此悲观。”

  东玉点头称是,不觉嘴角微弯,暗想,还好我不讨厌虎子。

  折梅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朵浅笑,只觉如利刃直扎心尖。

  东玉毅然返身离去,珠帘轻响,折梅才慢半拍地醒过来,隔着珠帘见她正同三好和笑语行礼告别。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竹蛇,给林安公主手腕上绕了几圈,林安公主咯咯笑出声来,东玉惊喜道:“公主真捧,可以笑出声来,试试说升官发财。”

  林安公主张嘴声嘶地叫了几声,仍是没有声音,便坦下笑脸作了罢。

  东玉安慰道:“无妨,大公主一定会大声歌唱,有朝一日,下臣来为大公主伴奏。”

  林安公主这才又笑了起来,东玉却黯然想着:我果然没有东王的命。就此下楼离去。

  笑语进来时,  见折梅正倚在窗边上,看着东玉离去的身影,俊颜上盛满了阴郁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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