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傻子 - 3

县城周边耸立着巍峨的大山，这些年来的封山育林，山上已经铺满了绿油油的植被。由于山势遮挡，提前下班的太阳如同一把利剑把对面的大山拦腰斩成了上明下暗的两部分。山顶在落坡太阳的照射下宛若一顶色彩鲜明的帽子，把山脚的一片昏昏暗暗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城中一条大河将县城划分成了新旧两个城区。魏庭行走的这边是新城区。隔河相望，旧城区参差不齐的老旧民宅像一队溃败的散兵游勇，沿着河边稀稀拉拉地排成一行。靠近县府的新城区是县里售地给居民自建的民宅，规划得整齐划一。就像是阅兵仪式上的列兵一样，笔直挺拔地拱卫着庄严肃穆的人民政府。新旧分明的县城，给魏庭的感觉就像是几个月前刚离婚的前妻，熟悉而又陌生。

        县府办公大楼前面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的旁边有一座白色围墙围成的崭新大院。大院的正门装上了气派的伸缩门，打开了一个仅供行人或摩托车进出的口子。瞧这气势，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新财政局了。

        想着进了这道门，就能见到多年不曾谋面的老同学，魏庭激动得脚步轻盈，三步两步就到了门卫室的窗前。听说单位领导的办公室是不挂牌的，还得在门卫室这座小庙先打听清楚万子麒的办公室。

        门卫室里有位年纪六十岁上下的老大爷，叼着根烟正坐在小凳子上剥黄豆。也不知老大爷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还是急着准备今晚的晚饭菜太入神，魏庭连问了两声，老大爷如庙里的泥菩萨，眼皮也不抬一下，直接秒杀了魏庭的满腔热情。魏庭只好讪讪地往大门里走。

        新建的财政局是一家园林式风格的单位。进门的两边是长长的花圃，花圃里种满了修剪整齐的大叶黄杨，夹杂着一些魏庭叫不出名字的花。花圃的后面是绿油油的草坪，一直嫩绿到大院的围墙墙脚。河卵石铺就的小路懒懒散散地弯曲在草坪上，洋溢着悠闲自在的气息。

        顺着大路往里走，是一片长方形的小广场。小广场的正中是河卵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喷泉，左右两边竖着两排不锈钢的宣传栏。左边的宣传栏前稀稀拉拉摆放着几辆摩托车，右边的宣传栏前则停放了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和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层级分明的摆放正好模糊了宣传栏上的大部分内容，增添了大院里的神秘感。

        绕过假山喷泉，迎面是一栋全新的五层办公大楼。一楼大门的上方安装了一块延伸出来的玻璃屋檐。檐上竖着五块大大的标语牌，标语牌上印着五个小小的的大字，仔细一瞧，能模糊地分辨出是“为人民服务”。

        大门两侧栽种了一排枝繁叶茂的大树，像一把把撑开的巨伞，把一二楼的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又像是一排英姿飒爽的卫士，守卫着庄严肃穆的大门。

        魏庭刚进到一楼的大厅，一阵清脆的高跟鞋鞋跟敲击瓷砖的声音传来，宛如3d立体声效果环绕在空旷的大厅内。魏庭四下张望，终于看到两个穿着无袖连衣裙的中年妇女，谈笑风生地从楼道走下来。紧致的连衣裙把妇女丰满的肉身箍成纹路分明的粽子。

        魏庭快步上前，试图拦住两个“粽子”。“你好，请问……”

        两个“粽子”压根没看到大厅里站着个人，迈着欢快的步伐继续往前走着。

        魏庭一心急，提高调门再次问道。“诶！局长办公室在哪间”

        魏庭略带气场的声音像孙猴子的定身法即刻定住了两具富态的肉身。“粽子”终于幻化成人形，转过身来瞟了魏庭一眼。上一秒还灿烂如斯的笑容像惨遭狂风暴雨的袭击，哗哗啦啦地开始掉落一地。

        “你是干什么的？找局长什么事”

        看着女人犀利的目光，魏庭有点心虚，意识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语气过激了。“哦哦。我找他有点事要谈。”

        魏庭含糊的表达显然没能通过女人的审查，女人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局长不在，他去县里开会了。”

        女人说完就要转身往外走。魏庭赶紧伸手一挡。“不可能？！刚和老万通完电话，说好现在过……”

        不等魏庭说完，戴着眼镜的女人声音提高了八度反问道。“老万哪个老万”

        “哦哦，就是你们万局长。”

        女人扶了扶眼镜，重新打量起魏庭。心想这个敢称局长为老万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是微服私访的领导自己工作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未听说过有领导喜好这口的呢。这年头哪个领导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的，再不济也得带个司机或秘书吧。这样单枪匹马来会领导，莫不是要传达什么机密文件

        急着赶去逛街的女人没时间细想，也没兴趣琢磨。反正领导的心思，又不是她这种级别的人物可以揣摩得透的。对方既然敢称局长为老万，来头肯定小不了。礼节上还是不要怠慢的好。

        想通了其中关节，女人迅速捡起散落一地的笑容，和风细雨地答道。“局长办公室在三楼最里边的那间。”

        女人说着，抬起手往上指了指具体位置。

        看着女子腋下露出些许刮得不太干净的腋毛，魏庭心里暗骂道。“这娘们还真给力。”

        戴眼镜的女人刚说完，被身边的女人拽了一把。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转身匆匆往外走去。

        魏庭本来还想说声谢谢，但是被女子玩得炉火纯青的变脸术吓得愣了一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名女子形同两条学会了直立行走的蛆，扭着饱满的身子早已出了办公楼大厅。

        “毕竟国家机关，还是不能太放肆了。到了单位还得遵守单位的纪律才是。这年头，撞墙往往都是那些毛毛糙糙，不守规矩的。”善于总结经验的魏庭连撞了两回冰山，终于意识到端正草民态度的重要性。

        魏庭对着楼梯间的照妖镜重新整理了仪容仪表，按照女人给的坐标谨小慎微地往上走。

        办公楼二三层的楼道依旧是荒无人烟。向两头望去，楼道显得深邃而悠长。办公楼里幽静肃穆的气氛像一剂二氧化锰，把魏庭兴奋的心理催化成了紧张不安。魏庭暗自庆幸自己今天出门遇贵人，刚到楼下就碰到了指路人。这要是一层层的逐一敲门打听，估计就得等到明早早餐才能觐见万子麒了。

        忐忑的魏庭刚要走到三楼走廊的尽头，旁边办公室里突然杀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如一尊守护神立在了魏庭的面前。

        “你是干什么的？”小伙子劈头盖脸问道。

        这条突然杀出的响马吓得魏庭赶紧来了一脚急刹车，惊魂未定地回道。“哦，我，我找……万局长。”

        刚在楼下认真反省了礼仪纲要，魏庭觉得老万这个称呼不再适用于这样庄严肃穆的场合，自觉规范使用了姓氏加职务的称呼方式。

        小伙子上上下下扫描了魏庭一番。瞧着魏庭这一身的打扮倒不像是上访的，还颇有几分人模狗样。只是跟着领导鞍前马后这些年，大大小小领导的头像早已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又比对不出这张生疏的面孔。

        难道是找领导办事的？可是这年头谁好意思两手空空的找领导办事呢

        本着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人的高度责任感，小伙子板着脸继续盘问道。“你找局长什么事局长出差了。”

        尽管是第二次听到万子麒不在单位的消息，魏庭潜意识里还是认为来自“高层”的信息比“低层”的可信度要高一些。连续两次被洗脑的魏庭都有点相信万子麒是真的已经出差了。

        “这老万也真是的，既然要出差，还约我这个时候过来干嘛呢？难道领导的工作安排就这么任性”魏庭心里想着，嘴上不自觉地咕嘟道。“刚刚电话里还约好这个点过来，怎么一会就……”

        还不等魏庭咕嘟完，小伙子仿佛拨开云雾的阳光照在了脸上，高度发达的面部肌肉瞬间解冻成一个热情的笑容。“您是魏总吧？”

        魏庭正在迟疑要不要打个电话和万子麒再确认一下，见小伙子这么一问，一头雾水地回道。“嗯……我是姓魏……”

        “魏总，您好!”确认了魏庭的身份，热情的小伙子紧紧握住了魏庭的手。

        “局长刚交待过了，这会正在办公室等您呢……魏总！这边请！”

        小伙子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魏庭往里走。

        魏庭有些懵了，小伙子一惊一乍的行为让他感觉是梦游到此一般。傻傻地也分不清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肉体还是灵魂，也搞不懂来的这地方是财政局还是行为艺术馆。

        云山雾罩地跟在了小伙子身后，魏庭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粥，都快不知道该先迈哪一只脚才好。眼前的楼道似乎成了通往古墓的甬道，踏错一步就要万箭穿心。

        随着距离万子麒的办公室越来越近，紧张不安的情绪在魏庭的心里迅速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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