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今日是个晴天，倒也适合逛园子。

        新春已至，凛冬将毕，后花园里纵然还有几分萧瑟，但也有隐隐将要露出来的绿芽。

        草木的生命是生生不息的，一年又一年，只要温暖来了，它们总能从艰辛的地底、从光秃的枝干中冒出新的盎然生机。

        这样细微又坚韧的生命是值得钦佩的。

        可是眼下的情景不适合多愁善感。

        谢蓁知道宋书蓉来者不善，她其实可以拒绝这位宋姑娘单独相处的请求，理智也告诉她应该这样做。

        这样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徐述都好，对这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儿也好。

        也许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把心思放在了不该放的人身上，也许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迷途知返，走回她应该走的路，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用隐秘又高调的态度来表现对谢蓁的不满。

        如果待会她们挑破了这件事，大概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但谢蓁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宋书蓉相邀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现在甚至有几分期待宋书蓉把一切说开，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告诉这个小姑娘不要痴心妄想了。

        对，就是痴心妄想。

        徐述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不说他现在已经娶妻了，就是没有娶妻，他不会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婚姻同朝中大员的女儿捆绑在一起。

        在外人眼里他看起来冷心冷情，可是他的心思却比谁都纯粹。仕途与婚姻他分得很清楚。

        而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她谢蓁。

        谢蓁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自己，也不知道这份喜欢有多浓厚，但是他的喜欢是切实存在的，而不是她的臆想。

        这份喜欢让她有底气面对宋书蓉。

        他们两个人无论感情是好是坏，从始至终都没有真的存在过第三人。

        从前是这样，以后更得是这样。

        谢蓁的心一点一点沉静下来，从昨晚徐述半醉之时说宋书蓉是个很温柔的人开始产生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越来越明晰了。

        敛在衣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紧握成了拳，经过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的时间，她终于后知后觉亦或是终于敢承认那是一股占有欲、是醋意。

        她大概是真的爱上了她的丈夫，所以从前的大度和不在乎都没了，沉浸在情/爱中的人没几个不小气的。

        “蓁姐姐觉得这里景致如何？”

        宋书蓉把侍女都打发到了一旁，轻声问谢蓁。

        “颇有意味，京中少见。”

        谢蓁不知道宋书蓉到底预备做什么，既然她先扯闲话，那陪着她扯就是了。但谢蓁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宋书蓉不扯到徐述身上，不把事情说破，那么她也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什么也不知道，给这个女孩儿留些情面。

        “景行哥哥头一回来，也赞了一番。”

        但是显然宋书蓉还是让人失望了，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胆大，原本灰蒙蒙的眼里也再度闪起亮光，还带着少女的娇羞。

        谢蓁眉眼不自觉皱了皱，面色也变得凝重，只是不等她出声，宋书蓉又开口了。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又或者我只是遇到他比你晚……”

        她神情有些飘忽，声音低沉，如果不是谢蓁站的近，也许就听不到了，但正是因为听到了，她心里才有些毛骨悚然。

        徐述才来过宋府几回，宋书蓉又见过他几回，为何会陷的这么深，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宋姑娘，请你自重。”

        谢蓁一脸严肃，眼里还透出凌厉的光。看来之前是她想的太理想，以宋书蓉如今的境况看，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的了结。

        “我为什么要自重？”

        “喜欢一个人难道还不能说出来吗？你凭什么让我自重，因为你是她的妻子吗？可是你又有哪一点配得上他？”

        此时的宋书蓉就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小孩子，她才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在意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她的一辈子就毁了。

        她今年十五岁了，从前两年开始父母就在给她看人家，可是父母说过的那些人她一个都不感兴趣。

        直到见到徐述，她整个人都痴了，她没见过长得如此英俊的男子，也没过像他那样把骄傲写在骨子里的人，周身气质凛然不可冒犯，如松如竹。

        从前家里不是没有来过父亲的学生，可那些人见到她都是师妹前师妹后，脸上总有讨好又谄媚的笑容，她从小到大见惯了这种嘴脸，心中其实颇为不喜。

        唯有徐述每次不过客气地唤了一声宋姑娘，再没其他。每次他来宋府，都只去前院父亲的书房，探讨学问，旁的事旁的人他从不在意，从不理会。

        她找各种机会去见他，往书房送茶水、糕点，亦或是装作路过……

        可每次不管是人前人后，他都只是十分客气地唤一声宋姑娘，这种“偶遇”多了他甚至还会微不可露的皱一皱眉，虽然幅度很小，可是耐不住她细致的观察。

        如果说最开始宋书蓉只是惑于他令人惊艳的皮相，后来就越来越被他这种清冷的气质所吸引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越是不被人放在眼里，心中越是不服气，想要让人折服。

        母亲隐隐知道她的心思，苦口婆心劝她不要自讨苦吃，喜欢他不会有好结果，父亲却始终沉默，不置可否。

        可是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没有好结果了，她还找人打听他的妻子，据说只是永康侯府的庶女，身体很是孱弱，才貌似乎也不怎么出众，平素并不大出门。

        得知这个信息，宋书蓉第一个想法就是，她还年轻，可以等，也许要不了多久他的夫人就会病死了，这样她不就有机会了吗？

        但旋即她又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她从小跟着祖父与父亲读书习字，心中满是仁义道德，如今怎么会生出这么恶毒的想法。

        十几岁的小姑娘被自己吓哭了，她下定决心要放下这份喜欢，可是下一次再见到徐述，就又开始动摇。

        直到今天见到他的夫人，她再也克制不住了，她凭什么不能将这份喜欢说出来。

        她就是要说，要让他们知道，让他们也跟着自己恐惧，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不痛快。

        “宋姑娘，你根本不了解他，即使没有我，你们也不会有可能。”

        “你年纪还小，早些放下，未来的路兴许还是一片光明，如果执迷不悟，终究害人害已。”

        谢蓁素来不会说教，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她思考了片刻，只能同宋书蓉说结果。

        “你在威胁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有可能？他满腹才华，前途无量，你又读过几本书，在他寂寥孤独的时候，你和他可能说得上话，你自家又是否能为他的未来出上力？”

        宋书蓉越说越激动，她的祖父曾经官拜内阁次辅，门生遍布天下，父亲如今也是吏部的尚书，执掌权柄。她从小读书习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

        论家世、论才气，她哪点比不上谢蓁，哪一点不比谢蓁更适合他。纵然容貌上谢蓁更胜一筹，可是红颜易老，这世上长久的情谊不可能靠皮相来维系。

        “够了，宋姑娘，你越矩了。”

        谢蓁声音清冷，眼神也越见平和，如同看一个顽皮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着宋书蓉，周身的气质同徐述简直如出一辙。

        可是宋书蓉根本不因为她的退让而罢休。

        “你心里明明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对不对，所以你不敢反驳，我看景行哥哥也没多喜欢你。”

        谢蓁淡淡地笑了笑，说实话宋书蓉越是这样跳上跳下，她越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她很纳闷，徐玉是这样，宋书蓉也是这样，她们都是从哪里来的底气，敢如此娇纵任性？

        因为家世吗？可是长嫂王氏、周茜、徐惠还有许多她认识的别的贵女，身份也很不凡，却也没有她们这样刁蛮吧。

        “说实话，宋姑娘你应该也想方设法同我夫君打过不少交道吧，可是他有理睬过你吗”

        “但凡他对你有一丁点那个意思，你今天也不会对我说这些话吧？”

        谢蓁脸上仍挂着笑意，手还抚了抚鬓发，一脸的淡定从容，似乎说的不过家常话而已。

        宋书蓉被说中了心思，有些羞恼，“你……放肆。”

        “我放肆，放肆的不是你吗？闺阁女儿迷恋有妇之夫，还对别人的妻子大放厥词。贵府的教养让我叹为观止，告辞了。”

        说完这话，谢蓁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在一旁站了好久春风春雨连忙跟了过去。

        “你站住。”

        宋书蓉想追她，先出声喊了一声。

        “你还有事吗？”

        “对了，刚刚忘了和你说，你口中喊的景行哥哥，他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我是他心尖上的人，他同我在一起从没有孤独寂寥的时候。”

        谢蓁回过头，第一回利用自己过人的脸蛋，朝着情敌千娇百媚地笑了一下。

        然后就说出了这番不要脸的话。嗯，其实也不是不要脸，毕竟都是实话，只是自己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不矜持。

        不过也无所谓了，是宋书蓉的话先说得不好听，难道她还不能反击一二吗？她又不是筛子，凭什么就这么给人打。

        至于宋书蓉之后是什么反应，就不关她的事了。

        好在谢蓁认识路，而且也不远，回秦氏的正院还是很快的。

        秦氏正在花厅理事，见到谢蓁一个人回来，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的女儿她了解，平时看着乖巧，可是性子却异常执拗，一旦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对徐述，也不知她是着了什么魔，自己怎么劝，就是不肯罢休。

        “景行媳妇回来了？”

        秦氏笑了笑，停下了手中的事，看向谢蓁。

        “怎么不见蓉儿，她不是陪着你吗？”

        谢蓁平静地看了秦氏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

        “夫人应当知道的，毕竟宋姑娘是您的女儿。也许我今日不该和景行一同来的，恐怕我让您和您的女儿甚至还有宋大人失望了，谢蓁便不打搅了，先行告退了。”

        秦氏打的什么心思谢蓁一眼就能看出，今日虽然这位宋夫人一直都很亲切柔和，可是她也未尝没有相看自己的意思，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女儿还有没有机会。

        她的心思不像宋书蓉那样昭然若揭，甚至在明面上还很偏袒自己，可是如果她真的制止过女儿，真的没有起过这份心思。今天的宋书蓉怎么会这么大胆，怎么会这么有底气，还敢隐晦地借自己祖父和父亲之名来压人。

        宋夫人被人说中了心思，有些尴尬，可是又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

        “你走了……景行待会……”

        她讷讷出口，可是谢蓁根本不理会，直接扭头就走了。

        宋府的景致确实很好，可是谢蓁确定她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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