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两个人收拾好，就坐上马车往史达家去了。

        史家在京中不过短短一代，纵然史达现在官至工部尚书，但史家同京中的世家也不可相较而言。

        这一点从居所就能看出来了，世家大族多在城东，史家却在城南。

        两个方向，泾渭分明，有些人家要用一个家族数代的经营才能勉强跨越。

        而且据说史家现在住的宅院还是史夫人周氏出嫁时的嫁妆，周氏出身京中大族，当年算是下嫁给了史达。

        未出阁前，周氏也是名满京华的才女和美女，多少人上赶着想替家中子侄向她提亲。

        当年还是其祖父慧眼识珠，替她相中了史达。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当年闺中的同龄女孩，许多已经成了侯夫人、国公夫人，乃至王妃，再不济也是一方封疆大吏的夫人。

        而她的丈夫史达却多年不得圣恩，官居微末，此次历经一番生死，才勉强被皇帝被提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再说一家老小，竟然这么多年还住在她的陪嫁里。

        丈夫的仕途如此坎坷，连带着自己也逐渐退出了少女时代耀眼的交际圈，也不知周氏这位出身大族的史夫人作何感想。更不知当年做媒的周老先生在泉下若有知，又会不会后悔把孙女配错了人。

        京中人每每谈及此事，都是众说纷纭。有人骂史达吃软饭，也有人唏嘘周氏有情有义。当然还有人觉得史达运道好，官做的怎么样先不说，明明出身平平，却能娶一个又有钱又有貌的媳妇儿，官做的不大也没关系，反正媳妇儿有钱。

        谢蓁在各种场合也曾听过一些嘴长的中老年妇人议论这些，有些话实在不堪入耳，但她觉得，这些人虽然表面看不起周氏，亦或对她的经历幸灾乐祸。

        但在内心深处，却很可能艳羡她，因为史达这辈子就没有纳过妾。这些妇人烦心的美妾俊婢，庶子庶女，在周氏那里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这个世上，大概没有几个女子真的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让别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分享同一个父亲。

        人性本然，谢蓁作为女子，甚至也有几分能够理解那些妇人的心思，但对他们粗鄙的言语却不能赞同。而且对于那些妇人说史达是畏于周家权势，才不敢纳妾的说法，心里也隐隐觉得不能认可。

        只是周氏深居简出，向来很少出门，谢蓁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似乎就没有见过她，没有见过当事人，也就无法验证。

        所以当得知要去周府的时候，她心里还隐隐有几分激动，就好像一个长久以来无人知晓的谜底要被自己揭开一样。

        因为这份激动与期待，她好几次掀开车帘子偷偷往外看，虽然出门少，对城中不熟悉，但是城南有一家锦绣堂，专做衣裳的，前世去过几回，倒也识得。如此说来若过了锦绣堂，就到了城南。

        徐述坐在一边，静默地闭目养神，似乎一动不动。

        但也许正是因为闭着眼，旁的感官好像就越发灵敏了。

        她窸窸窣窣的小动作所发出的声响，还有车厢壁挡不住的那些来自街道两边的吆喝叫卖声……

        “蓁儿，你在干什么？”

        安静了一路的人，突然清清冷冷地出了一声。

        谢蓁被吓了一跳，忙将搭在车帘子上的手收了回来。

        “没做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心虚，又有些理直气壮，如果不是他不搭理自己，她会这么不端庄地一直掀帘子往外看吗？

        但是身旁人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刚好看见了她的动作。

        徐述不爱到处跑，也不爱凑热闹，每次不得已去了人多的地方，都觉得分外聒噪。

        但他作为男子，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接触外面的世界，所以即便不爱出门，但对外面的世界却一点不觉得陌生，一点不觉得新奇。

        不像她，这个世界本来就对女子有各种各样的束缚。贵族女子一边享受了荣华富贵，一边相比普通女子就多了更多的繁文缛节。

        外面的世界对她们来说，也许是空白的。

        徐述若有所思，想着自己成婚以来好像确实还没正经带她出来过两次，“下回休沐，我带你出来逛逛。”

        谢蓁看了他一眼，又上下扫视了一圈，“你确定，你起得来吗？”

        天地良心，她绝无讥讽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本来就是事实，她也不过就是实事求是地陈述了一遍。

        可是他的脸色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徐述听了这话，英俊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刚刚还柔和的眉眼，瞬间就带了几分羞恼与薄怒。

        他从两湖回来，麦色的皮肤还没有回到从前的白皙。此刻，微微的麦色再加上羞恼的表情，越看越让人想发笑。

        谢蓁拿青色的手帕捂住了嘴，轻轻笑了笑，不想让他察觉。可是越看又越觉得想笑，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清脆又矜持的笑声，一点也不容忽视。

        “你不要太……过分。”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面上甚至还有几分狰狞。

        但越是这样，谢蓁越是想笑，他根本就吓不到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我就笑了怎么了，你管天管地，还管我笑不笑了？”

        谢蓁坐的离他远了两分，一只素手还搭到了腰间，脸上满是娇蛮，就真的像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一样。

        “我确实管不了你笑不笑，但是你要是今晚不想睡觉了，就继续吧。”

        说完，他也轻轻笑了笑，脸色却还是沉的。

        谢蓁一下子慌了，有点怕，笑一下子就停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如果自己继续笑，他真的会做到，反正他有这个本事。

        “这样才乖。”

        徐述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手随心动，还抚上了她的鬓发，只是刚想摸两下，就退了回来。

        她的发髻实在太复杂了，如果弄乱了，她大概率又要闹脾气了。

        徐述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开始是很想把这个小妻子养的娇一些来着，最好活得随性些，自在些。所以平日里大情小事素来都是惯着的、纵着的，现在她的性子是随性多了，可是为什么连带着连自己都要镇不住了呢？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他夫纲何在？

        这样真是既甜蜜又烦恼！

        “你说说，刚刚是不是你不对，我说带你出来逛逛，你却取笑我起不来。”

        徐述想振一振自己即将不复存在的夫纲，但又不忍心责怪，莫说责怪，声音大一些就怕把人吓到。这样一来就只能低着声音，好声好气同她讲道理。

        哪里知道，这人今天不把自己气死是不会罢休的。

        “没有呀，刚刚才不是笑你赖床，而是你刚刚的那副样子太好笑了，你的脸明明还没有白回来，但……”

        一听到“没有白回来”徐述的脸就垮的更厉害了，同僚们已经善意或恶意笑了他好多次了。他不想再听就直接扭过头，单手按住她的下颌，亲了过去。

        一吻闭，他低喘着说：“你今天还是不说话的好。”

        谢蓁不敢再招惹他，余下的一路上都老老实实的。

        直到到了史家，才又借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

        史家的门庭从外面来看，不算大，但却分外古朴庄严，两头雄狮沉默地立在两旁，静静地守护着，倒有几分尚书府的气势。

        史达的长子长媳长孙都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他的长子论辈分和徐述的父亲一辈，也早在朝中有了官职，论理是不该到门口来迎徐述这个晚辈后生的。

        但毕竟是父亲的救命恩人，他来了也没什么太说不过去的。

        几个人寒暄了一通，史达的长媳严氏领着谢蓁在前面走，往她婆母周氏那边去。毕竟谢蓁作为一个年轻的陌生的女眷，是不好直接去史达这个男性长辈的住处探病的。

        而史达的长子史均和长孙则领着徐述往史达那处去了。

        走到岔路口，两波人就要分开了，徐述有些不放心，瞧了瞧严氏身边的谢蓁一眼，想得到她的一个回应。

        但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在别人家，谢蓁一个年轻媳妇一直都低着头走路，怎么会注意到他的眼神。

        还是严氏机灵，笑了笑，“状元郎放心，你的媳妇儿叔母一定替你看好了，待会原模原样还给你。”

        一说完，谢蓁就闹了个大红脸，徐述也有几分窘迫，但还是点了点头，“她年纪小，许多事做的不周到，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这样一说，严氏笑的更欢了，一旁素来严肃冷清的史均父子都微微笑了笑。

        谢蓁的耳朵尖都红透了，这个人实在是……

        不可理喻。

        男子们一走开，谢蓁的头也往上抬了几分。

        只是她一抬眼，就瞧见了一旁严氏脸上打趣的笑。

        “哎呦喂，我可是没见过比状元郎心更细的了，可真是好福气啊。”

        严氏的语气有些微微的酸，但更多的好像是善意的赞美，好像还有对自己年轻时的追怀。

        谢蓁笑了笑，“您别取笑我啦，他有时候也烦人的很。”

        虽然是抱怨，但好像也是甜的。

        严氏心中了然，这对小夫妻的感情必然是极好的。

        严氏为人爽朗，大大方方，一路往周氏那处走，一边给她介绍史府的景致。

        整个宅院不算大，也不华丽，但一草一木都布置很得体，看得出主人家用了很多的心思。

        走了没一会儿，严氏就领着谢蓁到了周氏那处。

        她还没来得及看屋里的陈设，就被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女子吸引住了。

        那女子绝对已经不年轻了，但乍一看似乎看不出年纪。说是四十岁左右同严氏差不多好像没问题，但细细瞧了，觉得五十岁好像也没问题。

        谢蓁瞧不真切，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女子的眼睛。

        人明明已经不年轻了，但眼里还是一片纯澈，看不出杂质，分外纯净。

        现在她就用这双纯澈的眼睛带着笑看向你，这样清澈温和的目光大概没有人能够抵抗。

        “母亲，您瞧，我把景行的媳妇儿给您领来了。”

        严氏的话唤回了谢蓁的神思，原来这竟真的是史达的夫人周氏么？

        竟如此年轻，如此气质出尘。

        谢蓁搜肠刮肚，觉得以自己浅薄的文采是如论如何也不能描绘出，这位夫人超乎年纪的美貌与独特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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