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再做一门

林家的财力物力再次让江照里感到吃惊，因为就在她回到青雨阁的第二天，林聿青就派人通知她，她要求的玻璃窑已经建好了，立马就能开工。

        连她要求的在这个时代相当名贵的隔热石棉布（1）都找来了。

        玻璃窑建在城西，和林府只隔着三条街。

        林聿青找了三十多个工匠来，清一色膀大腰圆，都姓林。江照里怀疑林家采用的是终身雇佣制，进了“林氏集团”就要改姓，不然林家的人也太能生了。

        总之她认识了一圈，一个人名没记住。

        江照里一边示范，一边教这些人如何使用石棉布，制造模具，每种原材料的比例，烧到什么程度可以拿出来冷却，冷却到什么状态可以用吹管塑型，塑型后怎么退火。

        事无巨细，一步步地教给他们。

        教完后这些工匠就开始动手实操，江照里就在一旁看着，实时指导和解惑。

        林昌现在成了这些人的掌事，跟着江照里成天往窑里跑，但窑里闷热，他时不时就要出去喘口气。

        “我是真佩服你，你一个姑娘家家在里面能待上一整天。”林昌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盖着肉和菜的一碗饭，“还有这饭，你也能吃得下去？”

        江照里和他一样，正往嘴里扒饭，没嘴回他。

        其实她待在窑里也热，因为男女之防连袖子都不能撸，但出去透气后再回来就更受不了了，就生生忍着。

        她咽下嘴里的饭：“这饭怎么了？”

        林昌苦着脸：“顿顿都一样，还一点味都没有，我都要吃厌了。你居然还能吃两碗？”

        江照里心说其中一碗又不是吃给她的，是给2876的。

        她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站起来，拍拍林昌的肩，语重心长道：“林掌柜，不能浪费粮食啊。”

        这时，里面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道：“江姑娘，我们做出玻璃了！”

        江照里就走进去看，见一块透明无暇的平板玻璃被人立着，上前摸了摸，欣慰地笑道：“不错。”

        林昌闻声也快步走进来，见状脸上都笑出了褶子，夸道：“做得好！”

        多日来的成果得了夸赞，工匠们都露出由衷的笑容。

        江照里等他们的兴奋劲过去，才道：“你们已经学会了怎么做无色玻璃，接下来就是有色玻璃了。”

        有色玻璃也简单，再加一些矿石色料就行，工匠们熟能生巧，很快就学会了。

        难在塑型这一步，做一些玻璃工艺品的时候需要用空心筒往玻璃里吹气，然后在石棉布上调整形状，再雕刻纹路。

        工匠们以前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设计上思路也很有限，江照里又是个画图废，只好问2876要了本图册，将里面的工艺品，什么玻璃耳坠、花瓶、碗碟、摆件都做了个遍，让工匠们跟着步骤一起做。

        他们这边在做，林昌那边直接就拿去卖了，玻璃成本低，因而定价也低，反响很不错。

        林昌作为掌事，是可以抽成的，他赚了不少，每天喜气洋洋，走路都带风，看江照里的眼神都快成第二个孙六娘了。

        “不过十日，就赚了这么多？”林聿青翻着账本。

        “是的少东家，江姑娘带着人做出来的东西十分受欢迎，一摆出来就被抢光了，还有不少人催着我们上货呢。”林昌道。

        “薄利多销，这生意我还真是做对了。”林聿青放下账本，看到被他随手摆在博古架上的大小耳玻璃狐狸，起身道，“走，去窑里看看。”

        江照里正教工匠们怎么将不同颜色的有机玻璃熔在一起，做出彩色工艺品。

        指甲盖大小的彩虹只熔到绿色，就见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齐声道：“少东家！”

        这样一来，唯一坐着的江照里便十分醒目。

        林聿青径直朝她走来，工匠们都侧身给他让路。

        江照里看着他越走越近，差点就要踩到地上溅落的玻璃液，但两只手都戴着石棉手套拿着工具腾不出，就伸脚拦了一下。

        “小心！别踩到那些玻璃液，会烫伤的。”

        林聿青顿了顿，绕开玻璃液走到江照里身边，原本坐在江照里左侧听讲的工匠十分有眼色，让开道：“少东家，您坐这。”

        林聿青坐下后道：“都别站着了，继续做事吧。”

        工匠们重新坐下，江照里等了一会儿林聿青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确定他就是来看看的，就接着被打断的话继续讲。

        “……都会了没？”

        “会了。”众人应道。

        “那今天就教到这里，把东西都放到筐里吧。”

        他们做出的东西都会统一放到一个木筐里，由专人收走，挑出里面好的二次加工后拿去铺里卖。

        工匠们却不同往日，坐在原处没动弹，正当江照里疑惑，就听旁边的人说道：

        “都散了吧。”

        林聿青刚刚一直很安静，江照里都快忘了这号人。

        他出声后工匠们才有序起身，各干各活去了。

        江照里心想这领导范，她怎么老是做不来，一面脱下石棉手套，准备把小彩虹放到筐里去。

        一晃眼的工夫，手里的东西已经在别人手里了。

        林聿青把玩着小彩虹，“这小玩意儿看着不错，用来做什么的？”

        “首饰。”江照里道。

        “那这些呢？”林聿青将小彩虹随手递给身后的林步，拨弄着江照里脚边木筐里的碎玻璃和玻璃圆片。

        “这些是我要的。”

        江照里脚边有两个木筐，一筐装满了各色碎玻璃，是做其他工艺品剩下的边角料，正好可以拿来做她需要的灯罩，另一筐的无色透明圆片是她让工匠们一起做的凸透镜和凹透镜。

        玻璃都有了，怎么能不做望远镜。

        望远镜和观星台，简直是绝配。

        然而在林聿青眼里，这些就是一些形状奇怪的废品。

        他挑了挑眉：“你就要这些？这些能做什么？”

        “做灯笼。”

        “灯笼？”林聿青来了兴致，“如何做？”

        江照里左右看了看，找来一堆木料，现场做了起来。

        她右手的伤还未痊愈，指头和手掌都缠着白棉布，但她丝毫未受影响，纤细的手指快速灵巧地动着。

        她从筐里挑出了些玻璃片，比对着将木料锯成长度合适的细条，相对的两面凿出细槽，两端做成了榫卯结构，然后把玻璃片一一卡上去，将所有木条拼接在一起，那些碎玻璃片便奇妙地变成了一个方体撞色玻璃灯罩。

        但江照里转动着看了一圈，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又做了一个云纹提手嵌进灯罩的顶部，云纹提手上又另外做了个可以旋转的小装置。

        江照里手法再熟练，也快做了一个时辰，没想到林聿青居然也能在旁边干坐着看上一个时辰。

        她把桌上的灯罩推到林聿青那边，“喏，就这样做。上面的木头到时候还要刷一层蜡油。”

        林聿青提起来打量，灯罩便因为惯性转了几圈。

        “上下都做了封口，蜡烛要如何放进去？”

        闻言，江照里伸手在灯罩底下突出的一个圆扭上转了一下，轻轻一拔，整个底盖便随之脱落。

        林聿青将灯罩倒置过来，就看清了底下的构造，原来是江照里做了几个半开式的槽口，底座放进开槽后稍转一下便卡进了闭槽被固定在罩身上。

        林聿青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将灯罩放回桌上，轻笑道：“阿里果然有很多巧思。这样一来，我就更好奇这些圆片能做出什么东西了。”

        江照里热衷于传播知识，就拣了一个凸透镜和一个凹透镜出来。

        “你把它们随便对着一个东西看就知道了。”

        林聿青依言照做，随后便是一顿，第一次露出些惊奇：“这是？”

        江照里解释道：“你手里拿的那个叫放大镜，透过它看东西可以把东西放大，另一个是凹透镜，你这样看。”

        她把凹透镜拿起来放在林聿青眼前的凸透镜正前方，示意他看向远方。

        “这两个放在一起，就是望远镜，可以看清远处的东西。”

        林聿青放下镜片，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江照里。

        “你知道你口中的放大镜和望远镜若是拿出去，能卖到多高的价钱吗？”

        江照里当然知道它们的价值，不过嘛——

        “抱歉，这个不提供给林氏售卖。”她微微一笑。

        “哦？为何？”

        江照里笑笑：“不便透露。”

        “你这些东西都是由林氏的工匠做的，我若直接做来卖，你也无可奈何吧？”林聿青似笑非笑道。

        “我相信林公子的为人，也相信林氏的信誉。”

        “商人重利。你我相识不过几日，你就这么笃定？”

        “商人重利，大贾重义。”

        林聿青敛了笑，定定看着她，江照里泰然自若地回视。

        过了一会儿，林聿青忽然爽声笑了几下，“大贾重义……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有意思。”

        他对江照里越来越感兴趣了。

        之后无事发生，林聿青便离开了玻璃窑。

        江照里也收拾东西准备回青雨阁。

        林氏典当铺和青雨阁顺路，林昌就走到她身侧和她一起回去，路上感慨道：“少东家许久没这么笑过了，他对你还真是不一样。”

        江照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年才见到你们少东家一次，怎么就知道他许久没这么笑了。”

        林昌一噎：“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透亮的玉佩递给江照里。

        江照里一愣，这是……

        她当初当掉的蓝田水苍玉？

        “我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赎金。”

        钱都在家里呢。

        “不用赎金，托你的福，我现在日进斗金。这玉你拿回去，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林昌道。

        他一番好意，江照里没有理由拒绝，就接过玉挂到腰上。

        “那就谢过你了。”

        林昌正欲说话，却见眼前黑影一闪，不知从哪冒出个人挡在他们路前。

        江照里停下脚步，就看见先前离去的林步不知为何忽然折回，抱剑看着他们，准确的说，是看着她。

        “为了答谢你……江姑娘你，主子做东，请姑娘于明日酉时一定要赏脸来府中用膳。”林步绷着张脸，硬邦邦道，还故意咬重了“一定”两个字眼，说完也不给江照里拒绝的机会，倏地一下消失了。

        江照里：“……”

        林昌挤眉弄眼，就像在说：你看，我就说少东家对你不一样。

        江照里：“……”

        第二日江照里准时赴宴。

        林聿青正坐在桌旁，面前摆满了佳肴美馔，见她来就道：“请坐。”

        江照里拉开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坐下的时候腰间的蓝田水苍玉不小心磕到了桌沿，发出一声脆响。

        林聿青循声看去，脸色微变，若无其事道：“阿里这玉看着不似凡品，怎么之前不见你佩戴过？”

        江照里把玉拨回原位：“之前当掉了，昨天刚拿回来。”

        “当掉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缺钱。”江照里言简意赅。

        “这玉被你当掉又赎回，想来对你意义非凡，是亲近之人给你的？”

        江照里一顿，回答不上来。

        2876传输给她的原主记忆是经过信息整理的，打个比方，原主是因为看到褚大的尸体受到惊吓病情加重而死的，那么2876就会把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结尾告诉她，而非情景重现，因而很多细节都会被漏掉。

        这份记忆也不是完整的，所以江照里并不知道玉的来历，只能做个推测。

        她正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听林聿青接着道：

        “瞧我，光顾着与你闲谈，菜都要凉了，先用膳吧。”

        江照里原以为林聿青请她吃饭是要谈生意上的事，结果这人大概讲究食不言，吃饭的时候和褚允执有的一拼，安静得跟只猫似的。

        等两人吃好，下人将桌上的碗碟撤下去，端来银镶珊瑚酒壶和酒盏。

        林聿青给她满上，江照里正想推拒，他就道：

        “清酒，不醉人。”

        他都这样说了，江照里不好再拒绝，只好顺着他的意和他对饮了几杯。

        “我听林昌说，你只是暂住在青雨阁？”

        “嗯，家离得远。”

        说到家，出来半个多月，江照里还真有点想回去了。

        “这么说，你不是青雨阁的人，又怎么会成为青雨阁的管事？”

        “机缘巧合罢了。”

        “寻常女子对这种烟花之地避之不及，对风尘女子最为鄙夷，觉得她们水性杨花卖弄风骚，你不这么想吗？”

        “不，我很佩服她们。”

        “哦？”林聿青倒酒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

        “她们身处困境，为世人不齿，会妄自菲薄却从不怨天尤人，更不会寻死觅活，心性坚忍，常人不可比也。善察言观色，善琴棋书画，善歌舞弹唱，相貌才情样样不缺，本就值得人称赞。再说，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靠卖身来谋生呢。”

        林聿青听罢，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晃神，喃喃道：“若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江照里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观他的神色，觉得最好不要出声打扰，就默默地喝酒。

        良久，林聿青笑笑，给自己满上酒，恢复如常，又开始与江照里搭话，说东说西，谈天谈地，就是不聊生意场上的事。

        江照里搞不明白他的意图，但看着他心情甚好的样子，思绪飘了一下。

        眼前有一只肥羊，她是宰呢，还是宰呢？

        她放下酒杯，正襟危坐。

        “咳。林公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再做一门生意。”

        “有。”

        “是这样的……啊？”江照里准备好的大段说辞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阿里的生意，我都有兴趣做。”林聿青调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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