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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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之围解了,劫后重生,满目疮痍,空气中一股焦味混合着血腥味,禁军正在搬运尸体,抬着伤兵去疗伤安置,灭火、打扫、清洗,忙着清理战场。
韩翊在宫中碰见白穆尘,白穆尘伤得不轻,捂着肩膀,踉踉跄跄的,正被侍卫扶着,见着韩翊微微点头致意。
韩翊心中一紧,听说徐项极其悍勇,是儿子与白穆尘等人合力拿下了他,白穆尘受了那么重的伤,那儿子呢?
转过一棵老松树,见敏轩一身银色盔甲,手里捧着头盔,见着韩翊,忙上前躬身:“爹!”
听到这声中气十足的爹,韩翊悬着的心稍微放下,突瞥见儿子握着头盔的手背有血,左胸甲上血迹斑斑,心下一慌:“伤到哪里了?”
敏轩循着父亲的目光,马上明白了:“别人溅上的!”
韩翊看着眼前的儿子,比自己还高半截,在北境待了几年,肩膀宽阔了,越发有将军的风采,他的儿子终究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韩翊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敏轩笑道:“我先回去看看老太太和太太!”
韩翊点点头,北境的事他没问,他相信儿子一定安顿好了才回来的。
敏轩确实安排妥当了,韩翊是建平帝召回都城的,北境十万大军不能无主,敏轩必须留下,西羌和乌通攻打大宋的时候,突厥确实动了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心思。
两国打了几十年的仗,这几年突厥势力大不如从前,这才妥协求和,如今有了这个机会,突厥的大臣岂会放弃。
如果趁此机会彻底打垮大宋,那就再好不过了,也有大臣反对,一来是两国刚刚缔结盟约,突厥需要休养生息,能不动武就不动武,二来,大宋并非不堪一击,如若将来等大宋缓过来,突厥必然讨不到好。
两边争论不休的时候,碧雅公主极力劝阻大哥,坚决不能对大宋用兵,先不要说大宋的皇帝,韩家就不是吃素的,都城再乱,北境还有十万宋兵,大宋皇帝只是调走了韩翊,并没有调走北境的一兵一卒,说明西羌和乌通根本不足为惧,大宋皇帝早已有了对策。
突厥可汗反复斟酌后,听从了妹妹的劝阻,按兵不动,碧雅公主这才松了口气,想起那个英挺冷酷的男人,她也算还了他的人情!
敏轩担忧家里,安顿好了北境诸事,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秘密返回都城,幸好他来得及时,不仅解救了侯府、顾家等府邸,还顺手拿下了徐项,可算是帮了大忙。
次日开始,大理寺、刑部、廷尉府,三司会审,成王、慎郡王陪审,全力审理淮王谋逆案,半月后,淮王一案的卷宗送到了建平帝的御书房。
此时,在离都城五十里的郊外荒野,有人发现了二皇子宋世珍的尸体,事关重大,侍卫连忙上报负责善后的萧煜,萧煜亲自去确认后,才敢把这事报上去,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萧煜没那么傻,他只通知了袁文忠,并没有亲自去面见建平帝。
袁文忠得到消息,心儿颤了又颤,前些日子大皇子逼宫不成疯了,淮王谋反正等着审讯,二皇子通牒叛国,皇上气了个倒仰,如今人没了,虽说罪有应得,那毕竟是亲骨肉,皇上恨归恨,只怕也没想他死吧!
偏生萧二爷刁滑,把这烫手的山芋甩给了他,他倒是不怕皇上迁怒,就怕皇上气出个好歹,因此也不敢立刻凑上去!
御书房里,建平帝看完案宗之后,在御书房坐了半天,既不叫茶,也不唤人,袁文忠实在担心,壮着胆子进去给建平帝送了一壶热茶,见建平帝躺在软塌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袁文忠唬了一跳,忙唤了一声皇上,建平帝没搭理,袁文忠又连唤了好几声,建平帝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袁文忠小心翼翼地把茶盅端过来:“皇上喝碗茶吧!”
建平帝接过茶盏:“老二可找到了?”
袁文忠心里一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结结巴巴,闪烁其辞,建平帝有些狐疑:“是不是找着人了?叫那个逆子赶紧滚过来见朕!”
袁文忠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皇上节哀!”
建平帝僵着身子,沉默了良久方道:“下去吧!”
袁文忠抹着眼泪出去了,等袁文忠一走,建平帝起身拿起卷宗,不禁长叹了一声,老泪纵横,一滴一滴打在卷宗上,模糊了字迹。
次日,侍卫领命把淮王提到金銮宝殿,由皇上亲审。
如今不过二月,外面的雪还没化干净,大殿里暖洋洋的,建平帝一身明黄的龙袍高坐在龙椅上,俯看大殿之下的老三。
建平帝成年的儿子有六个,老六、老七、老八早早的夭折了,老三从娘胎里出来时就弱,小时候三灾八难的,差点活不下来。
建平帝虽是皇帝,对子女还算用心,对这个最弱的老三最为怜惜,老大老二老四老五每日天不亮就要去文华殿读书,老三体弱不用起早,十天里,有五天能跟兄弟们坐在一起读书就不错了。
到了骑马射箭的年纪,建平帝怜他体弱,不必苦练,对他很是宽容,功课上说得过去就好,在他看来,儿子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就好。
儿子长大了,他给儿子选了一个端庄秀丽的王妃,赐给他一座王府,万事不用他费心,希望儿子养好身子,过舒心清静的日子。
老三平日温雅谦和,对谁都和气,建平帝一直觉得他的老三是所有儿子中最省心的,可是昨日的卷宗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他以为他这个父亲做的很好,他的儿子却别有所图,原来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儿子。
这个所谓最省心的儿子,在宫里和各府安插眼线,挑拨老大和老二逼宫造反,祸乱家国,欲置老四和老五于死地,私造兵器藏于府中,他都不知道这个病恹恹的儿子在他的眼皮底下做了这么多大事。
建平帝平静地看着眼前单薄瘦弱的儿子:“你大哥疯了,你二哥死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淮王宋世玮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开口。
建平帝被他不屑的表情刺痛了,“他们是你的亲哥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下得了手!”
淮王讥讽道:“父皇也是天家骨肉,天家哪来的亲兄弟!”当年先太子被二皇子毒杀,先帝赐死了二皇子,才轮到父皇坐上了这个位置。
建平帝颤抖着嘴唇:“那朕呢,你眼里没有兄弟,是不是也没有朕这个父亲?”
淮王咬牙别过脸,建平帝的心彻底凉了:“这么多年,朕自问对你问心无愧,你何至于要下这么大的狠心?”
淮王脸色狰狞:“问心无愧?同样是你的儿子,就因为我身体不好,你对大哥二哥四弟五弟和对我是一样吗,你每回只抽查他们的功课,带着大哥二哥骑马,对我从来就是保重身子,小时候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我就是一个外人,你们才是亲父子!我多么希望你能看看我的文章,看看我骑马,可是你没有,对我,你永远只有遗憾!”
建平帝听着儿子的控诉,心里很痛,原来这么多年他对儿子的照顾疼惜,在儿子看来只是忽视,甚至埋下了祸根。
建平帝点点头:“好,即使是朕的错,可你的兄弟何尝得罪了你,你要下这样的狠手?”
因为老三病弱,老大老二再混,从来没有把老三当做对手,更没有动过他一个手指头!
淮王眼神阴郁,嘴角露出冷笑:“我母亲是怎么死的,难道父皇不知道?还来问我,若不是良妃毒害我母亲,我母亲怎么会难产而亡,我又怎么可能弱到不能好好读书,不能骑马射箭。”
良妃乃是二皇子的生母,钟翠宫的主妃,彼时淮王的生母柳氏不过一个小小的贵人,皇后身体不好,萧淑妃和韩贵妃还未进宫,良妃母子最为得宠,且良妃出身高贵,柳氏不过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皇后与她争宠,自知怯弱,难与之争锋,便把身边最有姿色的宫女柳氏给了皇上。
柳氏温顺可人,很得建平帝的心,柳氏怀孕后,建平帝晋升她为贵人,皇后多病,建平帝便做主把柳贵人移出皇后的景阳宫,良妃趁势做好,把柳氏接到她的钟翠宫养胎,谁知她表面贤良,暗地里却下了毒手,可怜柳贵人没等足月便毒发早产。
柳贵人拼死生下孩子便去世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孱弱地像一只病猫,建平帝大怒,他想起曾经的太子哥哥也是被毒杀的,下旨彻查此事,结果与良妃串通的太医撑不住便招了供,良妃立刻被打入冷宫,因良妃的娘家并未参与此事,建平帝就降了爵位,把人打发去了偏远的岭南。
至于皇后,她虽没参与此事,然建平帝知道她故意把人推到良妃的钟翠宫,借刀杀人,一石二鸟,除了眼中钉,建平帝没有惩罚她,从此不再踏入景阳宫,次年皇后便郁郁而终。
建平帝看着他:“杀你母亲的是良妃,朕已经下旨将她打入冷宫,老大和老二并未害过你!”
淮王眼中一片冰冷:“他们是没害我们母子,可我终究要报仇!”皇后和良妃害死了他母亲,毁了他一辈子,父皇轻飘飘的把人打发去冷宫就完事了,他不服!
建平帝冷笑:“你不是报仇,你是在报复朕!”报复他没有好好护着柳氏,没有好好对他这个儿子,所以他就戕害他的其他儿子!
淮王嗤地笑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父皇感觉怎么样?”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疯了,二哥死了,他只觉得痛快无比!
建平帝见他表情疯狂,脸都扭曲了,陌生地叫他心冷:“你也是父亲,阿定已经懂事了,谋逆是大罪,你下手之前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你恨朕待你不公,你对阿定又如何?”
淮王脸色一僵,目光阴翳地盯着建平帝。
建平帝:“你母亲为人良善,她养胎期间,朕怕她闷,送了她两只画眉鸟,不过两个月那鸟莫名地死了,你母亲伤心了好几天,她连两只畜生都舍不得,不知怎么生出你这个残酷无情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你母亲在九泉之下怎能安心!”
提到母亲,淮王怔在那里,良久不说话。
建平帝:“老大和老二确实心术不正,被你利用,弄成今天的结果,是他们咎由自取,你想报复朕,朕无话可说,可是你的王妃和孩子们,千千万万的大宋子民,他们何其无辜,你为了一己之私,把他们拉入毫不相干的复仇中。”
“你有没有看见都城烧了多少房屋,多少宋军死在夷人之手,堂堂大宋的王爷,宋家的皇子,勾结外邦,祸国殃民,还有你的皇祖母,西山暗箭,她受了惊吓,回来之后就卧病不起!”建平帝说着颤抖着嘴唇,眼泪滚了下来,从那之后母后的病就没好过。
“你私造兵器,把罪名推给老四,你豫王叔为了护着你,坚决不肯把你招出来,他是想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明白吗?”
“你以报复为借口,谋求大位是真,可你知不知道,不是每个皇子都能做皇帝,即使你母亲在世,即使你身强体壮,你也未必能做储君。”
淮王很不服气:“就因为我娘身份低微,还是你早就属意四弟!”
建平帝嘲讽地看着淮王:“皇帝关系大宋的国运,不能被任何情绪左右,他要胸怀天下,任用贤能,让百姓过好日子,守护大宋的疆土,维护大宋的安定,你不行!”
“你们三兄弟说朕偏心老四老五,老四虽有城府,但他心里有大宋,事事以大宋为先,他能未雨绸缪,高瞻远瞩,永远想在别人前面,至于老五,他是你们兄弟中最善良的孩子,他很看重兄弟之情,因为你们的事,他难过了很久,而你们没有把他们当兄弟!”
建平帝眼里全是泪:“你母亲去世前拉着朕的手,要朕无论如何保住你的命,朕做到了,可是朕很后悔!”
他千方百计的把这个孩子保了下来,可是这个病弱的孩子把都城搅地天翻地覆,差点葬送了整个大宋,是他对不起大宋的子民!他努力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到头儿子不买账,还辜负了大宋!
建平帝哽咽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朕一直把你放在心里!”
宫里上供的好东西,除了他这个皇帝,头一份就送去了淮王府,老四老五没有的,他都有,老三生了孩子,他高兴,他的老三也做父亲了!
“朕问你什么,你都笑着说好,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像老四老五,受了委屈,跟朕闹腾!”
建平帝伸手捂着眼睛:“你始终没把朕当父亲!”他虽是皇帝,却也是父亲,在老四老五他先是君才是父亲,对他的老三,他只是父亲!
建平帝想起老大毒害他的事,想到一切都是老三算计的,他明知道老大会下手,他一心保护的儿子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儿子毒害他这个父皇,这天底下有他这么可怜的父亲吗?
建平帝觉得心内绞痛,他站了起来:“你要这个位置,它就在这里!”说完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大殿!
淮王流着泪,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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