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与（已修）

仲冬时节，天寒气清，似月湖上薄雾缭绕，迂回曲折的廊桥下风铃声作响，搅着清川楼里传来的歌声，自成一派好风景。

        二楼雅间之内，一群人已然喝得酩酊大醉，只有坐在首座的男子，依旧目色清明，身着红衣的女子靠在他的怀里，纤纤玉指捧着酒杯送到他的唇边，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座下忽然传来一阵调笑声：“没想到红袖姑娘竟然也有碰壁的时候。”

        红袖闻声面色羞怒，转身便将那杯酒杯推放在一边，然后又故作娇弱地朝那人身上靠，随后不出意外再一次被推开。

        她一双眼睛皎如明珠，干脆利落之中带着些单纯与傲气，与她那副略显妖艳大方的五官有些不搭，旁边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插着根玉簪，模样清厉，又侧露着几分少年意气。他神色并不算冷酷，但已经被眼前人缠得心烦，因此语气中多有烦躁：“离我远些，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红袖捂嘴笑着，抬指一一点了点眼前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的那群人。“莫公子是在开玩笑吧，您看看他们，明明是来寻欢作乐的，哪里有半点要寻人的样子。”

        “这里是青楼，又不是官府衙门，我们来都来了，当然要好好享受一番。”座中有人从酒醉之中惊醒，迷糊中听见红袖的话，艰难地直起身子替自己辩解。“再说了，我们要找的人是魔女江与，她哪里有那么好找，几大门派联合捉她，结果连个影子都没看着，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凭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捉到她！”

        说完，他又一脑袋栽在桌子上。

        莫以澜有些嫌弃地看着那人，思量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到红袖身上。

        前几日若安城城主杜升之子杜久思因逛青楼时误将魔女江与当做楼中舞姬调戏而被她浸了猪笼，差点丢了性命，现在他受杜升之托，前来寻找江与的下落。

        而眼前这个花魁红袖，作为除了杜久思之外，唯一一个和江与有接触的人，似乎有意隐藏她的行踪。

        一个多时辰下来，他不仅没有问到江与的任何消息，就连身边的人也都被她唬住，满脑子只想着寻欢作乐，竟然将寻找魔女的事情全部抛之脑后。

        莫以澜恨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他侧着头端量着红袖，两人对视的瞬间，红袖羞涩笑道：“怎么？莫公子总算愿意看妾身一眼了？”

        她声音娇媚，一般人听了她的声音，任她提出什么要求大概都难以拒绝，但落在莫以澜的耳中，却只是一种没有感情的讨好。

        莫以澜这次没有不耐烦，他眉毛似乎微蹙，但抬眼的瞬间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略带着点无奈的叹息：“既然没有江与的消息，那在下就不再多留——”

        他话未说完，红袖似乎是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便觉得有些无趣道：“早知你会这么说了，那个什么魔女的魅力真有这么大？连妾身在你面前，你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罢了罢了，你既然这么想找她，妾身可以告诉你一些消息，只是妾身一介命苦妇人，不懂你们江湖上的规矩，不能保证那消息一定有用。”

        “什么消息？”

        莫以澜微微侧身，斜靠在椅子上手指轻敲着桌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如果眼前之人真的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他自然愿意对她好言相待。

        红袖攥着手绢起身，似乎在认真回忆：“她那日来我们清川楼，教训过杜久思之后，从我房间逃离，临走之前似乎在我屋里的桌子上留下了个印记，我没有见过那印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若是觉得这消息可能有些用，可以跟着我去看看。”

        莫以澜眸中浮起一丝警惕，红袖看着他的反应，便开始夸张地笑起来：“不是吧，你怕我把你怎么样？我虽然是青楼女子，但从不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你如果实在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离开，我自然不会再拦你。”

        她扬着下巴颇为不在意地看着莫以澜，好像她向来高傲，不是普通的风尘女子。

        果不其然，莫以澜浅浅思考了一下，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她起身。

        雅间外偶尔有人走过，但相比起一楼的喧闹，还是安静许多。红袖在前面带路，两人顺着过道上了楼梯，推开楼梯左边的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屋里陈设简单，薄纱帘缦在开门的瞬间随着流进来的风舞动。

        她神色放松下来，进屋之后便指着帘缦后面道：“喏，就在我床边的桌子上，那印记是用刀刻在上面的，我看不明白，你自己去看吧。”

        莫以澜掀开帘缦，慢慢靠近那摆放着各种各样首饰的梳妆台，推开桌子上随意放着的几只发簪，想象之中的印记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是略显潦草的几个字：恭喜你，上当了。

        不好！

        莫以澜暗骂一声，随后立刻转身，抬起手来还没有做出下一步的反应，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本娇艳的女子此刻站在他的面前，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把我的玉佩还给我。”

        她的声音不大，其中带着明显威胁的意味。

        莫以澜想抬手，但此刻只觉得浑身力气似乎慢慢散去，就连呼吸也开始困难起来。

        他咬咬牙问：“你到底是谁？”

        “红袖”闻言嘴角轻扬，下一秒直接抬手揭开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看起来青涩秀丽的面容，和红袖的媚态天成不同，这张脸不笑的时候清丽俊逸中掺着些清冷，笑起来时却又透着些娟媚。

        仿佛上一刻她还是随波逐流，命不得已的风尘女子，而现在就变成了一身正气，干脆爽利的江湖侠女。

        莫以澜看着她，随后目光又落在靠在脖子上的那把剑上，剑身流淌着莹白的光，柄身上雕着的复杂纹样证明这把剑并非凡品，他忽然猜到了什么，随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问道：“你是江与？”

        “是，你可以这么叫我。”宋宁意确认他此刻已经没有反击的可能，便收起剑，解开身上的披帛，开始一圈一圈将他捆起来，然后推到在一旁的椅子上。

        蝴蝶一样的结落在艳红的披帛之上，可以说是画龙点睛，神来之笔。

        宋宁意捆完拍拍手欣赏着眼前的杰作，随后仍不忘记继续审问他：“我的玉佩你带来了？”

        莫以澜没说话，他没想到传说中的魔女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看她似乎稚气未脱，行走江湖也不超过两年，哪里像是几大门派所说的那样，是个穷凶极恶的大魔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大概被那些人骗了，但也并不想就这样回答她的问题。

        宋宁意没等到他的回答，干脆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笑着道：“不说没关系，我自己搜。”

        说完，她的手便顺着莫以澜的胸膛慢慢向下摸去，身上捆着的披帛有些碍事，她却毫不在意，一只手摸不过来，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她把奉天剑随意地放在一边，然后直接将腿踩在椅子的空位上，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对峙着。

        莫以澜挣扎了两下，他不知道屋子里是不是被她点了什么迷香，此时此刻他不仅身上没有力气，连话也快要说不出来。

        喉咙如同火烧一般，他张了张嘴，眼前的女子见状蹙着眉，毫不留情地将手里的手绢塞到他的嘴里。

        宋宁意两手摸至腰间，忽然摸到一块轻微的突起，她扒开那一块的披帛，果然伸手从里面掏出一块玉佩来。

        那玉佩通体青色，上面没有一点瑕疵痕迹，莫以澜瞪着眼，看她将玉佩塞到自己随身所带的布兜之中，紧接着没有一点犹豫便要拿起剑离去。

        “唔！”

        他动了动身子，宋宁意刚刚抬手掀起帘缦，听见他的声音，只是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似想到什么一般，道：“迷香的药效两个时辰之后自会散去，你先睡一觉，醒来之后红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她会给你松绑。”

        帘缦随风飘动，宋宁意一身红衣，裙角与帘缦交缠在一起，她持着剑，眼中明明带着些戏谑，但神情却又显得十分淡漠冰冷。

        莫以澜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却看着宋宁意慢慢朝屋外走去。

        “希望下一次见面，你的警惕性能高一些。”

        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句冷诮之语回荡在屋中，莫以澜最后望了门口，之后便再也抵挡不住倦意，意识彻底坠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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