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晚安小猫

一层别墅里，慕一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已经是深夜，他有些累了，但它的猫还没有回来。

        那个女人也还没有回来，大概率是不回来了。

        慕一起身关了灯，手机忽然跳到来电显示界面。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声猫的惨叫。

        慕一的心脏瞬时被攥紧，他脸色煞白，失了魂魄般走出了别墅。

        车灯晃眼，他妈妈回来了。

        慕一的目光找寻着什么，可是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他看见无风安定的草丛，看见他妈妈打开车门后落下的华美高跟鞋，就是找不到他的猫。

        他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动也不动，屋灯投下他的影子，时间仿佛静止了。

        直到拿着的手机震了又震。

        刚才他还以为是他妈妈打电话跟他说今晚不回来了，看来不是。

        他按了接听。

        对面传来水声和低笑：“是慕一吗？”

        陌生的声音，慕一可以肯定他不认识这个人，现在更没有心情去搭理一个陌生人。

        他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样，向车的后胎看去。

        心在一瞬间如坠冰窟，呼吸停止，身体向无尽深渊坠去。

        女人向他走来，每一步高跟鞋踩过的声音都像锐利的刀划开他的皮肉。

        手机那面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你现在出了什么事吗？”

        ………

        许久，不知是回答他还是喃喃自语。慕一呐呐低声：“我的猫冲我吐舌头了。”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几乎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对面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传出声音，像明明没有感情却故作伤感的机械al：“晚安，小猫。”

        慕一挂断了电话。

        年轻貌美的女人走到他面前，露出一个无辜的带着点歉意的笑，但她的眼神里却丝毫是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茫然。

        她只是知道慕一生气了，就露出这副表情哄他，博取慕一的原谅。实际上她连一句有诚意的道歉都没有。

        “我只是没看到它。”

        “我们再买一个吧。”

        慕一眼眶通红，紧握的手在微微发抖，冷淡沙哑的嗓音里是毫不客气的质问和压抑的崩溃：“今天早上你开车离开的时候就差点轧到它。”

        “我及时看到了就把它抱回来。”

        “我提醒过你了，开车的时候一定要确保它不在旁边。”

        女人脸上讨好的神色瞬间收了，语气也截然相反：

        “是它自己喜欢往轮子下面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死了就死了，我难道还没有一只猫重要吗？”

        慕一冷冷质问：“它会把你弄死吗？”

        “你让它活着很难吗？”

        实际上慕一并不想开口，只要他多说几句，女人就会暴露出她最丑陋的面目，但慕一就是要她开口。

        女人会先发疯，过几天平息下来，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她的温柔。

        慕一为之作呕，却又对这循环上瘾。他一遍又一遍地冷眼旁观，看那不同中是相同，相同中又有着不同的滑稽表演。

        果然，那刻薄疯癫的语音陡然响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死？因为我恶毒！？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恶毒女人！！我就是不能看它活着！它一叫我就烦得要死！不是你想要我才不会买它！！”

        “就你最好！我看你连只苍蝇死了都会心疼！！就是巴不得你父母去死！！在你眼里人命还没有猫命重要！！”

        “疯子！！精神病！！！”

        女人脸上的精致不再，她面目扭曲，所有的衰败颓唐尽显。明明刚才是那般强势光鲜，这会儿又像是这天底下最倒霉的可怜虫。

        她挤着眼，大张着嘴，涎液滴落，哭得几欲昏厥，却不见一滴眼泪。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生的你！！就是只白眼狼！！”

        “你就是想让我死！！”

        “我这就去死！我死了你才如意！”

        这些话已经不能让慕一难受，他只是厌恶，恶心，心累。他现在在想他的小猫，那只小猫没有了，过往的一切画面却存在于他的心里折磨着他。

        这女人非要在这个时候扯些别的，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恶心他。

        他只想他的猫。

        他的猫很皮，很爱玩，总是到深夜都不回家，于是他只能坐在楼下等它回来。每次它回来都会第一时间跳上他的膝头，大多数情况下是讨食，偶尔只是撒个娇。

        慕一没有听女人说了什么，但是据慕一往常的了解，女人积累的几套固定说辞是基本框架。在框架之上，女人会再即兴发挥几句，最后再回到统一主题上：“我死了”“你让我死”之类的。

        慕一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女人就要发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年复一年地重复这些话，却到现在还没死。

        但他出于某种人性化的一面也没有真正问过。

        比如说：“你怎么还能活着？”

        然而事情并不会以他的沉默作为结束，他得等女人骂够了。

        如果他此时转身回到卧室，女人就会在他门前闹个没完，然后明天他只要出了卧室门，女人但凡有时间就会喋喋不休。

        况且，他还要给他心爱的小猫收个尸。

        慕一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是女人今天算是没完了，慕一耗尽了最后一丝理性与耐心。

        他想，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是因为他被绑架了。

        一切的一切都能绑架他，因为他身为人却不站在人的立场考虑问题。

        一言概之，是人的身份绑架了他。

        可他不情愿被绑架。

        慕一无视女人的哀嚎和凄厉恶毒的咒骂，走到车的尾部。

        如果不是那让人发呕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就要哭了。

        他不想让讨厌的人看到他的眼泪。

        在刺耳的聒噪中，他单膝跪地，轻吻了一下猫的额头。

        他又费了好大功夫把猫从轮胎下面弄出来。他的手上都是血，他的睫毛颤动，他的嘴唇发白。

        在他十一年的生活里，这只猫是他唯一的爱。

        ………

        慕一在女人淬了毒般的目光里回到了卧室。他急需静一静，然而事情总不让他如愿。

        手机又开始震动。

        他不想接，于是关了机。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了。

        慕一捞起手机：“喂？”

        对面很安静，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但只安静了一小会儿，像在试探。

        “还记得我吗？”

        “我是猫。”

        慕一的心被揪了一下，连呼吸都忘了。

        “你点赞了我的微博。”

        慕一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原来不是。也是，他不会做这样充满妄想的梦。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点赞呢！”

        “我好开心，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朋友！”

        “于是我就来找你啦！”

        “你最近也在看《我是猫》这本书吗？”

        “我也很喜欢呢！！”

        “我还提出了非常独道的见解，发在了微博上。”

        “可是只有你这只聪明的小家伙看懂了，还给我点了赞！！”

        “朋友，你太可爱啦！！”

        “朋友，你怎么不说话？你还在难过吗？”

        “不要难过了好吗？”

        慕一怔了下，今天风很大，窗户也没关，高高垂落的雾蓝黑窗帘向内扬起，几乎要扫到他的脸颊。

        慕一：“我难过什么？”

        尚且稚嫩的嗓音透过手机：“你的猫没有办法再陪你晚安了。”

        “对不起，不要难过啦！”

        ………

        慕一：“陌生人而已。”

        ————“我们离相拥只有一线之隔。”

        “但是千里之外的我也能给你一个拥抱。”

        慕一：“即使你能做到，我也不需要拥抱。”

        ————“谁要那么俗呀？”

        “你试一下嘛。”

        “我要开始咯？”

        “开始咯！”

        ————“其实你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踽踽独行。”

        “渐渐地忘记了自己是人。”

        “你撕碎了人的桎梏。”

        “却误以为那些怪物为人。”

        “那些怪物深深伤害了你。”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你会以最狠绝的方式将他们赶出你的世界。”

        “你会在你的世界里跳舞，狂欢。”

        “你已经发现自己不需要一个拥抱。”

        “所以在你的世界里人就不必存在了。”

        “他们只能给你一个虚假的拥抱，那是自欺者最后的回馈。”

        “你的左手能和右手交握，你的左腿能和右腿相缠。”

        “你自己就能给自己一个拥抱。”

        “你能满足自己需要的一切。”

        “这才是你的世界。”

        ————“亲爱的慕一，晚安。”

        “谢谢你。”

        水声消失，对面挂断了电话。

        一个奇怪的陌生人说的话并不能安慰到慕一，因为他根本没有抓到已知的重点，重点是慕一在为他的猫感到痛苦。

        尽管这痛苦的根本原因的确如陌生人所说，可一个陌生人又怎么会知道？

        这是一个弱智的古怪黑客，也是一个幼稚的骗术专家，或许还会点催眠。

        但他的确是一个优质的心理疗愈师。

        风不止，雨又下，漆黑的夜里窗帘狂舞，凉意沾湿了他的脸颊。

        他一身冰冷，但他拥有陌生人给的祝福————他的名字，晚安，和那句不知所云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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