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二年末

玄凌放下心来，回头见华淑仪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连叫了太医为其诊治，得到只是胎气略动后更是柔声宽慰。

        “曹容华定不会有事，太医也说了容华身子强健，若是待她生产完见你出了事，才要难受呢。”

        华淑仪本就胆大，如今只是略微伤身，又听见从产房里传来的痛呼，回过神来，行了礼，愤愤道：“皇上，容华遭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啊！”

        玄凌坐在上首，叫人把殿外跪着的三人带了进来，隔着白玉珠十二旒，瞧不出神色。但是宜修知道，玄凌越是看不出神色，越是气愤。果然，玄凌一开口便是：“好一个浔阳梁氏，好一个梁美人。书香门第便是这样教导子女的吗！”

        说完狠狠地把一旁的白瓷茶杯往梁美人扔去，梁美人不敢躲避，额头被茶杯砸破，茶水混着血水流了下来，几片茶叶黏在额头上，看着分外狼狈。甄嬛二人也不敢做何，连忙磕头请罪，死死的低着头也不敢抬头。

        宜修与华淑仪静坐在下首，宜修旁若无人的品着茶，华淑仪却是愤恨的看着为首的梁美人，若非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眼下就要上手打人了。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滞，跪在下方的三人皆是惴惴不安，更别说求情了。突然，只听得从偏殿传来曹容华抑制不住的惨痛叫声。玄凌冷眼旁观，待三人脸色越加不好，才开口：“美人梁氏，藐视宫规，以下犯上，着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浔阳梁氏，若有为官者，官降一级。李长，去拟旨吧。”

        又扫了一眼浑身发颤的甄沈二人，皱了皱眉，道：“沈氏降为美人，甄氏降为常在，禁足半月。”

        梁梦灵浑身发抖，待到听完皇帝旨意，瘫倒在地，正欲开口求情，却没想到又听见一句：“打入冷宫前，赐一丈红。”

        这下，梁梦灵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不出片刻，便有人来将梁梦灵拖了下去。

        沈眉庄甄嬛二人仍跪在地上，丝丝寒意顺着地砖爬上了二人心尖，冻得两人浑身一颤。

        两人被凤仪宫的宫女带出凤仪宫后，微风吹过，惊的二人浑身颤栗，虽说已是秋季，凤仪宫周边仍是景色宜人，几棵红枫与红墙碧瓦映衬，火红的枫叶如烈日残阳，映在二人心里，却变成了梁梦灵的一丈红。

        二人被各自的侍女搀扶着回了自己宫里，浣碧脸色也很不好，连忙问：“小主如何了，可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给的惩罚太过？”

        甄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得先与浣碧回到棠梨宫，一进莹心堂，浑身脱力般倒在榻上，看的一行人心中焦急，拿软垫的，倒茶的，在莹心堂进进出出。

        甄嬛喝了口热茶，感觉身体里温度在上升后才开口：“皇上赏了梁美人一丈红，打入冷宫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沈眉庄的存菊堂，而凤仪宫那边，曹琴默挣扎了一个时辰，诞下一女。玄凌原本不算舒畅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当场赐了封号和煦帝姬，赐名良玉，曹琴默也晋为贵嫔，帝姬满月行册封礼。

        且不说后宫众人是如何笑话三人的，但是新人们却焦急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召幸。

        乾清宫

        玄凌负手站在帷幛后，看着身穿月白色寝衣坐在床上的女子，低眉垂首，一头青丝松松垮垮挽了家常发髻，发上无一丝装饰，那寝衣也是寻常样式，除了暗纹滚边外，没有一丝绣样。虽看不出面容，通身的气质却好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是坐在那儿也叫人心旷神怡。玄凌掀起帷幛，女子仿佛感受到什么抬起头来，是安陵容。脸颊未施粉黛，长眉入鬓，眼眸如秋水盈盈，朱唇不点而红，平白叫人心里生出一丝涟漪来。

        玄凌漫步向龙床走去，看着安陵容的脸颊染上绯色，再染红耳垂。轻柔的坐在安陵容的身旁，揽过纤腰，感受到怀中人散发的清香，开口道。

        “安寝吧。”

        第二日，婉贵人安陵容晋为正五品嫔的旨意晓谕六宫。此时安陵容正在凤仪宫向宜修闲聊，宜修性情温婉，安陵容也是这安静柔婉的性子，与宜修倒是聊的很来。等到众人向宜修请安时，瞧见的便是新出炉的婉嫔，恭恭敬敬的向众人行礼。肉桂色织花锦缎绣锦鲤宫装，领边的滚边毛毛色雪白，衬得人愈发清丽，挽的是宫里最常见的如意高寰髻，只点缀着几朵珠花，一对镶金玉搔头，簪两只玉簪子再无其他。妆容素净，只抹了口脂，叫人平白升起几分怜惜来。

        莺莺燕燕们一瞧见，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人家既不恃宠而骄，也不口出狂言，总不能平白去污蔑人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年下，宫里也开始有了过年的氛围来，更何况皇后与吕容华在月前诊出各有两月与三月的身孕，更是为合宫增添了几分喜气。可是，偌大的紫奥城总有清冷的地方，比如棠梨宫莹心堂和畅安宫存菊堂。

        “别说侍寝了，我连各宫的妃嫔都没认全，连棠梨宫的朱顺仪也没见过，这内务府一个个的也是捧高踩低，不仅送来的饭菜都不见荤腥，入冬的衣料炭火也是缺斤少两。这年赏也是，都不是些好东西。”

        甄嬛抱起一个软枕，将头搁在上边，眉宇间尽显忧郁。

        沈眉庄端起一旁的茶盏，掩盖住唇边苦涩的笑，她从未想过，无宠竟如此卑微。新人入宫三天就被降位禁足，这样的例子上数几代也是没有的。更何况，内务府那帮人最是会拜高踩低。发霉的茶叶，损坏的茶具，克扣过的饭食。虽说皇后治下严明，但总抵不过有些小人踩着线给你难堪。好在她禁足解了不久就侍寝了，这些日子皇上虽说宠幸不多，却时常都有赏赐送进存菊堂，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也没有以次充好，也有剩余能够帮衬自己的姐妹。入宫前，沈眉庄也想过，有宠也好，无宠也罢。若是无宠，她便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山不来就我，我也不就山。哪怕不得帝王宠爱，自己的日子总归不会难到哪里去，没想到，入宫短短还不到两个月，现在听起来就像个笑话。听着甄嬛的话，又想起一个月前禁足的日子，连宫女都可以嘲讽自己，想到这儿，沈眉庄端着茶盏的指尖发白，面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应。

        “可正是这个理，无宠便是低贱，这话在宫里可做不了假。可，嬛儿你，你打算如何？”

        甄嬛眉宇间尽是郁气，她自幼娇宠长大，兄长疼爱，妹妹恭敬，父母更是有求必应。幼时她嫌弃“玉”字俗气，央求父母给改了名字，从“甄玉嬛”改成了“甄嬛”。其实甄嬛心里也摸不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她从来不在乎这些俗物，山珍海味也好，粗茶淡饭也罢，只是她好像接受不了在家中被捧为掌上明珠的她进宫后泯然众人矣。就好像，明明她不愿入宫，却在殿选时出尽风头。

        “眉姐姐，我也不知道，你是知道的，一开始我便不想入宫。”

        沈眉庄眼里的担忧更添了几分，嬛儿自小便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世间男子，哪有不纳妾的呢，更何况皇帝。

        “只是，你总归顾及自己。”

        年宴如约而至，重华宫中觥筹交错，妃嫔们各个光彩照人，恨不得艳压群芳夺得皇帝瞩目。宴会上，最夺目的便是曹贵嫔与华淑仪了，今日的年宴不仅是阖家团圆，更是和煦帝姬的满月礼。至于华淑仪，在过两月就要生产，封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玄凌时不时举杯，偶尔和宜修窃窃私语，转头瞧见嫔妃席中独自坐在尾端的沈眉庄略带忧愁的样子，朗声问道。

        “沈美人怎么了，今儿是家宴，怎么瞧着忧心忡忡的模样。”

        沈眉庄没想到玄凌会突然点她，连忙起身回话。

        “回皇上，嫔妾只是想到棠梨宫的甄常在还病中不宜出门，错过了如此年宴，为甄常在担忧罢了。”

        玄凌其实对沈眉庄这样的女子挺欣赏的，如果不曾发生给皇帝戴绿帽子这种事就更好了。想到这儿，玄凌也并未说其他，只叫她坐下。沈眉庄有些失望，原以为这样能让皇上注意到嬛儿，没想到皇上理都不理。

        喝了一会子酒，玄凌还有些醉了，和宜修说了声安抚她过后，便带着李长随意逛着，没想到，不知不觉走到了倚梅园。这倚梅园坐落在上林苑的东南角，种着大片的玉蕊檀心梅，这时节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还未进院子里，便瞧见红云似的梅花簇簇拥拥，雪夜明月，红梅簇簇，幽幽的冷梅香沁人心脾，更去了几分酒意。挥退李长，玄凌自个儿悠悠的走朝林子深处走去，月光如流水点点撒下，仿佛在红梅上撒了一层碎玉，花上的雪还未化，不知是红的衬了白的还是白的衬了红的。林中寂静，只听见“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孤寂来。忍不住脱口而出。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转头一想，这园子里可不止数枝梅，这可是一大片林子呢，玄凌嘴角溢出了几分笑意。刚想离开，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一愿父母安康，兄妹平安。二愿宫中平安一世，了此残生。三愿……”

        那女子突然停顿了下来，过了一会，听得长叹一声和一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玄凌眯了眯眼睛，心中暗道这甄嬛还是如从前剧情一样。于是开口：“是谁在哪儿！”

        林中寂静无声，只听得积雪滑落树枝，砸到雪地上的声音。玄凌也不急，只慢慢道：“再不出来，我便让人把整个倚梅园翻过来。”

        果不其然，那女声扬声回答：“我是倚梅园的宫女，出来祈福的，不想扰了尊驾，请恕罪。”

        玄凌坏笑了一下，回答：“怎么大过年的你不和其他宫女暖和暖和，怎么，你被欺负了吗，叫什么名字。”

        那头甄嬛愣了愣，没想到那人会这样回答，刚要开口，玄凌又道：“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过来了。”“

        甄嬛慌慌张张，连忙裹着斗篷，提着灯笼摸黑跑了。漫长而漆黑的永巷，甄嬛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想到看到的双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和带有银灰色团龙密纹的衣角，心中一惊。

        那头，玄凌摘下枝头上挂着的小像，红纸上的女子顾盼神飞，巧笑倩兮，透露出青春盎然的样子。放进袖口里，负手离开了倚梅园。

        不出几日，六宫便得知玄凌宠幸了一个倚梅园的宫女，不仅晋了更衣，还在短短几月间赐了封号“悦”，还晋为了常在。不过三个月就从一个侍花宫女成为了正七品常在，引得六宫众人怨怼非常。

        乾元十三年三月初八，华妃慕容世兰的女儿和慧帝姬福安的满月礼。宴席上，出了月子的华妃坐在妃嫔首座，整个人光彩夺目。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眉眼间比起从前的妩媚与凌厉，更多的是出了月子的风情与初为人母的慈爱。已经生育过的华妃身子丰腴了一些，却更显得人比花娇，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缀满珠玉，衣饰华贵仅在皇后之下真真是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

        华妃下首便是便是已有孕六月的吕婕妤了，一袭玫红色宫装，腹部隆起，挽了元宝髻，戴上皇上前些日子新赏的红宝石镶金头面，眉间点上花钿，虽比不上华妃那么华贵大方，却也是绰约多姿。

        除夕到来，已经侍寝的新进宫嫔都晋了位分，婉贵人安陵容晋为从五品小仪。杜美人杜佩筠晋为正六品贵人。夏美人夏月箐晋为从六品美人。刘美人刘令娴晋为贵人。汪美人王轩瑛晋为贵人。沈美人沈眉庄晋为贵人。悦常在余莺儿晋为美人。

        妃嫔席的沈眉庄神色端庄，却时不时流露出一丝哀伤来。看着坐在自己上首的悦美人，沈眉庄心里不免有些难受，她的宠爱不如悦美人，虽说位分比她高一级，入席却只能在悦美人下方。她自持出身高贵，没想到有一日竟被一个低贱的宫女踩在脚下。

        皇上不曾专宠于谁，往往都是雨露均沾，没有悦美人之前，自己也有三四日宠幸。没想到这悦美人来了之后，自己和婉嫔都比不上她，这让心高气傲的沈眉庄如何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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