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流水声潺潺清脆灌入耳中，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桌面，桌上的菜没动多少，酒却已下了半坛。

        柳卿端着酒碗继续道：“我那天去打扫柳祠，清理到牌位侧栏时好巧不巧那病就发作了，我当时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觉得身体力气一下被抽空，人也歪斜着掉下了围栏。”

        霸刀山庄坐落于太行山中，柳祠建立在山庄最高点，背靠险峻悬崖，不慎从上面摔落只会必死无疑。

        燕妄笙不由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他不知这般险境下柳卿究竟该如何绝处逢生，但十分庆幸，现在对方还好端端出现在自己面前。

        柳卿晃着手中的酒碗，似乎回忆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他笑吟吟道：“不过我啊运气很好，掉下去的瞬间就被人拽住了，可那时我的意识已经陷入消散状态，仅知道自己得救了，其他全然不知。后来我意识逐渐恢复时听到有人在说话，睁开眼也只模糊看到救我之人那双眼睛，不等我再看的仔细，他却已经走了。”

        燕妄笙暗暗松了口气，他道：“是山庄内的同门救得你么。”

        柳卿摇摇头：“不，我当时隐约听到‘运回雁门’之类的话，后来我在柳祠躺了好半天才能起身回去，完全清醒时已是三天之后，那时再去一问，果然三天前有批苍云队伍来山庄搬运武器带回雁门。”

        他又将碗内的酒一饮而尽，弯弯眸子道：“可那批队伍只是返军时恰巧路过山庄，所以庄主们也没有成员具体名单，只知道是破阵营的队伍。”

        燕妄笙一愣，“王不空统领的破阵营。”

        “对啊，燕兄也是破阵营的，说不定当时就是你所在的那支队伍呢。”柳卿又晃了晃酒坛，却发现居然酒已见底，他只好将那酒坛放到了一旁。

        燕妄笙就算再怎么愚笨，此刻也能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了。他道：“你是觉得那双模糊的眼睛与我很像？”

        他顿了顿，然后又道：“你觉得那天救你的人，是我么？”

        柳卿望着燕妄笙没有说话。

        他其实对从前的一切也都处于一片茫然。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是何身世，为何又会得这怪异的病。

        他的第一个恩人就是柳静海。

        可柳静海不需要他报恩，也不在乎他的报恩，甚至发现他在寻找那天的救命恩人时哈哈一笑说，卿儿长大了，也是时候去山庄外的地方闯一闯了。

        从那天起柳卿的禁令就解了，但还是规定他每年必须回庄内两次，柳静海需要留意他的病况发展趋势。

        好在柳卿的身体十分争气，基本年年都在好转。

        他的第二个恩人就是那破阵营的苍云军。

        他曾经留在雁门附近足有半年之久，起初跟巡军说自己来报恩，但是他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那阵子破阵营的队伍甚至重新编过，统领终日奔波在外，他要找人又是谈何容易。

        雁门大雪纷飞，玄甲军们聚集在一起几乎都分辨不出谁是谁，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仅凭一双眼睛认出救命恩人，所以待了半年无果后他便离开了。

        他离开前嘱咐了起初那位巡军，请他帮忙留意一下营内是否有人曾在霸刀柳祠救过一位庄内弟子。

        后来柳卿时常游走于玄甲苍云各个进驻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倾力相助军营之事。

        日子一年年过去，后来他甚至都快遗忘了记忆里那双眼眸。

        那双眼睛究竟是凤眼？还是杏眼？

        那双眼的轮廓从他脑中逐渐淡去，柳卿开始记不清了。

        直到遇到燕妄笙后，那对眼眸在梦中、在记忆里才又变得清晰起来。

        柳卿想起来了，那是一对十分凶戾的凤眸，眸子里就仿佛天生浸着仇恨一般，又冷又冽。

        但燕妄笙的眼睛里却少了那种凶戾，他望着柳卿时更多是迷茫，担忧，还有愧疚。

        就是这点偏差让柳卿十分犹豫，更何况燕妄笙也遗失了全部记忆。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柳卿望着燕妄笙，终于眯起眼睛愉快笑道：“我觉得燕兄就是燕兄，是谁都没有关系，毕竟燕兄也救了我。”

        燕妄笙蹙眉道：“不，明明如果不是我，你昨晚也不会……我没有救过你，我从来都没有，我……”

        “燕兄，你看。”柳卿突然打断他的话语，指着门外道。

        燕妄笙一怔，顺势转头望去，只见他指得是门外不远处一位卖糖葫芦的老爷爷。

        柳卿起身道：“糖葫芦，你吃不吃？我去买两串！”

        燕妄笙的情绪还没等发酵就被半路劫得退了回去，他唔一声不等开口，柳卿就已经跑了出去，没多久又举着两串糖葫芦跑了回来。

        燕妄笙只好道：“我吃不出味道，你自己吃。”

        “啊，真是可惜啊。”柳卿悄悄瞅了一眼他的神色，发现他不再伤感，不由得嘴角就往上扬。

        他很不喜欢伤春悲秋，而且如果能打断别人这种情绪，他会非常自豪非常有成就感。

        他其实也想过，自己为什么昨日会果断去帮燕妄笙交至那封书信，真的只是举手之劳，或者他所谓的两门交好吗。

        他后来又仔细揣摩了一下，发现不是的。

        他当时会选择帮忙，完全就是因为燕妄笙那双十分熟悉的眼眸。

        而燕妄笙此时心里也在暗自思忖。

        自打从混沌中醒来柳卿就站在自己面前了，这个性格明朗的霸刀弟子一点也不怕他，而且还对身为鬼魂的他伸出援手。

        他失去记忆后会由心腾出一股茫然，这股茫然勾带起内心的郁闷烦躁甚至悲伤，他强耐着性子的同时，也能感受到自己应该曾是个脾气非常差劲的人。

        可柳卿却能轻而易举化解他的所有情绪，虽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但燕妄笙并不讨厌。

        柳卿努力啃着糖葫芦，望着手中另一串稍有郁闷道：“燕兄，我有点吃不完了。”

        他试探着晃了晃那串糖葫芦，燕妄笙只好将它从柳卿手中接了过来。

        他以前从来不会吃这些甜滋滋的，一年半载连糖也不会吃几次，并不是因为不喜欢，相反，他很喜欢，

        只是行军驻守时哪有那么多机会吃到甜食，他怕以后吃不到的时候会怀念，所以为了避免这一困惑，他便直接杜绝了自己的喜欢。

        不过现在就算能吃，倒也吃不出味道。

        燕妄笙想着，随意咬了一口山楂。晶莹剔透的糖衣从舌尖炸开一股甜蜜，他怔了一下，还是不动声色将糖衣含化后嚼碎山楂咽了下去。

        他默默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放入口中，没味道。

        他于是继续咬了枚糖葫芦。

        很甜。

        他成鬼后吃不出任何味道，却唯独甜味是例外。

        燕妄笙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但死了还能吃到甜食，这已经是他短暂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件事情了。

        柳卿吃饱喝足后人就有些懒洋洋的，手肘撑在桌面托着脸，微微眯起眸子看着窗外，瞳孔都被阳光都映成了琥珀色。

        几片红枫飘飘然落下，坠入屋内带来几分浅浅的秋意。

        燕妄笙安静将糖葫芦慢慢啃完，他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里若能像现在这样，有人陪伴，有糖可吃，那可实在是太好了。

        柳卿打了个哈欠，他慵懒站起身揉揉眼睛，“燕兄，我去烧热水洗澡，然后稍微睡一会，你要一起吗。”

        他本意是想稍稍小憩一会，但说出来总觉得意思不太对劲，于是他又补充一句：“我是说一起睡觉吗。”

        但说出来后他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他只好咬了咬舌尖继续道：“我是说，休憩一下……”

        燕妄笙听到第一句的时眉间不由微微一颤，听到第二句的时眼中神色波涛汹涌，听到第三句后魂才算缓了过来。

        他突然觉得，有时候说话过于直白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燕妄笙闷闷嗯了一声。柳卿挠了挠头，收拾了一下桌面后就去门外井旁准备打水。

        他转着辘轳刚把井绳摇上来，就见一侧进镇的木桥上慢悠悠踱过来一个人影，柳卿抬头望去，发现那居然是方才擂台上比武的神秘男人。

        那盏蓝色灯盏依旧轻飘飘跟在男人头顶，只不过现在却和普通浮灯没什么区别，也没溢着幽□□魂。

        男人路过柳卿时偏头稍稍看了他一眼，柳卿和他目光相对，下意识弯眸回了个笑容。

        男人也微微一笑驻足，他道：“这处原来是小友的居所么，我见它一直空着，还以为无人居住。”

        柳卿没想到男人会和自己讲话，他莞尔道：“同门家的，借住而已。”

        燕妄笙在屋内看到那男人时就起身往外走去，他刚站到门口，就见那男人转过头望向木屋，眼神堪堪扫过他站着的门边处却也未做停留。

        男人看着木屋淡淡道：“这房子风水不错，住起来会很舒服。”

        柳卿稍有惊叹道：“是么？这位朋友看来懂得风水之运？”

        “风水只是略知一二，其他的我倒是懂得很多。”男人意味深长看了眼柳卿，摆摆手飘然离去。

        柳卿不解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继续摇着井里的水。

        燕妄笙皱眉盯着男人的背影，那蓝色灯盏上下漂浮跟着对方拐过一处小道，随后消失在视野之中。

        过了一会儿燕妄笙缓缓道：“这个男人，他似乎是位高阶方士啊。”

        “高阶方士？”柳卿提着水往屋子里走，他疑惑道：“我知道再来镇附近有人修辟邪术师，但都是初阶方士的阶段，连鬼魂可能都难以看到。高阶方士极其难修，燕兄你可确定？”

        燕妄笙伸手想帮他接过木桶，柳卿摇摇头，他只好让开道路，在人进去后把门关上。“我只是稍有感觉，也不知是否准确”

        高阶方士为阴阳上尊，可破阴阳渡魂灵，能够游渡于生死两界，极少数人能修至如此境界。

        但若真是阴阳上尊，看到燕妄笙这么大一只鬼魂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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