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丁香弟弟

兰姨在布置段堇年房间时受到了些阻力——段堇年不让。

        就仿佛他能不能住这里，属不属于这个家，根本不由江平盛或者周老头来决定，只有等江月洲开了口，他才能名正言顺。

        但不论他再怎么阻拦，小小的身躯力量有限，那些被决定好了的事他无力改变，该布置的也布置得差不多了。

        兰姨就碎碎叨叨地安慰他，“没事的小年，别担心，小洲是个好孩子，只是一向嘴硬心软，对他爸爸也是这样，表面爱答不理，其实心里总是关心，对你也是一样的，兰姨是一年前来照顾小洲的，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出。你想他前几天对你，耐心的像亲哥哥一样，我都没见小洲对江先生这么细致过，他心是热的，就是不爱显出来，你多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兰姨给你把这个小熊玩偶放这里好不好？小年？”

        转头就发现人不见了，兰姨急的跑去小区门口段堇年经常坐着等江月洲回来的地方也没有人影，地上只有几朵刚掉落的红花紫薇。

        南河河道边上一排排老榕树遮了半边太阳，斑驳的光随风自动，落在江月洲柔软的头发上。

        他这些天虽然住在陆远飞家，但是白天陆远飞去了学校，他自然也不能留，忽然之间他就成了个街头游荡的无所事事的青年，学校不能去，搞不准自己不久就要被开除，家？家里有个祖宗……怀揣着一堆心事和烦恼，趴在栏杆上看对面老大爷打牌喝茶吹牛皮。

        忽然想起来，旁边大妈跳广场舞的地方，正是几天前他把那小祖宗从河里捞起来的地方，他不知不觉就游荡到这里来了。

        那小孩儿……

        算了，自己的事都搞不明白呢，还想别人做什么。

        刚要走，江月洲忽然眨了眨眼睛，目光凝聚在广场舞大妈旁边，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大妈们编成方队，穿着花红柳绿的服装，个个手上拿着招摇的扇子，稍微扭一扭腰挥一挥手，那小身影就不见了。

        “靠，那狗崽子不会又想跳河吧。”江月洲顾不得自己那点心事，像上次一样，箭一样冲了过去。

        “段堇年！你给我过来！”

        他觉得段堇年不是语言功能有障碍，而是脑子坏掉了，没好气地呵了一声，段堇年听到声音乍然回头，看见了三天不见的江月洲向他跑过来，忽然鼻子有点酸，他咬着牙强忍着某种冲动。

        江月洲动作不甚温柔地攥住段堇年的胳膊，拉着他往远离南河的方向走，段堇年一开始默不作声，后面终于被攥得太疼忍不住，轻轻地挣了挣，江月洲终于停下来怒气冲冲地面对他。

        “你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南河的水你喝上瘾了是吧，一次没喝够，还要再来喝一次？你是不是觉得一堆人忙里忙慌的捞你一个人好玩？”江月洲把隐忍的怒火都撒了出来，但他这样一股脑的把火撒在一个没有能力回嘴的人身上，就好像是往悬崖下丢石头，连个响儿都听不到，气也撒不痛快，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做过火了，欺负小孩。

        莫名其妙当了出气包的段堇年一脸无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江月洲在说什么，但他也没露出自己一贯竖起来对着人的尖刺，反而是凑过去把头抵在江月洲腿上，轻轻地抱着他蹭了蹭脑袋。

        没有人知道这三天他是怎么过的，他就好像一块脱离树干掉进湍急河流的木头，在茫茫无际的江河里随波逐流，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去往何方。身体每天都在被河水浸泡、腐蚀，变质。

        这种软绵绵的撒娇让江月洲一愣。

        这小孩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不知道自己在骂他吗？他抱着自己干嘛？

        正愁找不到台阶的江月洲被这一个像撒娇一样的动作卸了火，既然人也没跳，姑且放过他这一次吧。不然要是被逼急了真跳下去，遭罪的还是自己。

        他把手搭在段堇年肩上把他推开一点，不知道这小哑巴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多久了，两边脸颊被晒得通红，嘴唇也有点发干。

        “热不热？出来的时候喝水没？”

        段堇年摇摇头。

        江月洲捧着他脑袋：“说话。”

        被禁锢住脑袋，失去了一种表达方式，段堇年眼珠子往下垂了垂，缓缓地吐出一个“热”字。

        江月洲点头，“你还挺实诚，走吧，带你去喝点东西。”

        江月洲觉得自己狠不下这个心，没让他自己回家去，拉着他去找了个快餐店消磨时间。

        他给小孩儿点了份儿童套餐，自己连杯水也没点，就这么看着他吃，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无法想象自己有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弟弟，甚至这个弟弟还无法开口叫自己一声哥哥。

        他要是真能叫，难道自己就乐意了么？

        他在心里驳斥自己，开口却问，“这两天在家住得还习惯么？兰姨做的菜合不合胃口，晚上睡觉在哪儿睡的？”

        他问的问题太多，段堇年只是摇了摇头，他在江月洲面前似乎不会伪装。江月洲却误会了，以为他是到了新环境不适应，违心地跟他瞎扯了一堆安慰的话。说兰姨不是故意做他们不爱吃的菜，是为了要保持营养均衡，还顺带责了他几句太娇气，睡觉还要人陪。

        段堇年被他密不透风的话说得无地自容，只好自己抱着可乐咕噜咕噜的喝，江月洲还冷不丁给他来了句，“可乐杀精。”

        段堇年：“……”

        江月洲不是个话痨性子，大概是因为段堇年太过极端，一句话都不说，所以到了他这里就得说两人份，他从没觉得说话这么累人过，自己问了自己答，像个神经病。

        等他说累了接了个电话，现在离放学还有两节课，陆远飞联系不到他就翘了课出来，没过多久就到了他们所在的快餐店。

        陆远飞此刻正跟段堇年大眼瞪小眼，盯了好半天才扭过脖子问江月洲，“哟洲儿，哪里来的小宝贝，我才一天不见，你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江月洲赐他一个轻飘飘的“滚”。

        陆远飞哈哈笑两声，问：“到底谁家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江月洲看他有想坐在段堇年旁边逗他的倾向，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别去霍霍人，“周老头家的。”

        “什么？亲的？”陆远飞打量段堇年几眼，脸上露出一个匪夷所思地笑，“老来得子啊，周爷爷真是宝刀未老。”

        “……”江月洲：“孙子……”

        “叫谁孙子呢！”陆远飞急眼，“……哦，你说是周爷爷的孙子啊，嗐，你早说嘛，那不就是咱弟。”

        “那叫声哥哥来听？”陆远飞伸手过去想摸他的头，被江月洲忽然截住，“别碰，咬人。”

        “啥？”

        江月洲把手上还残留的浅浅的牙印量给他看，陆远飞露出震惊的神色，讪讪地收回手，“弟弟脾气还……挺烈。”

        江月洲反手捅了他肚子一下，问：“你跑出来干什么，蹭饭？”

        “你这几天都在我家蹭饭，我蹭你一顿怎么了？小气。”

        段堇年本来一直埋着头，似乎对陆远飞不感兴趣，听到这话才抬起脑袋，悄悄打量起这个人，江月洲这几天没回家，原来是去了他家里，眼神里下意识就带有了敌意。

        陆远飞很不客气地点了一堆东西，弟弟要的他都要，简直幼稚至极，等江月洲付了钱，他才心满意足地说正事。

        “老陈让你明天去学校一趟，你怎么回事啊，老陈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现在他没事就抓我去办公室念经，有一半都是冲你来的。”

        江月洲：“去学校干什么，不是让我在家反省么。”

        “你还真当自己回来度假的啊，”陆远飞叼着一块鸡翅说话含含糊糊，“拳头不痛啦，忘记自己干了什么了？你那事儿要是不解决，你真的很有可能会被开除，反正老陈说了，让你明天去学校，要是不去他就来家访，要是去你不配合家访，他就来家访我。”

        江月洲笑了，“老陈打算让你做我的替身？咱俩长得很像吗？”

        陆远飞放下手里的汉堡，比了个兰花指，捏着嗓子说，“怎么，人家难道不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哪点比不上你！”

        江月洲成功被他逗笑，陆远飞接着说：“他是觉得家访我也能殊途同归，就问你怕不怕吧，反正不管你怕不怕，我是肯定怕了。”

        江月洲最终点头，三天没去学校他也任性够了，总不能真不去上学了，陆远飞吃饱喝醉还贼心不死，指着段堇年问，“弟弟，真不能摸啊。”

        从他一进来开始跟江月洲东拉西扯开始，这小孩儿就一直乖乖坐着，不哭不闹不作妖，可比他家里那些亲戚家的小孩乖多了，他在家也是独生子，做梦都想要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弟弟给他玩。

        “你试试。”江月洲半威胁半怂恿。

        陆远飞跃跃欲试，但看着段堇年比刚才见到他还冷漠的眼神，打消了念头，他怕狗，也怕咬人的小孩。

        算了，等江月洲养熟了他再来偷桃。

        “今晚还去我那儿？”陆远飞问。

        江月洲闻言不自觉地抬头看了段堇年一眼，正好就撞上段堇年的眼神，他总觉的这眼神里有那么一点丁香姑娘的哀怨了。他要是点个头，这快餐店就要多出一条惆怅的雨巷。

        “算了，今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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