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门

午膳时分，杨玠回后院同翠微用膳。

        “公主可曾听说过，宣化坊有个州西瓦子，里头有杂耍，有舞乐，有酒楼，汴河上还有家经年在河上，从不上岸的万福楼，专供河鲜，每日售完即止。再有汴河两岸的各色百戏，相扑，若公主给个恩典，今夜你我一同游湖如何？”

        “汴河两岸的瓦子不错，青楼也很是不错，想来驸马也是常客。”翠微知晓他这是想在人前继续营造夫妻同心的假象，她也愿意，可这选的都是什么地方。真当她是个从未关心过宫墙外之事的公主。

        杨玠噎住，“既如此，公主说去哪里便去哪里，臣跟随便是。”

        “那就去州西瓦子。”见见李记绸缎铺也是好的。

        酉时三刻，天色渐渐变暗，翠微同杨玠出门往州西瓦子而去。

        州西瓦子门口，照旧还是春娘子招呼客人，见着永庆公主府的马车行驶到瓦子跟前不远处。车上下来一位公子，一身红色衣衫颇为亮眼，定睛看了好几眼，才见着那双桃花眼，确认是自家公子。

        春娘子纳闷：停了瓦子和绸缎铺的消息而已，公子就要坐马车出门，还穿得这般招摇，如此这般，停了跟没停有甚区别？

        公子下车之后，停在马车跟前，回身抬手，只见一只柔荑从帘子后伸了出来，搭在公子手心。这一搭，好似搭在了春娘子心上，哦！公子娶妻了，同以前不一样了。

        公主也是可怜，遇见公子这样的，往后不知多遭罪。再回神，就见着一女子如柳扶风，头戴围帽从帘子后出来，轻轻塌上马凳；公子的右手转而抚在女子身后，两人靠得极近，朝自己走来。

        这般模样的女子，公子如何下得去手啊。

        同翠微相携而来的杨玠，见着楞在原地的春娘子，恨不得给她一掌。深深看了一眼，春娘子这才提腰摆臀前来。刚行了两步，觉得不对，停下来，抖了抖，学着见过的官家女眷模样，端庄走来。

        翠微瞧着这模样委实怪异，突然轻声笑笑。

        “公主这般开心？还没进门呢！”

        侧身看着翠微的杨玠，并未注意到方才春娘子的举动，眼下见着公主这般开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一个峰腰肥臀的美艳妇人，画着艳丽妖媚的妆容，眼神也是妩媚多情，偏生踩着碎步，莲步轻移，缓缓而来，明明是风情万种的模样，却活脱脱像是被人禁锢住手脚，放不开，脱不掉。

        顿时，又给了一记眼刀。

        春娘子：公子，我这是在公主跟前，帮你掩护呢，你莫要说认得我！！

        杨玠倒是气笑了，下属太费，带不动。

        “这位姑娘，可是头一次来我们州西瓦子？我是掌柜春娘子！”春娘子上前，言语柔和同翠微说话，将公子晾在一旁。

        “嗯，有甚好的，春娘子都来上一份就行！”

        说话间，人已经在二楼雅间坐定，还是之前杨玠同万里常来的惊蛰雅间。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菜色都是极好的，待会儿下去，我让后厨给姑娘上几样卖的最好的就行。但有一样，我要同姑娘好好介绍。小店有一特色，乃是牲酒，奇香无比，凡是来这里的客人啊，都喜欢来上一壶。这不，上次殿前司的内卫万公子，多俊俏的一公子啊，来这里都喝了一坛，又带走了一坛。”

        这是想起来垂拱殿请婚当日，万里来此点了牲酒，借此讥讽杨玠乃是黄牛屎。

        春娘子说得眉飞色舞，压根不将杨玠这个主子看在眼里，一旁的翠微听着她如此说道，频频朝杨玠看去，万侍卫来过，那眼前这位新上任的驸马应当也是常客才是。

        “好，来上一坛。”她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买卖。

        春娘子听罢，高喊一声“好嘞”，不去看杨玠的臭脸，径直朝外间走去。

        可算是报仇了诶，佛祖菩萨，三清爷爷保佑啊，今日皮实一次万不能被公子记住。

        杨玠看着春娘子出去的背影，心中计划着，下次得给这位胆大包天的下属，派个什么样的差事，才能对得起这个胆子？

        对坐的翠微，端着茶盏，余光瞥见杨玠的眼神，“驸马，看来这春娘子同驸马挺熟悉的？不解释解释吗？”

        “公主，臣是来过几趟，不过都是万里，都是他带着臣来的，可不是我要来的。”说不清楚为什么，杨玠赶紧撇清自己。一语已毕，方才想起自己在个棋子跟前，有甚忠心可表的。

        “这春娘子见过几次，乃是女子中少有的豪爽之人，颇为投契，后来便多来了几次。”杨玠见状不妙，又找补着。

        翠微放下心来，这才是“和谐”夫妻的典范，既然已经在第一日就看得明明白白，万不该有什么不该有的情义才是。

        “我瞧着春娘子也甚好。往后得空了，我们常来便是。”

        如此，便无话可说起来。

        直到跑堂的进来上菜，见着这约莫是夫妻的二人，相对而坐，端端正正，二人之间还似有似无地流淌着一股清冷之意，顿时也不敢多看，规规矩矩上完菜就出门而去。

        菜过五味，翠微瞧着一旁一动未动的酒壶，“驸马，这是春娘子介绍的牲酒，不知妙在何处？为何不尝一尝？”

        “牲酒秒在用黄牛屎封坛，口味独特，倒是万贤弟好这一口。至于为何不尝一尝——”，顿住，上半身朝后仰去，一副没骨头的样子，慵懒着继续，“今日就带了个车夫出门，臣要是醉了，谁来保护公主呢~！”

        眼前人凤眼微张，手执竹筷，半躺在椅背上，好一副浪荡模样，却不知怎的，翠微看了好几眼才收回目光，低头吃菜。

        “眼下没有旁人，这做戏又做给谁看呢！驸马还是好好收敛收敛才好。”

        听着女子声音中带着些不稳，杨玠凤目一闭，笑得越发灿烂，“娘子所言极是，为夫莫敢不从！”

        翠微方夹在竹筷中的鱼侩复又落回到碗碟中，溅起三两滴汤汁，几滴落到碗碟边缘，沿着碗口散开，酱色的汤汁渐渐与碗碟的天青融为一体。

        “你！厚颜无耻！”翠微气急，要是早知这人是这副模样，说什么也不会找他来一见钟情。

        “哦~~说来听听，公主认为，夫妻之间，何所谓厚颜无耻？臣洗耳恭听。下次绝不敢再犯。”

        “你！你！”翠微又急又气，说不出话来，起身就要离去。

        杨玠见状，心知闹过了头，起身快步走到翠微身旁，拉着她的手，“公主，现下出去，明日陛下跟前可就保不住这一见钟情的名头了！公主可是想清楚了。”

        翠微顿住，气得心口起伏，“杨侍卫，我劝你不要太过分了！”

        此刻，外间的晚风吹来，吹动翠微发髻两侧的步摇，一动一闪间，映着雅间的明灭烛光，每一下好像都扇在杨玠的心上。烛火之光，也有如此明亮的一刻。心中的起伏，顺着血液，顺着脉搏，流动到指间，杨玠手中还握着翠微的左手。

        莹白如玉，纤细无比，带这些属于女子的特有温暖和馨香，透过皮肤，透过血脉，重又传到杨玠心脏，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心跳。

        他输了。他也承认他输了。

        陛下真是懂他，如斯美人，那么多日日夜夜，阿娘传信来让他娶妻生子，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意这样柔弱无骨，略有些干瘪的女子。

        可她是个棋子，注定不会属于他。

        想到此处，杨玠颇为不舍放手，“公主，不是臣不知好歹。臣知晓当日在垂拱殿，公主所言，一字一句都不是真的，可那又如何呢？如今你嫁与我，成为我的妻子，在陛下眼中，在众人眼中，更在王翰林眼中，这就是真的，公主就是在垂拱殿前对臣一见钟情，非臣不嫁！”

        翠微呆呆地回去坐下，“是啊，这些都是真的！”横竖还有两年，想来也不是很难熬。

        杨玠看着顿时没了神采的公主，在暗处握紧了拳头，自己真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呢！

        眼下这般境况，只能是这个意思。

        不知如何言语找补的杨玠，平日的口齿伶俐一点也用不上，默默退了回来。

        如此这般，两个皆是心不在焉用完这顿饭。

        临出州西瓦子，春娘子一步一摇走来，手中握着满是香粉的绢帕，在空中挥舞，老远就招呼，“姑娘，公子，眼下还早，今夜还有杂耍，是京城中小有名气的谭大师，二位可有兴致留下来看看？”

        “不用了，今日的饭菜很是可口，我们往后还会再来。今夜就先回去了。”翠微笑道。

        出到瓦子门口，车夫早就等着了，翠微朝身后的杨玠看看，“现下还早，在街上走走吧！哪里有什么稀罕玩意，你带我去看看。”

        杨玠站在拐角，朝往左的路口迈了一步，而后又退回来，朝往右的路口伸出手来，搀扶着翠微走开。

        往左的那条道上，苏三已经候着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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