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过完元旦小长假，就是期末考了。阮秋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专心复习考试。

        程屿大概比她更忙，毕竟大一的课程远比大三要多。

        这样也好，她不必再被程屿干扰思绪。

        考完最后一门金融工程，她伸了伸懒腰，回到宿舍里。

        财大的考试成绩，都是考完后就由老师批改，很快就能出成绩。考完最后一门课，第一门的考试成绩也下来了。

        阮秋查了查分数，还算满意。不出意外，应该这次还能保住专业前三。

        大三的考试结束得早一些，mirror仍然有生意。

        考完试，她还是去上班了。

        另外一个兼职服务生也就做到这周结束，放寒假便不再上班，阮秋也没理由留下来。

        这是今年在mirror上班的最后一个周末，今天老板也在。

        程屿进来的时候，阮秋真有点儿被shock到。

        毕竟今天她没跟程屿说自己要来上班，就是怕被知道了，他又要缠着送自己回学校。

        他穿了件黑色的面包服棉袄，大概因为身材很好，看起来并不臃肿。

        今天气温虽然很低，不过很晴朗，也没什么风。

        程屿大约也没想到她会来，进门看见阮秋时，眼神都亮了：“姐姐，好久不见。”

        确实有阵子没见了。

        阮秋很努力抑制住自己心动的感觉：“今天想喝什么？”

        他要了一杯普通的拿铁。

        程一诺看到他弟弟来，倒很开心，搂着他的肩膀说些什么。

        没一会儿，他放大音量：“你考试成绩出来没？查一下我看看，有没有不及格的。”

        程屿真拿起手机在那儿查，不一会儿，整个人都沮丧地埋进手臂里。

        程一诺捡起他滑落的手机看，“高数，43分。”

        阮秋觉得有些好笑，站在吧台后，看兄弟二人互相捧哏打趣。

        她也跟着调侃：“没关系，放假回来还有补考。”

        程屿应声回头，眨着眼睛向她撒娇：“姐姐，听说你以前给学术部开过高数小课堂。”

        阮秋这会儿反应倒快：“谁告诉你的？”

        “啊……”他沉默一会儿，回避话题，“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阮秋当然能猜到，想来两个人共同的交集也只有茜茜。

        那次晚会以后，她再也没在宿舍里说过程屿什么事儿，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阮秋在大脑中迅速思索着该怎么拒绝：“一个月要考及格，有点难。”

        程一诺倒在一旁加油添醋：“没事儿，小阮同学，你就给他恶补一下。这个，现在市面上家教的市场价是多少？”

        阮秋回：“您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那这样，不管市面上多少钱，我给你开，兼职工资的两倍，你给他补一个月。”

        阮秋这会儿真是有点心动了。

        她倒是很想多赚点钱，早点实现经济独立，心里也有底气一点。

        程屿又用那种狗狗般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求你了，姐姐，我会努力的。”

        她真是没有办法拒绝。

        上课的地点就在咖啡厅，放假后刚好没什么人，程一诺还答应了给他们免费冲咖啡喝，都一并算在他的账上。通过补考，还多给她一笔奖金。

        每天早上从八点开始，到下午五点，她来讲课，程屿不可以迟到。她每天都会布置作业，第二天检查完成情况，这是她的条件。

        高数上的内容算比较难，但都是基础。而且大学的课程考试不是选拔性，知识点虽然难，但考题却万变不离其宗。

        如果有一点点基础，还能碰碰运气，但也要自己努力才行。

        她下班后立刻开始准备了，翻出以前用过的课件和笔记来备课。她整理得很仔细，又按照程屿现在的基础来重新誊抄笔记，为他量身打造。

        上课第一天，她准时到店里，程屿已经在等她了。

        她把自己的电脑也背来，给程屿放课件用。

        那台电脑其实挺重的，但阮秋也背了快三年，风雨无阻带去图书馆，她也习惯了。

        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光线会好一些。阮秋今天突然才注意到，这张桌子上放了个香薰，淡淡的雪松味道，清冷，却能让人放松心情。

        一开始，她还坐在程屿对面，但这个位置对她来说，并不是很舒适。

        她要给ppt翻页的时候，手臂要横跨这张桌子，桌上摆好的课本，她只能倒着来看。

        阮秋觉得也能克服，她实在没办法坐到他旁边去。

        没讲一会儿，她就注意到，程屿好像在分心，时常在本应该看书的时候盯着她的脸看。

        “程屿，”阮秋在他眼睛前晃了晃自己的笔，“你有在听吗？”

        “姐姐，你坐过来好不好？”

        阮秋好像发现了他说话的习惯，一旦有求于人，总要在后面加上一个“好不好”，像只摇尾乞怜的狗狗。

        她拿他没办法极了。

        阮秋搬了椅子，坐到他身边去，这样一来，无论是翻书，还是给ppt翻页，都要容易不少。

        但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须臾之间，逐渐放大，放大，一直跳到嗓子眼儿上。

        太近了。

        她转头看他的时候，能近得能看清他的睫毛，像蝴蝶羽翼般翕动，他的唇角边有一颗浅浅的黑色的小痣。

        她心慌意乱地，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这样的距离。

        外面的天，比刚才更暖了。

        程屿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笨学生。

        他听得很认真，领悟力也不错，虽然课后交回来的作业也有一些错的答案，但他聪明的程度让阮秋觉得，考43分实在不太应该。

        兴许是练舞的时间太长，耽误了功课，他其他成绩倒没有不及格的。

        每天五点下课后，程屿照例送她回学校，有时骑车，下雨时就坐公交，偶尔也搭程一诺的顺风车。

        快要过年了，程一诺请店里的员工吃尾牙。从除夕开始，mirror也不营业了。

        阮秋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不免觉得拘束。

        她像只小猫咪一样，总是躲在程屿身后，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吃尾牙的地点选了一家小型的餐馆，一个有点儿逼仄的包厢。

        一张圆形的桌子，坐了7个人，加上晚上工作的两位调酒师，上次见过的叫梁正彬，另外一位没见过的秦嘉宇。

        “看看吃点什么，都别客气。”

        梁正彬率先翻开了菜单：“阔气啊！程老板请客，那必然不会客气的呀。”

        他挑了些红烧排骨、烤羊排一类的硬菜。

        程屿把菜单在阮秋面前摊开，有意凑近她：“姐姐想吃什么？给你点个盐水虾。”

        梁正彬正坐在程屿另外一边，伸出手来扶在他额头上：“程屿？你是程屿本人吗？”

        “你干什么啊？别乱摸。”他很用力把梁正彬的手从自己身上打下去。

        “我草，不对劲啊你。”

        程屿没再理他，转过头来问阮秋想吃什么，毫不顾忌别人地给她翻菜单，旁若无人。

        点过菜，他们又照例叫了一箱酒来，梁正彬说偶尔也该喝点啤的。

        当然最后还是会变成换个地方喝别的酒。

        菜还没上，酒先来了。梁正彬拿过程屿的杯子要给他倒酒时，却被他把杯子抢了回来。

        “你干什么？我今天要喝果汁。”

        他不解：“你不是最喜欢……”

        但被程屿狠狠瞪了一眼，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开始上菜的时候，阮秋一直都没怎么动筷子。

        她有点儿不习惯这种多人聚会，这是第一次参加。大家转动转盘的速度也不快，哪个菜停在她面前，她就夹哪个。

        程屿给她倒了果汁，她也喝了两口。

        那盘虾上来的时候，她还没动筷子，程屿却抢先夹了很多。

        他把袖子拉了一下，很认真地开始剥虾，剥好的虾肉晶莹雪白，躺在他还没怎么动过的碗里。

        他剥虾的动作并不熟练，手上沾满亮油油的汤汁，随意地擦了擦手后，把自己的碗递给阮秋，好像在炫耀自己的作品一样。

        “姐姐，多吃点。”

        阮秋突然觉得鼻尖一酸。

        这么多年了，只有父母会对自己这样好。舅妈对自己还算不错，但终归是寄人篱下。一直都是他们做什么，阮秋就吃什么，没人在乎她爱吃什么。

        表妹海鲜过敏，她家里从来不做海鲜。

        原来被人照顾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她和程屿才吃过两三次饭，居然连自己爱吃什么都记住了。

        他真的很会讨别人的欢心。

        阮秋觉得眼前有点模糊了，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不停地深呼吸。

        “怎么了，你最喜欢吃海鲜的。”

        看她不动筷子，程屿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虾肉一只一只夹到她自己的碗里。

        她这才咬了一口，这家店的虾肉很新鲜，味道很甜。

        程一诺摇了摇头：“啧啧，年轻人啊，就是酸臭。”

        吃过晚饭，梁正彬还想换个地方喝酒，问程屿要不要一起去。

        程一诺抱怨着，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给小情侣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他开的车正好坐下5个人，把员工都送回家。

        程屿今天也骑了车，天气不是特别冷，现在不过八点，晚上也没什么事儿。于是他问：“姐姐，现在要回学校吗？带你出去转转怎么样？”

        阮秋第一次来了兴趣：“去哪里？”

        “带你去喝酒好不好？去别的地方。”

        阮秋低下头：“我不喜欢喝酒。”

        你也少喝点，她没说出口。

        程屿又盯着她看：“那不喝，我带你去个地方。”

        摩托车呼啸着，阮秋戴上帽子，好让自己暖和一点。

        车还是停在学校门口，程屿带她去了文体楼。

        现在是寒假，楼上所有教室都锁着，只有转角的楼梯和走廊，孤零零的。

        那个楼梯转角的位置不大，一盏吊灯，出人意料地很亮，墙壁上镶着一面全身镜。

        阮秋不解：“来这里做什么？教室应该没有开门。”

        “我经常在这里练舞。”程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梯下面摸出一个蓝牙音箱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阮秋看着他：“为什么不去教室练，那里灯光好一些。”

        他声音低沉而蛊惑，一反常态：“黑一点不好么？”

        一步一步逼近，把她逼在墙角里。

        阮秋整个人都贴到墙壁上了。

        程屿并没停下动作，一点一点逼近他，近得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温热的鼻息吹到她的发丝上。但他手上什么也没做，只是沉沉地、专注地看着她。

        寒风袭来，灯光昏暗，他眉眼低垂，瞳仁也被染成墨黑色，深不见底，如黑洞一样吸引着她。

        阮秋不知道心里的感觉是什么，紧张，或是期待，但起码不是害怕。

        倏尔，他又离开她的领地，坐在旁边矮小的台阶上。

        程屿望着月亮，神情孤单而失落：“小时候，家里人不让我跳舞，我只能找这样的地方跳，才不会被发现。”

        这里对他而言，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吞下他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委屈，都在这里释放。

        阮秋坐到他身边：“你很小就开始练舞了吗？”

        “嗯，五六岁吧。但上初中后，就不让了，只能看着视频偷偷练，或者叫堂哥给我报班。我爸总说我不务正业，让他看到我在练舞，就是一顿打。”

        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像给他的侧脸覆上薄薄一层尘埃，清隽又疏离。

        程屿拉起裤腿，透着月光，长长短短的疤痕露了出来，肉粉色的浅浅凸起，像弯刀一样。

        “我小时候，他还拿皮带、衣架抽我，可疼了。”

        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阮秋无比心疼地，看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中，映着月亮的光。

        他接着说：“他给我报了很多补习班，学奥数、英语、书法，什么都学，就是不让我跳舞。我不想念金融系，他就上我的账号，改了我填的高考志愿。后来，我跟他大吵一架，才从家里搬出来。”

        “我根本不想念什么金融系，我还是希望毕业后能继续跳舞，当个舞蹈老师，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

        说完，他突然回头，声音轻得发抖：“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原来他才不是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小孩，而是活在严苛的、死板的教育模式之下。习惯性的讨好别人，只是想得到一点点正向反馈罢了。

        “没有啊。”阮秋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哄小孩一样跟他说，“跳舞也很好，坚持自己就好了，也许他并没有看过你跳舞，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阮秋没有说，因为她也曾经对这一种表演形式有刻板印象，但后来，她也为他舞台上的高光时刻而心动。

        他突然不去看她，而是专注把玩着手里的蓝牙音箱，低头看着地板，深呼吸着。

        “我跳舞给你看吧。”程屿说。

        他站起身，也把阮秋一起拉起来，牵着她的手走到空地中央。

        音乐响起，轻松欢快的鼓点，仿佛置身在夏日的海边。

        他站在离她一米远的位置，伴着旋律迈开脚步，跳舞给她看，恰到好处的帅气和性感。

        在副歌部分后面，一段悠扬的旋律，程屿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着歌词的尾音，在她身边饶了一个圈，伸出手来，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下，似有若无地，假装在抚摸她的脸颊。

        andiseeyou

        there’snothinglikeyourtouch

        it’sthewayyouliftmeup

        andi’llberightherewithyou’tiltheendoftime

        阮秋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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