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亡国君主

院门内，一处上锁紧闭着的柴房之中，青棠头缠纱布，只身躺着草席之上，一脸复杂又苦楚。

        太难了，她真的太难了。

        混战之中当场魂穿，就被岳音寂这个心思缜密的家伙抓了个正着，偏生她还没了无欢的记忆，身体受伤还被点了穴道，易容也暴露个彻彻底底。

        她这一世的底细简直就被岳音寂扒得一干二净，一条裤衩也没有给她留。这绝境，叫她之后的任务该怎么办才好。

        青棠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岳音寂为什么会暂时饶她小命，但是青棠心里清楚，这么危险谨慎的人，杀了她也只是时间长短上的事。

        岳音寂，会宁可杀错不容放过！！

        想到此，青棠更加郁闷了。

        早知道就跟岳音寂讨些红花香粉了，而不是现在这样裹着一头纱布，死得也忒难看了点吧。

        难受，想哭。

        她正惆怅着，门外突然传来声响，“咔嚓”的一声，柴房门的锁终于被打开了。

        青棠定睛一看，进来的是那名玄衣侍卫。

        玄衣侍卫长着个古板脸，瞧着她一脸冷漠：“无欢，奉主上之命，特来带你去查验身份，祝你好运。”

        青棠后背一冷，这么快就要见岳音寂！！

        她心里有点打退堂鼓，面上强颜欢笑道：“好的，好的。”

        玄初瞥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领着她就走。

        青棠眼下穴道被点住，封住了经脉，还没捂热的功夫也半点用不得，虽然也能够正常地活动，却也不是玄初他们的对手，更何况她的佩剑也被上缴了，简直是要武功没武功，要兵器没兵器，大写的惨。

        少女只好一路安分地跟在玄初身后走着，脑子却在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好。

        青棠心里没底，趁着与玄初一路无言的机会，便在脑中识海里轻声唤着一线牵，想通过蘅阳帝君这一世的结局来找找线索。

        一线牵很快就苏醒过来，状态也略好了一点，心有灵犀地问道：“小主人，你唤我来，是想要看看帝君这一世姻缘副卷上的结局吗？”

        “对，保命用的。”青棠快速地在识海中回应着一线牵，“我想看一看，帝君这一世有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

        她们说话之间，玄初脚下轻缓，已经带着青棠顺利地拐进了下一个路口。

        一线牵应了声好，少顷，帝君这一世的结局便一幕幕浮现在青棠的眼前。

        虽然心中早已有做准备，但是一打开画面，青棠还是忍不住心颤了颤。

        画面之中充斥着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仿佛他正在遭遇着什么巨大的痛苦折磨，无端令人心慌发颤。

        青棠受不了，猛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待到耳畔的惨叫之声渐弱，她方才缓了过心神，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细看。

        在看清楚的那一刻，青棠全身僵硬地立在原地，骤然地睁大了双眼。

        偌大的地下皇陵之中，弥漫着阴森诡异的气息，一袭红衣的岳音寂正躺在花纹古拙的血祭法阵之中，瘫软无力的少年四肢被铁链紧紧束缚住，手上的经脉也被齐齐割断，鲜血顺着伤口不断地滴入法阵之中，已经将整个法阵都染成了诡异的嫣红。

        岳音寂一头墨发早已变白，周身腐烂不堪，那张漂亮昳丽的容颜更是惨白恐怖，布满狰狞灼红的累累伤疤。

        他双目空洞地看着上方，彷佛失了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一动也不动。

        青棠不忍再看，心中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偏生这个是岳音寂的结局，她再不忍，也得逼着自己继续看下去。

        躺在法阵中的少年突然眼皮一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忽地看向门外，眼里却仍然死灰一片。

        皇陵的石门被缓缓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瞧着大约三四十岁，头发却早已半白。

        来人一身明黄色五爪蟒龙长袍，面容俊美无俦，带着几分明显的帝王上位者之态，看向岳音寂的眼神，阴鸷又狠辣。

        青棠瞧见他，无端地想到了一个人——西祁国君。

        一身帝王之气，又不断地追杀痛恨着岳音寂的人，便只有刺客口中的西祁国君。

        西祁国君看了岳音寂一眼，抬手缓缓地搭在一旁的皇陵石壁上，猛地按下开关，上方突然投射出了一束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岳音寂的身上。

        少年陡然发出一阵惨叫，周身血雾沸腾，一身皮肤迅速地火红溃烂，彷佛置身于烈火灼烧一样。

        青棠看得触目惊心，眼底不知何时开始泛红，她却浑然不觉，只悄悄地握紧手心，喃喃出声道：“岳音寂。”

        少年的惨叫声不断地在皇陵之内回荡，西祁国君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些，解了恨也住了手。男人缓缓地走到岳音寂的身边，只手掐住他血肉模糊的下巴，饶有兴致地品味着他的惨状。

        “怪不得会百毒不侵，终日撑花不敢见光。岳音寂，原来我那义女嫚儿说的竟然是真的，你竟是药童秘制之身。”

        阳光烧毁了岳音寂的喉咙，少年连惨叫声都是一片嘶哑，再也说不出话来。

        “听说宫廷秘药制成的药童，其血能起死人而肉白骨。”西祁国君嗤笑，手上越发地用力，狰狞的模样倒映在少年的眼中。

        “如果能让我的阿婉起死回生，你也算死得其所。放心，既然阿婉十月怀胎生下了你，我定会给你风光大葬，好好送行。”

        他拿过匕首，在少年的手腕处又狠狠地划了一刀，刀深见骨。

        “你父王昏庸，夺了我妻子阿婉，还让我的阿婉惨死。不共戴天之仇，他以为死了就抵了吗？我将他从棺材里拖了出来，鞭笞戳骨，尤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不过现在好了，你在我手上。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要怪就怪你自己，顶着一身累累血债。”

        他怜悯地看着那悲凉的少年，口中却不断地揭着少年的伤疤。

        “岳音寂，你顶着西琅亡君的名号，人不人鬼不鬼地藏了这么多年。不如，我让你死得痛快些，也好让阿婉早点回到我的身边。”

        话音刚落，男人的匕首快速地划破少年的脖颈。

        岳音寂骤然双目圆瞪，伤口处还在不断地喷涌温热的血，鲜红刺目，血液迅速地没入底下的法阵之中，少年的生命精气一点一点地被抽光，随之变化的是法阵微不可见地闪着异样的光芒。

        西祁国君站在一旁，看着岳音寂气断身绝，看着法阵开始运转，眼里开始露出了一丝期待与兴奋。

        法阵开启，他的阿婉便可以复活。

        他转身便要去取阿婉的白骨，身后突然传来锁链断裂的声音。下一刻，他的胸膛被一只手猛地贯穿。

        他的身后，正是那个气断身绝的少年。

        少年如同鬼魅一般，眼珠全黑，眼眶之中不断地有黑气溢了出来，周身黑雾萦绕。与此同时，皇陵中突然涌现出了大量的黑色鬼气，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少年脖子上的伤口涌去，争先恐后地钻入少年的身体里，操控着他身体的一举一动。

        岳音寂溃烂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五指在鬼气的驱使之下慢慢合拢，顷刻之间便掏出了一颗正跳动的心脏。

        心脏炽热黏腻，少年却浑身冰冷，不似生人。

        许是被手中的那一片炽热所刺激到了，岳音寂残存的意识因着执念回归到身体之中，被阳光所炙烧损害的嗓子，在鬼气的滋养之下，终于也能够开口。

        少年眼里恢复了一丝清明，缓缓地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他苦笑：“可是，你才是我的生父呀。”

        你才是我的亲生父亲，血缘至关的生父啊。

        少年滴着血泪，在这薄凉人世的最后一刻，乞求着一份怜惜。

        可惜了，那人吐着血，说出来的话却一字比一字扎得要命。

        “比起阿婉，我是你生父又如何？”

        是你生父又如何？

        青棠彷佛在此刻，听到少年心碎一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地下皇陵里几千年的鬼气在法阵的作用之下，开始肆意吞噬着岳音寂身体。

        岳音寂心死，悲凉地闭上双眼，仍由身体被鬼气所充盈吞噬。

        随着法阵运转，鬼气入体，少年周身皮肤瞬间便恢复得如同常人一般，再睁眼时，一双赤色鬼瞳，泛着血腥之气，冷漠森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少年手里握住那颗心脏，忽地地视线一转，对上了画面之外的青棠。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到她，青棠心中却没来由地一惊。

        “醒醒。”一声叫唤及时打断她的脑子的画面，原是玄初见她停了下来愣神，便唤着她。

        青棠眨眨眼，眸中微红，看清楚周边的环境，这次意识到自己终于从画面中完全抽离了出来，一时间有些心惊胆战。

        一线牵也随即能量耗尽，陷入沉睡之中了。

        少女低垂双眸，实在没有想到，帝君这一世居然比上一世命运还要坎坷，她到底该如何帮他改了这结局。

        玄初见她担惊受怕如此狼狈的样子，直白提醒道：“你这般状态见主上不妥，先收拾好了再说。”

        青棠应了声好，火速地整理好自己，跟在玄初身后，很快便地来到岳音寂的面前。

        只是见到岳音寂的那一刻，少年身死的场面又一度浮现在她的面前，青棠到底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底忍不住蒙上了一层水雾。

        眼前之人是药童之身，怕光怕疼，百毒不侵是他尝尽所有宫廷秘药痛苦来的，身上背负着亡国的骂名和上代人的因果……诸此种种，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岳音寂这一世可真的太苦了。

        青棠想起少年最后的那一眼，虽然没来得及看后面，但是她敢肯定，鬼化后的岳音寂，于他于人世于天界，都将会是一场难抗的浩劫。

        还有她，也别想能回到天界去过她的安稳小日子了。

        青棠心里哭唧唧道：防止帝君入魔、助他历劫成功的改命之路，任重道远啊。

        想到此，少女扶紧头上的纱布，忧愁伤感又忍不住多了一分。

        岳音寂慵懒地倚在躺椅之上，一旁的小桌上还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药水和红艳艳的鲜花。只见他拿过一朵鲜艳的花儿，轻嗅花香后便随意放置于桌面之上，状似无聊消遣，实则已经不动声色地扫过少女通红的眸子。

        岳音寂指尖轻动，很快便收回视线。

        同为侍卫，少女跟他的侍卫玄初两两对比。玄初镇定自若神色淡漠，而她，只能说性格变化真的很大。

        岳音寂支起下巴，长袖一挥，便从众多药水之中随意挑了一瓶，扔到青棠的怀中。

        他勾唇一笑：“打开它，倒在脸上。”

        青棠握着药瓶，一脸怔愣。

        药瓶上有斑驳的痕迹，仿佛被腐蚀过一般,她要用这个药水来上脸……

        少女心道：岳音寂该不会是借查验身份的借口，实则要毁她容吧。

        岳音寂看出她的迟疑，越发地好笑。

        “将它倒在你的脸上，我可不想再看到第三张脸。”

        这话说的，好像她脸皮厚似的。

        青棠咬咬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死就死吧。

        她索性将药水全倒在脸上，胡乱地擦拭起来，以便打消岳音寂的疑心。

        擦拭过后，少女雪肤红唇，容颜依旧明媚漂亮，除了更加好看外，其他的，均无变化。

        见状，岳音寂又扔来第二瓶药水。

        “喝下去。”

        他对上少女不解的目光，缓缓补充道：“蜕皮水，你若别有用心，身上这张伪装的皮囊，自然就会蜕下来。”

        青棠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已将他臭骂了一顿。

        怎么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这家伙他都有。

        不喝，验证不了真身，铁定死路一条。

        青棠咬咬牙，大局为重，举起药瓶就一股子喝了下去，下一刻小脸紧皱，苦得她直皱眉。

        丫的，怎么这么苦。

        青棠欲哭无泪，她怎么就摊上这一个爱让人吃苦的主啊。上辈子李遂清刚见第二面就喂她吃苦药丸，这辈子岳音寂也才见第二面就让她喝苦药水。

        青棠默默压下口中的苦意，低下头来查看自己一番，如她所料，一点变化也没有。

        岳音寂微微一笑，拿起第三瓶药水扔进少女的怀中，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现形水。”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青棠，缓缓道：“现在倒在你的手腕处，你的身份，便一清二楚了。”

        青棠内心一阵吐槽。

        这一瓶早该拿出来了，就不用搞那么多花样。苦药水什么的，真的太难为她了。

        少女拿过药瓶，轻抬左手手腕，白净的腕处皮肤极薄，底下青筋交错，又自带着有腕纹，是个极难动手脚的地方，一般人也轻易不会在此处做伪装，因为一下子便看得一清二楚。

        白瓷药瓶中的药水缓缓落在了手腕之处，不消片刻，手腕之处便出现了一朵粉艳的合欢花。

        右手手腕也是如此。

        玄初见状，立刻就有了定论，回禀道：“主上，根据名册记载，无欢手腕处正是合欢花，此人定是无欢无疑。”

        这句话，仿佛给青棠的身份盖了章。

        虽然她身上破绽百出，但是这副身体的的确确是无欢的，货真价实，有名册佐证。

        她们的性格这些可能有些许不同，但武功招式身体印记，可全部一模一样。

        青棠心中顿时打起了小算盘，觉得这是一个表忠心的好时机。

        得力手下为了护主失忆受伤，先前或沉闷或冷淡的性情，突然变得如同幼时般活泼开朗也属正常，易容一事也可以先解释为怕被以貌取人，丢了差事。

        毕竟她无欢，只想安安分分做好护卫本职，誓死保护她的主上。

        瞧，多么忠心的小护卫。

        不愧是看过两百多年话本子的她现编出来的，一个词，就是好使。

        青棠主意一定，立马行礼表忠心。

        “主上。”青棠喊得颇为伤心悲痛，配上那满头的白色纱布，犹如哭丧一样。

        “主上——”

        “无欢遮挡容貌，也是为能在主上的身边当个寻常侍卫。此心可鉴。”

        “回来至今，无欢句句属实，没有半分欺瞒，日月可为证。若主上还不信我，无欢唯有誓死护卫在主上左右，日久便可见我心。”

        岳音寂挑眉看她，毫不客气道：“今日阴天，无日也无月。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老天也不相信你。”

        他随手拿着一朵红花把玩，嘴角带着一抹笑。

        “护卫嘛，我到是有一大堆，说实话，也用不着你一个破绽百出的小护卫。至于这个日久见人心嘛，人心若可以轻易见到话，你的心又在哪里呢？”

        来了来了，她表忠心的机会来了。

        副卷上的结局，除了岳音寂的身世无法改变外，其他的均可以一步一步地来，调养身体，洗脱骂名。然而若想让少年历劫成功流芳百世，不入魔鬼之道的话，那这个亡国之君的名号就得尽早去掉。

        青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头缠白纱的少女浑身打鸡血，主动请缨道：“主上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为了复国，无欢在所不辞。”

        岳音寂闻言挑眉看她，复国？倒也想得挺宏远的。

        挺不错。

        亡国之君邪魅一笑，幽幽地开了口：“正好，宜春楼里缺了个老鸨，他们都有事，你去。”

        “是！无欢定当全力以赴，去宜春楼……等等，老鸨？？”

        青棠方才应得太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什，什么，老鸨？？

        少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主上，我我是去当老鸨？”

        她都做好解穴道后，用武力横扫敌军的准备了。

        岳音寂手持着鲜花，正对着镜子小心别在耳边，闻言反问青棠道：“怎么了，你不是要表衷心吗？原来只想客气客气？不想当？不愿当？”

        这话简直，简直就是堵住了她的去路。

        青棠咬牙和血泪吞：“得主上信任。无欢，定，幸不辱命。”

        话一说出去了，覆水难收了。

        所以，她现在学做个妈妈桑还来得及吗？

        青棠赶紧在心里祈祷，苍天保佑，愿来得及！

        有哪个能教速成的，她立马就去学习。

        岳音寂瞟了她一眼，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手上不停地摆弄着花儿，只道：“下去准备，三日后，我亲自验收成果。”

        “是。”

        岳音寂见她识趣，长袖一挥，便让玄初送她回住处。

        他们走后，室内顿时便安静了许多。

        岳音寂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红花，瞧着地上的那三个空药瓶，有些出神。

        他召她前来，本意是想灭了口，可是临到头来，却不自觉地放了她一马。

        对他而言，此乃大忌。

        少年眼波微动，手中运力一掌挥出，那三个空瓶顷刻间化做齑粉，风过无痕。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玄初带着青棠回去。

        青棠一路上都在想着话本中的老鸨应该如何做，丝毫没留意到，玄初早已停下了脚步。

        她差一点就撞了上去，幸好及时刹住。

        青棠稳住心神，本来以为到了她的住处，正想跟玄初辞别，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四周安静至极，来时之路还时不时碰到个人。而这一路却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压根就不是通往住处的路。

        青棠心中起疑，仍故作镇定道：“玄初，怎么不走了。”

        面前的玄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行了一个礼，缓缓道：“青棠仙子，别来无恙。”

        青棠当场愣在原地，这丫的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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