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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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被逼到墙角,梗着脖子,强自镇定,怒瞪白神仙:“你别乱来啊,就连郑冲都要让我们三分,你一初来乍到的黄毛小子,不要惹祸招殃!”
白神仙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把玩着腰带间的那枚火镰包。
“你——”
就在胖子再度开口时,他忽然反手一甩,腰带腾地往对方嘴上抽去,“啪”地声,动静特别大,墨小垚正抓着衣角睁大眼睛往这边瞧,冷不丁吓一哆嗦。
胖子嗷地声捂着脸蹲下,鲜红的血从指缝里流出来——这一鞭子抽得不轻,嘴给打烂了,鼻子好像也破了。
“闭上你的臭嘴。”白神仙微微偏头,皱了皱鼻子,像是被熏到了,眉头拧得很紧。
他解下火镰包,从里头取出枚边缘锋利的虎睛石片,夹在指间。
那火镰是条精钢锻造的长蛇,首尾相顾。白神仙夹着虎睛石,往长蛇腹部处一敲,乍然迸出几点火星,附在石片上的纸媒子吃了火,瞬间升腾起青烟,他拈着轻轻一吹,阴火转明火,在指尖熊熊燃烧起来。
就在墨小垚以为他要烧到手而倒吸一口凉气时,却见他一把拽过胖子的衣领,将燃着的火绒往他衣襟里扔了进去……
胖子吓得大叫一声,剧烈挣扎起来。
白神仙猛地抬脚踩在他肩头,把人严丝合缝地钉在了墙角,任他怎么挣扎,就是动不了分毫。
火舌转瞬在胸前舔了个大窟窿,火势越烧越旺,空气中弥漫着焦糊气,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墨小垚猛然抓紧了手中的衣角,袍子的布料几乎要被她扯碎。
“杀,杀,杀人,犯,犯法的……”墨小垚知道,她一个囚犯,对着位刑部的提牢说这句话,实在很可笑。
但她觉得自己这时应该做点什么,可那惨嚎声太过凄厉,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背上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憋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白神仙似是没有听见,他微微弯腰,手肘支在膝盖上,垂着眼帘像在静静欣赏脚下人的惨状,唇角翘起一个非常细微的弧度。
墨小垚试着动了动双腿,挣扎着坐起来,还想说什么,这时白神仙忽然松了脚。
胖子重获自由,疯狂地在地上打滚,可胸前的火势有些不可收拾,白神仙轻扫一眼,上前飞快踩上几脚,有帮忙灭火的意思,但也没刻意收着力道,直踩得地上人两眼翻白。
很快,火熄了,人也晕了。
世界突然很安静。
墨小垚和白神仙对上视线,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袍,说:“多,多谢白大人相救,我……”她顿了顿,郑重道,“来生当,当牛做马,我一定报答你。”
白神仙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屋内的焦味有些呛鼻,他皱了皱鼻子,将虎睛石片放回火镰包里,“嗒”一声旋上铜扣,头也不抬地说:“我不姓白。”
听见窸窣响动,他抬眸,只见墨小垚正艰难地挪到炕沿,看动作是要下来。
白神仙微微蹙了蹙眉,想说什么,话还没到嘴边,就见墨小垚磕磕绊绊滚落下来,扑通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头——不同于方才的“拜早年”,这几个头磕得缓慢又郑重。
那件官袍穿在她身上委实太大了些,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随着动作,墨小垚胸前的光景若隐若现。
他蹙紧眉,默默别开了脸。
墨小垚磕完头,仰着脸去看面前的人:白神仙偏着头,侧颜的线条很硬朗,微翘的下巴却透着少年气——近看才发现,他年纪似乎很轻,难怪方才那胖子喊他黄毛小子。
他说自己不姓白,那扫帚眉她们为何唤他白神仙……
他皮肤并不白,是小麦色的……
莫非,只是为了对应“黑面鬼”,她们索性就叫他“白神仙”……
墨小垚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白神仙见她突然开始发愣,语气不耐:“你要跪多久?”
墨小垚闻言,如梦初醒地爬起来,刚站直身子,右侧盆骨处针扎般一阵刺痛,腿跟着一软,脚下拌蒜,整个人往前摔去。
“!”
白神仙侧身往旁边一闪,躲开了。
“……”
墨小垚手心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她呆呆地望着地面,不说话,也不抬头。
气氛有些僵滞。
白神仙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女囚,心里陡然升起一丝烦躁,硬邦邦地说:“起来。”
墨小垚抬头看向他,说:“抱歉……”
对上墨小垚的眼神,他神情微僵:虽隔着面罩,但从那双过分生动的眼睛还是能看出来,说话时,她在努力对他笑。
白神仙登时更烦躁了,眉心拧得能夹死只苍蝇。
就在墨小垚挣扎着要爬起来时,伴随着“嘎吱”一声轻响,牢门开了——
门开处,郑冲一脸愕然,他扫了眼里头的情形,视线在墨小垚身上那件玄色官服上停留片刻,最后看向白神仙——他此时正拧着眉,一脸的戾气。
“把人押下,候审!”
墨小垚愣了愣,被架起来往外拖时,她看见白神仙被一左一右两个狱卒擒住,竟像是要将他抓起来。
“你们……”她慌乱看向郑冲,对方沉着脸目不斜视。
被押着经过时,墨小垚一把拽住郑冲的衣袖,惶急道:“大人,他——”
“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郑冲用力将她的手甩开,沉声道,“等御史提审,再好好交代。”
墨小垚被押下去前看了一眼白神仙,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看不清神情。
……
当晚,墨小垚再次被狱卒从老监带走了。
英娘扒在门边目送着墨小垚的背影,说:“来打个赌吧。”
她哼道:“我赌不出盏茶功夫,这怂种就能把白神仙卖了。”
红姐看她一眼,不说话。
光头女出声道:“英娘。”
英娘不由自主一抖,只见光头女笑吟吟地问她:“知道咬死人的都是哪种狗么?”
英娘眨巴眨巴小眼睛,摇头。
光头女一字一顿地说:“闷声狗。”
“……”
……
昏暗的刑房里,郑冲静静坐着,他身后摆满了刑具,右手边的地面上,滚烫的火光里赫然是烧红的烙铁。
他定定看了墨小垚一阵,意味深长道:“你这双狐媚眼睛,搅得刑部大牢乌烟瘴气,兄弟们都觉得,该罚一罚你。”
墨小垚静静看着他,不语。
郑冲总觉得那眼神叫他很不舒服,就像……就像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似的。
但再看过去时,眼前的女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老实巴交的乖巧气息。
他干咳一声:“但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你看着也像个聪明人……”他笑了笑,“明日御史提审,该怎么回话,不用我教你吧。”
墨小垚默了默,答:“民,民女愚钝。”
郑冲起身,走到她跟前,语重心长:“李二滥用职权,欲对你行不轨之事,狱卒们出手制止,被其所伤……”
他的话忽然被墨小垚打断:“李,李二……是,是谁?”
郑冲愣了愣,笑道:“就那个,长得贼俊的,拽得二五八万那小子。”
是白神仙。
墨小垚沉默了。
郑冲盯住她:“来,把话回一遍。”
过于漫长的沉默。
郑冲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不再看她,转身往那团火光走去……
“李二滥用职权,欲对你行不轨之事,狱卒们出手制止,被其所伤。”
郑冲拿烙铁的手在半空中定住,他回头看去,墨小垚一本正经地纠正方才的口误:“不是对你……是对我。”
说完,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李二滥用职权,欲对我行不轨之事,狱卒们出手制止,被其所伤。”
她看向郑冲,问道:“大人,我说得对吗?”
……这女囚原来不是个结巴?
郑冲眨了下眼:“呃,对,就是这样……”
居然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
郑冲的神情有一丝僵硬,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很好,但不要逐字逐句死记硬背,明日回话的时候自然一点,自然,知道吧。”
“知道了,大人。”
……
三人看着墨小垚毫发无伤地回来,神情各异。
英娘枕在红姐膝盖上,鄙夷地斜眼瞪她:“看看,我怎么说的,用不了一盏茶!”
墨小垚埋着脑袋往墙角走,刚想坐下,却见光头女往她跟前一坐,双脚一伸,鞋跟重重抵在她的鞋尖上,然后伸个懒腰,往后躺倒,闭着眼,就这么睡了。
英娘脸上的笑幸灾乐祸,她也凑上来,一边围住墨小垚,一边招呼红姐:“喏,那块地是你的,快躺下。”
“……”
墨小垚就这样被三人团团堵在墙角,连动一下脚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她背靠着墙,硬生生站了一宿。
髋骨处的伤起初还隐隐作痛,到了后半夜,反而没感觉了,竟像就这么好了似的。
她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明天会一切顺利。
……
郑冲倚在牢门外,看着里头的人,神情复杂——
李二正盘腿坐在土炕上,跟前放着本小册子,小册子旁边摆着一小方研好的墨汁和一支毛笔……这些都是郑冲给他准备的。
这厮被关进去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每天必须写日录。”
口气不可谓不大爷。
但郑冲宽宏大量地满足了他这个略显古怪却无伤大雅的要求。
毕竟,他也只能神气到明日了。
在这刑部大牢里,一年一换的提牢官不过是名义上的主事,真正把持着这座囚笼的,是那些世代因袭的狱卒们。
李二刚来那会儿,郑冲就严词警告过他:别管狱卒的事。
——这是为了他好。
提牢虽不过芝麻大的小官,一直以来却都是抢手的香饽饽。
寻常的新科进士,少说要在六部候补主事见习三年,才有望补缺升司官。但若被分派到提牢岗,则只需一年——当然,前提是当差这一年,不出岔子不犯错。
但这一点也不容易:要将一干囚犯管理得秩序井然的同时,还得防备着狱卒和书吏们营私舞弊上下其手。须得处处留意,时时用心,实在是个苦差难差。
可也正因如此,从提牢成长起来的刑狱官,成色向来不逊,深受上司青睐,一年任满后,除了各司掌印,甚至有望跻身秋审处,前途一派光明。
在初初穿上提牢官服那会儿,郑冲何尝不是满怀抱负一腔热血,但很快,血就冷了。
尤其在接连送走了两位同僚后,他彻底认清了现实:他们这些提牢官的命门,被牢牢捏在了狱卒手里。
于是,他只好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种种劣迹视而不见,对囚犯的遭遇熟视无睹。
在这刑部大牢,他最深有体会的一桩事,便是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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