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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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男朋友, 是好朋友。”姚安反驳完,微笑着站起身,把同事们那一片“才不信呢, 快讲讲”抛在后面。
北京的夜是热闹的。
从公司大楼走出来,空气热烘烘, 带着一股鲜活劲儿。街边乱七八糟停满车,什么地方的牌照都有。
姚安再次看了一眼手机,按照微信上发来的照片,开始沿路去找那辆挂着松城牌照的越野。
还没等看清, 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喊她:“别找了,我在这里。”
——祁航降下车窗,从驾驶位探出头。
姚安立刻笑了, 冲对方挥起手:“好久不见。”
祁航跟着露出一口白牙:“先别说这个了, 快点快点,冷气要跑光了。”
姚安三步并作两步,赶紧上了车。在副驾驶坐定,一边系安全带, 一边问:“吃饭了吗?”
“还没,开了八个多钟头,快饿死了。”
“想去哪里, 我请客。”
“这么好?”祁航熟门熟路地转动方向盘, “那去簋街吧,行吗?”
当然。
夏天正是吃麻辣小龙虾的最佳季节。每一只龙虾都肥美异常, 红嘟嘟、胀鼓鼓, 特别值得下油锅。
饭馆门口排起长队, 姚安从取号机上拿了号, 在等候区的塑料板凳上坐下。
“这次打算在北京待多久?”她侧脸问祁航。
“三四天吧, 把新的供货商谈下来再走。”
说起祁航的事业,不能不把时间往回倒几年。
当初被钟浅锡赶回了国,祁航倒是因祸得福,把大学顺利念完了。毕业拿到文凭,正赶上就业市场萎缩。好在这位小老乡脑子灵活,重拾洛杉矶的老路,决心把餐饮事业做大做强,在松城开了一家西餐厅。
起早贪黑干了两年,生意还算红火。
“咱毕竟是留过洋的人,手艺不一样,味道绝对地道。”祁航拍着胸口保证。
认识了这么多年,姚安已经对老乡吹牛皮的功夫有点免疫了。
她笑了一阵,顺口回道:“说得这么好,等我回松城,一定要去尝尝。”
明明只是一句客套话。
祁航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追问:“什么时候回去呢?”
兴许是对方的态度太过热切,让姚安愣住。
她想了想,决定回得认真一些:“暂时还不清楚,得等手头的事情结束。今天才和总部开了个会,有个国外的广告项目要去谈合作,估计得出差一阵子。”
这番话说完,不知道为什么,空气有点尴尬。大约是姚安开始为接下来的工作烦心,而祁航被属于他的心事挂住。
其实祁航在刚得知姚安回国的时候,是想过要去表白的。
为了这件人生大事,他还专门对着镜子练了好几天。
“我中意你……”
有点浮夸jsg。
“我爱你……”
太严肃。
“咱俩在一起,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完蛋,更土。
最后祁航决定,准备是不可能准备的,还是临场发挥算了。
喷上半瓶香水、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他揣着忐忑的心情上了一辆绿皮慢车,从松城一路站到北京。
结果见到姚安,祁航才知道,有个东西叫做时机。
——那阵子姚安正为了实习转正的事情发愁,根本没有谈恋爱的心情。
公司前的长椅上。
二十出头的姚安耷拉着脸,用竹签子一下接着一下戳起塑料杯里的关东煮:“考核结果还没出,但是组里一共六个人,我猜我是倒数第二。”
萝卜被戳烂了,碎成一块一块,就像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表白。
祁航能怎么办呢。
一肚子心里话被咽了回去,最后拍了拍姚安的肩膀:“别太担心,你肯定能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告诉我。”
“嗯。”姚安心不在焉地回道,顺带打了个喷嚏,“你今天怎么这么香。”
祁航眉毛耷拉下来:“家里蚊子多,抹了点花露水。”
少年和少女肩并肩坐着,愁眉苦脸了一个多小时,这篇就此掀过。
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因为再后来,姚安的工作成功转正了。
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有其他男生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祁航毕了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也逐渐开始学会掂量自己。他觉得那些男生哪个看着都比他好,比他有能力。
于是有些话一拖再拖,就真的没有机会再讲出来了。
所以还是做朋友吧,朋友最安全不过。
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那个圣盖博的热血笨蛋,是在什么时候学会等待了呢?
恐怕祁航自己也想不明白。
倒是餐馆的叫号声响起,把这段回忆彻底打断:“小桌33号,小桌33号,请进店用餐。”
姚安瞅了一眼手里的纸条,站了起来:“到我们了。”
……
卖小龙虾的店面不大,人又多,几乎是肩挨肩坐着。空气里满是辣椒和香辛料的味道,混在冷气里,格外呛鼻子。
姚安一进屋,就开始不间断地打起喷嚏。
祁航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顺便捡起之前的话头:“你这是过敏,累的。要我说就应该少出点差,休息休息。”
“没办法。”姚安也有点感慨,“本来是想这个月休假的,人力都批了。但今天和总部开会才知道,之前参与投标的项目有了新进展。”
这件事说起来,纯纯的天上掉馅饼。
原本参与竞争的公司很多,日本和韩国都投了策划方案。不光姚安以为进不了下一轮,连老板都没抱太大希望。
结果。
“可能是我们在设计里用了一些亚洲的传统元素,甲方很喜欢,选中了我们。”
祁航听不懂姚安的工作。
不过这不影响他拍彩虹屁:“既然这样,就不叫天上掉馅饼,属于是人家慧眼识珠。”
姚安把纸巾团起来,露出红红的鼻头:“你太会说了,应该转行做销售。”
祁航得到了心上人的夸奖,夹了一筷子菜,尾巴都要竖起来:“你刚刚说到国外……这次出差,要出国?”
“对,去美国。”
空气微妙地收缩。
祁航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去那里了。”
回国的头几年,姚安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也在竭力避免北美的行程。
她本能地抗拒洛杉矶,害怕那座黄金城。
但五年过去,一些东西理应被时间磨平。那只脆弱的小鹿不复存在,爱与恨自然也都变得不那么明晰。
所以现在的姚安能够回答朋友:“为了工作。”
祁航的表情还是不可思议的,筷子握在手里,一动不动。
姚安指了指新端上来的小龙虾,带着一点过敏的鼻音,嘟嘟囔囔地说:“你要是不吃,我可全都吃了。”
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
北京的夜,是达拉斯的上午十点。
棒球场里聚满亢奋的人群,蓝色横幅和装饰彩带在飘舞。
“今天来了好多人。”米勒扒着门边,往会场看了一眼,激动地在后台踱起步。
相较于旁人的忐忑,米勒身旁站着的男人看上去要平静很多。
这是一次以少数族裔为受众的演讲,也是钟浅锡首次为州内竞选的同僚站台。
两年前,老施密特身体熬不住,从区域内退了下来。钟浅锡接过这一棒,彻底从洛杉矶搬到达拉斯,开始走进政治舞台。
对于他的出现,德州方面产生过很多争议。有保守派认为,钟浅锡关于少数族裔的政治主张过于激进。还有的认为,他这样的混血面孔,应该留在洛杉矶。
但钟浅锡赶上了属于他的好时机。
全球经济都在下行,美国内部种族冲突也日趋紧张。尤其是在保守派居多的南部,失业率骤升,枪击案迭出。
白人在强调他们的诉求,相应的,少数族裔也在做着同样的努力。
钟浅锡的混血身份曾经是掣肘、是歧视的来源,如今却成了选区内少数派的身份认同。恐怕父亲死之前,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给最痛恨的儿子,留下这样的政治财富。
“议员先生,该您上台了。”团队的工作人员提醒道。
高大的身影整了整领带,迈步向前。
按照早就写好的演讲稿,钟浅锡开始讲述一个关于爱与认同的故事:“我出生在一个闭塞的小镇……”
一双双眼睛在看他。亚裔、拉丁裔、非洲裔。
而钟浅锡的每一句停顿,都让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he is one of us
这些听众需要这些。
对于这样的认同,钟浅锡理应感到自豪。这是他小时候,曾经无数次梦想过的:受到外界的认可、受到尊敬,站在最高处,尽情品尝权力的果实。
可如今他真的站在这里。
就站在他规划好的台子上,心里却仿佛空了一个洞,依旧血淋淋的。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钟浅锡在讲爱,但他并不懂那是什么。
无数个不眠的夜里,他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尝试去寻找答案。
最接近的解释,也许是在五年前的忏悔室里,道尔神父给他的。
“爱是恒久忍耐,是恩慈,是凡事相信、凡事盼望,是不嫉妒。” [1]
但这和钟浅锡小时候背诵过的内容别无二致,他看不出帮助在哪里。
于是神父又问:“我的孩子,你在为她的离开感到沮丧——你爱她吗?”
钟浅锡难得陷入了迟疑。
因为如果按书上说的,爱是不嫉妒的话。
他做不到。
当那些从北京传来的照片、清清楚楚地显示姚安走在其他男人身旁时,钟浅锡依旧会想要去摧毁、掠夺,想要去控制。
这种灼烧人的本能,和书上写的“爱”,是截然相反的两件事。
“所以你更需要更克制。”神父如是说。
克制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可以不再受这样的折磨?
绳子捆在心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也许没有尽头,我的孩子。”神父眼睛里有怜悯。
因为就像哥布林前书里说的那样。
爱是永不止息。
……
棒球场里。
即便思潮翻滚,钟浅锡依旧有条不紊地讲到了最后。并且能够在收尾时微笑着,把手指向台边的同僚:“这就是我今天出现在这里、为乔治发言的原因。现在,让我们把时间交给他。”
在全场爆发出的浪潮似的欢呼声中,钟浅锡从台上走了下去。
“讲得太漂亮了!”老朋友克里斯围观了全程,从等候的人群中冲过来,“乔治这次要是能在州议会站稳脚跟,我们后面几年就都有指望了。”
钟浅锡点了下头,顺手松开领带。
绳子系得太紧,他需要空气。
休息室的门关上。
克里斯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心情一愉快,立刻唾沫星子横飞,开始提馊主意:“晚上去喝一杯吧,放松一下。我知道一家新开的店,姑娘特别性|感。”
和过去五年的每一天一样,钟浅锡照例拒绝了。
自从开始实行更严格的戒律,即便不是礼拜日,他也不会饮酒、抽烟、暴食、自渎,不为别的,只是试图保持肉|体和精神上的纯洁。
“我真不理解。”克里斯嘟囔道,“我当初只是建议你搬来达拉斯,又不是要你绝育。”
钟浅锡并不需要对方理解。
因为能够理解他的人,已经被他搞丢了,无处可循。
休息室里安静下来。
隔了半晌,钟浅锡忽然开口:“你觉得犯过的错误,可以被弥补么?”
“啊?”克里斯有点懵,“你犯了什么错?偷税漏税还是贿选赌博?快点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都不是。
算了,和这个蠢货是讲不通的。
于是钟浅锡笑笑,换了话题:“没什么。过段时间,我要离开达拉斯两天,有些事情要麻烦你盯一下。”
“去哪里?”克里斯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又到了祈祷的日子jsg吗?”
钟浅锡摩挲起十字袖扣,几秒后,才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吧。”
一周后。
飞机正在下落,姚安坐在靠边的位置,透过舷窗往外看。
云层缓缓劈开,时隔多年,一座熟悉又陌生城市逐渐展露出它的身影。
棕榈树冠郁郁葱葱,繁忙的街道上行驶着一辆辆小盒子似的汽车。远处山上,富人区的别墅鳞次栉比,浸在美轮美奂的日光中。
洛杉矶就在眼前。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经历过什么,它依旧那么美丽、依旧那么骄傲。
原住民、淘金者,墨西哥人、西班牙人、美国人——无数人驻足又离开,无数历史在这里更迭。对这片土地来说,一切都只是过客。
而对于姚安。
她曾经无数次构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重新回到这里,会不会觉得五味杂陈。
实际上,有,却并不多。
“这段视频是ppt讲完之后再播,还是放到中间起展示?”
“我做的竞品分析,要不要再过一遍?”
——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斩断了姚安所有胡思乱想的可能。
出差行程太过紧凑,前往洛杉矶的一路上,团队几乎没有人休息过。方案一遍遍修订,为了做见客户前的最后准备,到了争分夺秒的地步。
飞机滑行,起飞,再降落。
一万公里的距离听上去遥不可及,但就像苏粒第一次来北京看望姚安时,感慨的那样:“我还以为有多远呢,才12个小时,一下子就到了!”
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啪。
飞机停了下来。
接机的汽车早就等候在了国际到达的出口。
此行的甲方是一家跨国设计公司,参与建设过不少北美以及欧洲的很多地标性建筑。
“未来五年,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开辟亚洲市场。”负责接待姚安一行人的区域总裁说,“希望包装出一个本土化的品牌形象,是我们和贵公司合作的初衷。”
甲方需求明确,乙方的方案准备得也周全。
双方一拍即合,自然谈得顺利。
从品牌搭建再到概念包装,一项项策划过完,对方几乎没有提过什么苛刻的要求。
直到详细询问落地计划时,区域总裁看着ppt上的过往案例,像是想起什么,才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亲眼看过我们之前做的项目?”
“暂时还没有。”姚安和同事对视了一眼,给出一个得体的回答,“这次来洛杉矶,也是希望有机会能够实地造访。”
“那太好了。离公司差不多七公里就有一处,是我们前年和米洛大师合作的。”区域总裁边说,边打了个电话,“方便的话,晚餐之前正好可以去走一走,我叫助理安排一下。”
而到了地方,姚安才发现对方口中所说的建筑,不是商场或者体育馆。
是一间礼拜堂。
由著名设计师米洛操刀,15年开始施工,18年落成。整体呈钢化玻璃结构,就建在高耸的海岸上。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时间几近傍晚。
海上垂着低且密的云,夕阳从云彩间露出头,点亮了整间玻璃教堂的尖顶。光被无限折射,像是一片火烧在了无尽的水上,把四周焚烧殆尽。
矛盾但壮丽,一种近乎残忍的美。
“天啊。”小楚这边,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绝了。”
一片赞叹声里,姚安莫名晃了下神。
漫天遍布的火光,让她很短暂的想起了索多玛的覆灭。
可这太荒谬了。那个故事和眼前的建筑明明毫无关联,一定是长途旅行,让人精神疲惫。
姚安集中精神,继续听助理讲解。
“这个创意是出资人提出的。”陪同前往的助理唐妮介绍道,“据说是为了纪念他故去的亲人。”
从停车场往前走上几十米,才能看到礼拜堂的入口。
即便是工作日,那里依旧排起了长队,来参观的人不少,乍一数,足足有十二三个。
“这里算是新晋的网红打卡地了,因为夕阳和建筑物交错的效果特别别致,在ins上很火。”助理带着姚安他们绕开了正在摆姿势的人群,按下员工通道的对讲键。
“我是a&q建筑公司的唐妮,提前打过电话预约。”
片刻后,哔。
侧门应声而开。
“再往里,就能进入礼拜堂的内部。”助理唐妮说,“那里的结构更迷人。”
她说的没错。
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已经能够透过玻璃,隐隐看到礼拜堂内矗立的圣母像。雪白的大理石被夕阳燃尽,流下血泪。哪怕与那双悲悯的眼睛对视一秒,都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美得让人屏息,惊心动魄。
就在一行人克制不住、想要上前观赏的时候。
礼拜堂的工作人员拦住了他们,十分抱歉地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议员先生还在里面。他在祷告,不过应该快要结束了,大约还需要五分钟。”
据对方介绍,这位出资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达拉斯专程飞过来,独自哀悼他逝去的亲人。任谁听了,都要感叹一句爱的伟大,和对信仰的虔诚。
一行人不敢再打扰,于是乖乖在庭院里站定。
等候的功夫里,议论声却没有止住。
猜测愈演愈烈,多半是针对这位神秘又富裕的出资人的。
“死去的是不是他的爱人?”有同事好奇,又怕犯了忌讳,干脆用中文小声问道。
毕竟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还有人犹自惊叹:“什么样的人能够想出这样的创意?”
对于这个问题,姚安比旁人先一步有了答案。
因为不久后,礼拜堂的门就被从内部被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熟悉的香气蔓延。清冽、微苦,是生长在高寒地带的松木。
时隔五年未见,那个男人依旧是英俊的。
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的系到喉结下面,下摆服帖地收紧腰线。肩宽腿长的好体格,只是和先前比起来,略显瘦削了一些。
当然,时间还是在他的眉眼间留下了一些痕迹,存下几道很浅的皱褶。
——钟浅锡。
——这间礼拜堂的出资人,竟然是钟浅锡。
在看到对方的瞬间,这个蛰伏已久的名字,从姚安脑海最深处蓦地跳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男人,忘记了关于他的一切。
可一旦这三个字重新在心中浮现,它们依旧咆哮、尖叫、呐喊起来,几乎要撕裂姚安的灵魂。
不是她懦弱,不是她天真。
这是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僵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
而钟浅锡看到姚安一行人之后,脚步顿了一下,也停了下来。
惊讶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一晃而过,很快就被压了下去。钟浅锡开口,彬彬有礼地和众人道歉:“不好意思,是来参观的吗?让你们久等了。”
话毕,纯黑的眼眸转向姚安,目光多了一点额外的温存。
一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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