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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时间一晃,  三个月后。

        “十分抱歉,克里斯先生。”米勒坐在办公室里,左手的遥控器把空调调到最大,  右手的马克笔在行程表上圈出一堆红圈,脖子上还夹着一部手机,  “钟先生这周不在达拉斯,可能没办法和您一起出席宴会了。”

        对面呜呜噜噜说了什么,很是不满。

        米勒长叹一声,把金发抓得乱蓬蓬:“好的,  我明白,我一定把您的意思转达给老板。”

        这头好不容易刚刚挂断。

        叮铃铃,那头电话又响了起来。

        米勒看了一眼来电人,  发现是钟浅锡的政治伙伴,  于是立刻用最饱满的声线回道:“早上好,乔治先生!”

        而在听到对方诉求之后,对话变成了:“我刚刚和克里斯先生说过了,老板真的不在——是的,  我知道,州长先生今天也会到场。但是非常不凑巧,钟先生家里有要事,  必须得离开一阵子。”

        乔治听到是家里的事情,  领悟到了错误精神:“他回洛杉矶了?”

        “哦,不,  钟先生没有回洛杉矶。”空调冷风呼呼直吹,  也缓解不了米勒的焦头烂额,  “他去了北京。”

        横跨数个时区,  太平洋的另一端。

        达拉斯的夏天尚未结束,  北京的秋天已经开始。

        傍晚的温度微有些凉,姚安从写字楼出来的时候,刚好遇上一阵疾风,于是紧了紧衬衫衣领。

        她拿出手机,给一串号码发去短信:【你在哪里?】

        很快,嗡。

        屏幕振动:【我在一家商店门口,但我看不懂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能不能拍张照片给我?】

        【稍等。】一张蓝白色相间的便利店招牌图发了过来。

        【我知道了。】姚安辨认之后回道,【给我五分钟。】

        顺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前行,绕过skp商场,树荫的尽头是一间小便利店。

        钟浅锡就站在商店前的台阶上。

        “我以为你会半夜才到。”姚安开口,声线稍微有一点点僵硬。

        “飞机提前了一点。”钟浅锡笑笑,从台阶上朝她走来。

        他身形修长,天生的衣服架子。即便不穿西装,换成风衣,一样显得服帖妥当。

        这是自从洛杉矶回来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试一试做朋友,只是试一试——当这样的协议达成,一些对话也终于得以重启。

        钟浅锡的分寸感拿捏得很好。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并不会经常打扰姚安。即便是问候,也只是从很小的话题开始,比如天气。

        【我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北京明天会降温,记得多加衣服。】赶着去下一场会议的间隙,钟浅锡坐在车里,发出这样一条消息。

        一个小时,或者多半天——时间不是固定的。

        姚安忙完了,回复他:【好的,谢谢。】

        信任的崩塌往往只是一瞬,建立却需要漫长的时间。就像触碰贝壳里的软肉,碰一下,就会警惕地缩回去,只能等它自己慢慢长回来。

        一天接着一天,一个月接着一个月。

        钟浅锡一向充满耐心,可有些事情等到一定地步,也需要一些推进。

        所以上周末,姚安接到了这样一通电话。

        “我最近要从欧洲转机回美国,路过北京。”钟浅锡说,“如果你有时间,我们或许可以坐下来,一起吃一顿晚饭。”

        他以为姚安会拒绝,甚至为此准备了一套说辞,诸如很想尝一尝传统小吃、又找不到地方之类的。

        但让钟浅锡意外的是,姚安听完了他的发言,却并没有向他索要更多的理由。

        她想了想,竟然一口答应下来:“具体哪天?”

        ……

        便利店前。

        北方的空气里有一点点灰尘的味道,夹杂在晚高峰拥堵的噪音里面。

        姚安感受到来自钟浅锡直白又热烈的注视,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没带助理,也没带保镖。”

        “私人行程,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钟浅锡笑笑,“况且北京很安全。”

        也是。

        “那我们走吧?”姚安指了指南边。

        钟浅锡点头,两个人肩并肩向前。

        到了换季的时候,树叶子断断续续往下落,在人行道上垒出厚且软的一小层。走在上面像踩住云朵,偶尔遇上一两片已经干透的,又会发出噼啪脆响声。

        这是洛杉矶见不到的风景。

        经过红绿灯的时候,钟浅锡侧过脸:“还有多远”

        “几个路口就到。”姚安问,“走累了吗?”

        “没有。”

        钟浅锡只是感到了一些久违的愉悦。

        他希望这条路能够长些,再长些,没有尽头。

        传统小吃店的店面通常都不大。

        店里人多,坐不下。桌子板凳干脆摆到了外面,贴着砖墙摆出长长一溜。来吃饭的大多是胡同的老街坊,经常有推着自行车的路人停下来、和食客聊起天,也算是一种奇观了。

        “坐树荫底下吧,晒不着。”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递了菜单过来。

        钟浅锡把那张塑料纸转给姚安,心情很好地说:“你来吧,我看不懂。jsg”

        而在熟悉的地方,姚安果真也放松了一点:“你不是要吃传统小吃么,那就点炒肝和焦圈吧。”

        “好。”

        点好菜,姚安拿出手机,发了一阵微信,然后抬起头:“有一个朋友马上就到。”

        “谁?”钟浅锡微笑着问。

        “祁航。”

        这个名字冒出来的瞬间,钟浅锡顿了一下,看向姚安。

        对方同样回望过来,圆眼睛里意有所指。钟浅锡读懂了,那些心里微小的欢欣也就跟着落了下去。

        怪不得姚安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和自己见面。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场约会。

        这是姚安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是一场道歉局。

        而在对视的功夫里,吉普车八百里加急、轮胎快磨出火星子,“吱”地停在了胡同口。

        祁航从车上跳下来,一路小跑赶来了。

        他看了一眼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立刻喊老板加了把椅子,拖到了姚安边上。

        一张四人桌子,明明只坐了三个人,却挤得要命。

        “人都到齐了?”此时最高兴的应该属饭馆老板娘,“那我把菜上啦。”

        啪。

        炒肝被盛在脸大的瓷碗里端了上来,焦圈颤颤巍巍堆成一摞小山。

        姚安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钟浅锡。

        她在等他开口。

        钟浅锡不是说要做朋友吗?那就得拿出做朋友的风度。

        这是考验,也是诚意的象征。再说现在他和祁航大家半斤八两,谁也没占着男朋友的宝座。

        半晌后。

        钟浅锡从塑料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角,这才看向祁航,开口说:“对不起。”

        又过了几秒。

        祁航不想在姚安面前显得小气,于是勉强“呵呵”了一声。

        按道理,这应该是大团圆的结局。

        可气氛却越发焦灼,分明赶上是要斗鸡了。

        这样下去不行,姚安想了想,说道:“我去店里拿点饮料。你们要喝点什么?”

        话音刚落,祁航和钟浅锡颇有绅士风度地同时开口:“我去吧。”

        “我去就行。”姚安坚持。也许第三个人不在,和解就能顺利一些。

        离开之前,她特意给钟浅锡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谁污染谁治理。

        钟浅锡点了点头,像是完全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在社交上是有一些技巧和天赋的,于是姚安稍微松了口气,真的起身走了。

        胡同里只留下两个男人。

        祁航脖子一扭,根本不打算再看钟浅锡一眼——他十分不理解姚安为什么要和这狗男人做朋友。对不起辱狗了,钟浅锡连狗都不如,满肚子坏水!

        钟浅锡对着那个后脑勺,倒是什么也没说,继续一脸认真地吃起眼前的那碗烂糊糊。

        直到最后一小勺炒肝舀净,他抬起眼睛,从风衣内袋里,掏出支票本:“之前的那张你没有收。既然又见面了,我可以再给你写一张。”

        听上去是道歉,可祁航从里面品出一点不一样的含义:“我要你的臭钱干什么?”

        果然。

        钟浅锡听了,语气淡了下来:“我已经在尝试做一个好人了,别逼我。”

        空气瞬间变得冰冷,沉甸甸压了下来。

        祁航豁然站起身:“你又想干什么?”

        钟浅锡不出声,只是拿纯黑的眼珠望向他。单是这样的注视,足够让人脊梁骨发麻。

        祁航环顾四周,刚巧看到远处有个蓝色指示牌,底气一下子足了:“看见了吗?那边就是派出所。这里是中国,跟我念,中——国。你要是再干坏事,警察叔叔会把你抓起来的。”

        一番热血言论发表下来。

        钟浅锡蓦地笑了,眼角牵起很浅的纹路,笑意却并没有到达眼里:“是么。”

        祁航挑起眉毛:“怎么,你不信?”

        “没有,我信。”

        “那你笑什么?”

        钟浅锡没回答,站起身,拍了拍毛头小伙子的肩膀。

        呼。

        一把火被拱到了天灵盖。

        ——祁航原本就憋了满满一肚子陈年老醋,在姚安面前努力维持大度。这下彻底忍不住了,抬起胳膊,一把将对方的手挥开:“别碰我!”

        可没想到,就是这么轻轻一下。

        让钟浅锡捂着肩膀往后退了两步,眉头紧蹙,表情十分痛苦。

        祁航:……?

        自己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对方还是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

        什么意思。

        在这里搞无实物表演呢?

        对于这个疑问,祁航很快有了答案。

        因为几乎是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你们怎么了?”姚安怀里正抱着三只饮料瓶子,急匆匆跑过来。明显是没听见刚才的对话,只看到了争执的动作。

        “没什么。”钟浅锡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皱着眉回道,“被推了一下,好像是扭到了。”

        姚安愣住,开口问:“严重吗?”

        “有点疼,但是不要紧。我能理解祁先生的愤怒,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挨两下打也是应该的。”

        祁航这才醒过味来,感情自己是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于是急忙开口:“姚安,你千万别听这人胡说,刚刚是他先骂我的来着!”

        钟浅锡竟然很有涵养地再次向他道起歉了:“是的,对不起。祁先生,都是我的错,你应该动手。”

        晚风吹过,残存的树叶哗啦啦直响。

        祁航同志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只有如下六点可说:“……”

        姚安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也分辨不出孰真孰假。

        最后她叹了口气:“要不,还是先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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