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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不知不觉间,  一碗粥和一份肠粉全部吃完。

        肚子里饱胀,身上发暖。

        姚安放下汤匙,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分钟,  钟浅锡竟然还没有回到客厅。

        涂个药怎么会过去这么久,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  姚安站起身。快步穿过套房的走廊,停在了洗手间门前。

        隔着磨砂玻璃,隐约可以看见里面高大的身影。

        姚安抬起手,敲了敲门:“需要帮忙吗?”

        回答她的不是一句“好的麻烦了”,  或者“不用了谢谢”,而是一阵低沉的法语——钟浅锡正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语气严谨。

        姚安立刻收住声,  但对方已经听见了门外的响动。

        片刻后,  谈话被迅速收尾,洗手间的门开了。

        钟浅锡站在灯下,手从门把上收回来,衬衫没有完全理好。肩膀才上过药,  领口半敞,余了几颗扣子没系。少了衣衫的遮挡,雪松香气愈加浓郁。

        那些气息仿佛长出一只暧昧的手,  捏得人喉咙发痒。

        姚安移开眼睛,  清了清嗓子:“我看你一直没出来,还以为是你的药没涂好。”

        “没有,  已经好了。刚刚有点生意上的事情,  就留下来打了个电话。”钟浅锡仔细解释过后,  又问,  “饭吃完了吗?”

        “吃完了。”顿了下,  姚安补充道,“味道很好,谢谢你。”

        “那就好。”

        钟浅锡一边说,一边单手去扣那些开着的扣子。毕竟不是左利手,精细操作总归不大灵活,纽扣从他指间一次又一次溜走。

        姚安等了一阵子,没听见什么响声。目光挪回来时,发现这一幕,看不下去了。

        “我帮你吧。”犹豫了一下,她提议道。

        钟浅锡立刻笑了,点点头:“麻烦你了。”

        纽扣小小一枚,沾染了对方的体温,捏上去是烫的。

        随着她的靠近,,对方的呼吸就打在她的耳廓。

        姚安的指尖灼烧起来,需要找点话题,缓解逐渐蔓延的热:“这么晚了,怎么还有生意要谈呢?”

        “不是我的生意。”钟浅锡说。

        那是谁的?

        “是祁航的。”

        姚安听到这个名字,抬起头。

        手还停留在对方的胸口上,男人的话音带出细密的震动:“祁航不是在松城开了家西餐厅么?我的一个法国朋友和蓝带有合作,能为他的餐馆提供一些供货。这件事不经过我,他不会发觉,接受起来估计就不像支票那样困难了。”

        道歉这件事,并不单单只是口头上说一说而已。

        钟浅锡是真的思考过了,准备用实打实的行动去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这超出姚安的预期太多。

        以至于她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你知道原因的。”钟浅锡说。

        姚安的呼吸紧了一下。

        这绝对jsg不是她先前以为的不甘心——没人会为了一份被拒绝的不甘心,做到这样的地步。

        “你是为了把你的邦妮找回去,对么?”隔了一会儿,她说。

        钟浅锡不否认这一点。

        于是姚安又说:“我承认,我们是有一些地方相像。但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不是邦妮。”

        种族、收入、甚至是对世界的看法,都天差地别。

        钟浅锡开口,眼光柔和:“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非姚安不可?

        “因为你很珍贵。”

        类似的甜言蜜语,姚安早就已经不想再听。

        既然如此,那就听一听实话吧——钟浅锡没有试图让姚安去硬生生地接受这份赞美,而是从一段过去开始讲起。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出生在一个小镇。那里交通不算便利,只有一条公路穿行。”

        “生活实在太乏味,大人们吃过晚饭,就会坐在门廊上乘凉。小孩子们在道边玩耍,守着货车驶过,一辆、两辆、三辆。”

        无数尘土伴着车轮飞起来,又落下去,组成不断变化的光影。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去猜下一辆路过的货车的颜色,是蓝的还是红的。”钟浅锡说,“为此打上一品脱啤酒的赌。”

        “但我从来不会参加这样的游戏。”

        不光是因为打赌会浪费念书的时间,更是因为属于钟浅锡的车迟早会来,会带他去那座西海岸旁、流光溢彩的城市。

        单是想到这一点,苦闷的日子就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以至于钟浅锡曾经认为,这是所有饱含野心的年轻灵魂,共同的诉求,姚安也会如此。

        可五年前,姚安却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洛杉矶。

        “于是在和你分开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思考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能放弃那一切?”

        这是二十出头的钟浅锡,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起初我不能理解。后来我走了一些地方,见了一些人,才渐渐开始明白。”

        姚安确实和他有相似之处,可她并不是邦妮,因为她的内里不是空的,有她的坚持。

        她比他更有勇气,无论是直面自己的弱点、尝试去弥补那些曾经的错误,还是放弃物质上的诱惑,不再任由自己无止境地坍塌下去。

        这些勇气,是远比野心和欲望更闪闪发亮的东西。

        所以钟浅锡欣赏姚安,脱离了单纯的肉|欲,脱离了年龄的界限。

        这不是帆船俱乐部的一时敷衍,不是话筒前的一场政治演讲,或是为了狩猎而说的谎言。

        他是真的认为,姚安很珍贵。

        一番话讲下来,钟浅锡不再开口,洗手间里只有呼吸起伏。

        姚安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咔嚓,咔嚓。

        她的耳旁渐渐响起这样的细微破碎声,是建在沙地上的城墙生出一条狭长的纹路。

        就像钟浅锡无法否认他对姚安的渴求,姚安也无法否认那些来自钟浅锡的吸引。

        这是一种本能的、生物性的冲动。源于对方远超同龄人的体贴、丰富的阅历,和近乎完美的涵养。

        在过去的五年里,姚安短暂地交往了一些男生,也有过一些甜蜜的时光。越是如此,她才越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另外一个钟浅锡了。

        他和她从前见过的、以后将要见的人,全都不一样。

        抗拒和依恋搅成一团,根本分不清彼此。

        这种感觉太复杂,就好像她和钟浅锡明明一个从路易斯安那出发,一个驶离松城,看上去是如此不同。可他们又在同一辆车上,旅程的起点都是出生,终点是死亡。

        在这条路上,他们渴望陪伴、渴望理解、渴望被认可。

        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货车摇晃着前行,钟浅锡已经三十五岁,姚安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生。一辈子很长,也很短。意外随时会到来,不应该无限度浪费在考验和怀疑上面。

        总得有个结束。

        现在是那个时刻吗?

        姚安理顺思路,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她决定抬起眼睛,直视钟浅锡:“我可以相信你吗?”

        换言之。

        你是值得信任的吗?

        是,或者不是。

        她只要一个坚定的答案。

        钟浅锡读懂了姚安的表情。

        他收回视线,沉思片刻,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抬起本应受伤的右手,把衬衫重又掀起一点来,露出背上暗红色的、交错的瘢痕。

        姚安在看到那些一条一条、像是死去蛛网的伤疤之后,怔住了。

        一张医嘱能被开出来,自然有它的道理。

        钟浅锡也的确是受了一些伤,在这件事上他没有撒谎。

        可几乎一模一样的伤痕,姚安曾经在钟浅锡的胳膊上见到过,就在三个月前、在洛杉矶重逢的夜里。当时的钟浅锡对她说,那是来自忏悔的拷打,是他尝试解脱精神上苦痛的方法之一。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今天的医院之行,压根和祁航一点关系也没有。

        钟浅锡不过是利用旧伤,随手把情敌支开,博取姚安的同情而已。

        这个老奸巨猾的骗子。

        姚安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

        再开口时,她说:“你坏透了。”

        “是的。”钟浅锡承认,“我坏透了。”

        丛林里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不杀死对手,就可能被对手反扑。他只能竭尽所能地伪装,避免暴露太真实、太丑陋的面孔。

        虚伪吗?

        当然。

        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又要亲手拆穿自己搭建好的完美骗局?

        在这个问题上,钟浅锡没有过多解释什么。

        也许比起无休止的设网、捕猎、等待,他偶尔也会希望煎熬结束得早一些。

        又或者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他也期待一些勇气和改变。

        所以他把绳子交给了姚安。

        行善者获福,为恶者得祸。

        勒死他,或是赦免他。

        全看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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