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高下立断

早自习是政治。

        政治老师叫陈远，苏柠悄悄告诉越无眠叫他老陈就好（没错，越氏兄妹的前桌是苏柠和另一个男生），一个体型富态的地中海大叔，两鬓斑白，手握教鞭，迈着方步，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挥斥方穹。满口的“物质和意识的辩证关系”“实践和认识的辩证关系”“真理的条件性和具体性”之类，听的越无眠一愣一愣。

        越不寐还好一点，毕竟他那么多法理学论文不是白写的，世界历史中有关法学的部分也不是白学的。不都说“政史不分家”嘛，他倒比从小生长在华夏的华裔还要自在。

        这不，这大哥已经开始和老师杠上了。

        “老师，我觉得你刚才说的有待商榷，所谓规律，就是事物运动过程中固有的本质的，必然的，稳定的联系，规律是客观的，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没有规律的物质运动是不存在的，所以我认为……”

        老陈听得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理论上来讲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我们现在研究的是物质和意识的辩证关系，你说的是规律的客观性和普遍性原理及方法论，就是……”

        “但是老师，我们现在讨论的难道不是辩证唯物论吗？你这么说……”

        老陈和越不寐杠着杠着上瘾了，干脆把越不寐请到讲台上，两人愉快友好地就规律的问题讨论了一番，接着发现了光用嘴说不过瘾，于是开始画思维导图，老陈画框架，越不寐在一旁提出质疑与做补充，好好的一块黑板，很快变得花花绿绿红红紫紫，看得人头晕眼花，效果堪比色盲色弱测试图，还是最全的那版，可以拿去参加吉尼斯世界记录了。

        全班同学都震惊了好吗？

        他们完完全全听不懂讲台前的两人在交流什么，本来一开始都死死盯着越不寐，可是人家忙着杠精没空搭理他们，只有一个挺拔的背影。于是全体调转进攻方向，统一转头，直直盯向越无眠，好像无声的控诉，又好像泣血的悲鸣，瘆人的很，把越无眠吓得不轻。

        波斯猫注视jpg

        封迢看着前桌女孩茫然不知所措的慌张表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越无眠转过头来，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你干什么。

        封迢也不慌，低低问道：“西欧地域不是信基督吗？”

        越无眠悄声回道：“信是信，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基督教徒，哥哥他是无神论者。”

        “你呢，你信耶稣吗？”

        越无眠看向封迢，少年的眉目很温和，璀璨的眼底是真切的疑惑，看起来，是真的很想知道。

        她的声音里掺进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信仰。”

        越无眠重新看向黑板，越不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和他有共同语言的人，比较兴奋，思维导图已经快要延伸到墙上了，越不寐还在顽强抵抗，在角落里疯狂挣扎，字小的连他自己应该也看不清，她突兀地笑了一下，声音比尘埃还轻，甫一开口就被风吹散在阳光里，封迢倾耳，努力辨认出，她说的好像是——

        “活下去都艰难，还要信仰做什么？”

        封迢默默注视着面前少女的背影，清晨初升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本就清丽绝美的身影显得更加脱俗，封迢却再没有哪一刻，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样浓烈的悲伤，也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这个少女，拥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

        他们果然，是相同的人啊……

        和越无眠有着同样的童年却依旧没心没肺的越不寐现在还是激动，他还有一肚子的补充要写，可惜黑板上是真没地方了，被他的字挤的满满当当，针都扎不进去。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心想学术交流会可算结束了，但打死也没想到，越不寐抄起黑板擦，把“真理的条件性和具体性”唰唰改成了“theconditionalityandconcretenessoftruth”，然后又唰唰几下，把思维导图上但凡中文名称比英文名称长的都改成了英文。

        全班同学：…………………………………………

        越不寐，节约大师，省字专家，王中王，是个狠人，惹不起。

        这下不止同学看不懂，老陈也看不懂了。

        他委婉地出声提醒：“咳咳，那个，越不寐同学啊，你真不愧是在海外长大的啊，这英文写的真不错，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啊，老师……和同学们，也看不懂啊。”

        同学们：不我们不配参与专业的学术研讨会，您们继续。

        越不寐暂时停下，看了看自己的书法，歪了歪头：“……isithardtounderstand（很难理解吗）”

        他看向自家妹妹，后者极其肯定地向他点了点头。

        越不寐虽然不理解这哪里不懂了，但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妹妹，说道：“好吧，那我就来教教你们，dialecticalmaterialishodologyofobjectivityanduniversalityoflaw是规律的客观性和普遍性原理及方法论……”

        老陈认真地听着，还时不时跟读：“principleandmethodology……”

        最后，等到下课的时候，全班同学已经开始集体怀疑，这上的是政治课还是政治学术会议还是外语课了。

        更别提老陈也和越不寐一样，心潮澎湃，激动无比，因为很久没有这么合自己心意的学生了，离开前还依依不舍地拍了拍越不寐的肩膀：“不愧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和当年的我自己比起来，真是高下立断，高下立断啊！好，好，好！以后你就是政治课代表了，下节课我们继续，继续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我的妈呀，下节课还来？！

        老陈刚走，全体波斯猫就齐齐离开了座位，把越不寐，准确来讲是越无眠与越不寐的座位围了个水泄不通。

        “海外的教学水平这么高的吗？”

        “哥，你是真牛，老陈可是一中出了名的难接近！”

        “不愧是在西欧地域长大的啊，外语水平……太强了！”

        “规律为什么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

        在一群齐齐夸赞的声音中，出来一个正正经经问问题的人，就十分的显眼。

        苏柠充当了越氏兄妹的发言人，笑着把那个人拉出来，为两人介绍道：“这是我们班原来的政治课代表，晏暄，我估计啊，他刚才是唯一一个听懂你们在说什么的。”

        晏暄是个很阳光的清秀男孩，长相也是相当帅气，眼睛很大，皮肤白皙，高高瘦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虎牙，他对越不寐说道：“你很厉害，真的好厉害，我自愧不如，高下立断啊，但是我听完了全程，就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规律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理论依据是什么？”

        越不寐一天之间连接遇到两个知己，十分激动，深知一时半会说不完，干脆拉着晏暄，跑出教室，不知上哪去深入交谈一番了。

        同学们的热情并没有因为正主的消失而减退，话题很快引到越无眠身上。

        越无眠一见到大事不好，连忙从越不寐的书包里把他写了一半的法理学论文《法社会学视野下媒体监督与司法公正的关系》拿了出来：“大家看看就知道了，他这纯属是个人爱好，不是我们原来的学习内容。”

        同学们看完，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不愧是“靠成绩”考进帝国第一贵族学院伊顿公学的人啊……

        真是比不了啊比不了。

        高下立断，高下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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