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幽淡的光影里，她慢慢踱步走过去。

        这几日玩乐忘形，都想不起还有这一茬。

        孙曲鸾走到阴影边缘，看了一眼他在壁影里暗色的眼睛，右眼上像蛛网一样缠布的纹路吸引着她的目光。

        他今日只束了一半头发，剩下的披在肩后，忽略他受伤的眼睛，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画中美人，男的，谪仙一般。

        她道：“你好了？之前伤得那样重，为什么不说？”

        她看起来没人性其实还有一点人性，看起来没道德，其实还剩一点道德。

        夜七在她走近时，下意识屏息，听到她的问话，才深吸一口气跪下身去。

        “多谢殿下照料，属下当日临阵昏厥，请殿下惩罚。”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常年行走于黑暗中的压抑。

        孙曲鸾也跟着垂眸，他今日没有用绑带，束了一个黑色发冠。

        发冠本身不张扬，但放在他的头上，好像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光芒底下是如瀑的青丝，在幽深的黑暗中延展。

        孙曲鸾伸手——

        果然如她想象中一样顺滑。

        夜七浑身一震，抚过头顶的手让他血液凝固，头上好似压着一座让人无力反抗的大山，他僵硬得不能动弹。

        最后一段发丝在她手下滑落，孙曲鸾收回手，满意地看着不敢动弹的人。

        拒绝她，现在还不是只能承受。

        她恶趣味地想挑起他的下巴，刚触到带着凉意的肌肤，她却被烫着似的收回手。

        孙曲鸾看着手指发愣，她虽然不讲规矩胆子大，但是这样带着狎昵的意味接触一个男子还是头一回。

        她放开了手，夜七却抬起头来。

        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他面上冷了许多，眼睛上的红色暗纹隐隐发亮，一丝屈辱和倔意一闪而过。

        孙曲鸾突然笑了，她让他起来，问他这几日做了什么。

        夜七目光落在地上，话音有些冷：“属下就守在主院中，府里没有出现过可疑之人。”

        他起身之时有些凝滞，应是伤势还未好全，她突然想起自己到三皇姐府上的第二日，华思派人送来她常用的枕头时还带了一句话。

        说夜七伤势未愈，硬要下床，只能吩咐他按时出现用药，刘御医称他至少要休息一月之久才能复原个七七八八，华思就没让他来三皇姐府上守卫。

        他恢复了一些便急忙下床，肯定是恨死了那张床，可她并未给他安排其他住处，华思也不会越过她去做事。

        “你平日里怎么洗漱？”她好奇道。

        眼前的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干净，不管是第一次见他，以及他受伤之后，抑或是现在，他干净地可以融进虚空里。

        夜七按实回答：“照常洗漱。”

        孙曲鸾挑眉，又道：“用的府里哪口井水？”

        这回夜七沉吟了一瞬，才道：“后院竹林旁的。”

        孙曲鸾笑了，挺聪明，那里人迹罕至又非常隐蔽，而且井水清凉净透，她曾经想把主院修在那里的，后来被风水师否了。

        她又问：“你怎么睡觉？怎么换衣服？怎么吃饭？”

        夜七答：“白日里危险度低，会找时间浅眠。每日申时末府内换防时两队人马会交叠巡逻一刻钟，城防兵也正好巡到府外区域，属下会趁此刻回一趟悬命司。”

        孙曲鸾点点头：“那吃饭呢？”华思可能会安排，但他这样又是白天睡觉，又是回去换衣服的，厨房可不等人。

        夜七道：“属下夜晚进食，已有准备。”

        孙曲鸾他看犹豫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吃的去处，她从不吃宵夜，晚饭结束厨房就熄了灶，晚上只能找到冷菜冷饭，再说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去厨房偷偷摸摸。

        她没再问，让夜七跟她走。

        窗户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她撩开书房的帘子走回自己的房间中，确认后面的人乖乖跟着，走上前打开通往内室的门。

        千莲住在另一间厢房，孙曲鸾看书时把她打发了回去，内室黑黝黝的，没人点灯。

        孙曲鸾试探着走了一步，正好被门槛绊倒。

        这门槛不足一尺，但绊你的时候可不讲道理，她失去平衡向前扑去，忙乱地挥了两下手却什么也没抓住。

        正要心一横眼睛一闭，却被人提着后领子拉起站住了。

        真的是提着后领子，胸口被收紧的衣襟勒得生疼，她连呼吸都吓忘了。

        她站着不动，身后的夜七也有些手足无措。

        夏天穿得薄，他刚刚捏在手里的就是一层薄纱，指腹上还有肌肤的热度，幸好薄纱质量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夜视能力过人，如果没拉住，她的头会摔在一个坚硬的高脚架上，上面是易碎的青釉瓷器。

        孙曲鸾缓了一会，伸手将衣服扯回原位，回头看他一眼，这一眼没什么情绪。

        她其实是有些恼意的，是她没看清摔了不错，扶下肩不行吗，非得跟拎小猫一样

        她转回头撇撇嘴，迈步朝宽敞的地方走。

        夜七犹豫一瞬，道：“殿下稍等，属下先点灯。”

        孙曲鸾点点头，怕他看不见，正想出声，他已经擦过她的身侧往屋内去了。

        借着门口一点点淡光，孙曲鸾很快适应了黑暗。

        她能看见夜七模糊的身影在屋里悄无声息的移动，灯笼罩里没有蜡烛，他只好到箱笼和抽屉里翻找。

        孙曲鸾眯起眼，不管他是开箱子还是关抽屉，她听不见任何声音，要不是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动作，根本察觉不出屋里还有个人。

        不久之后，榻边点起了灯。

        昏黄的光洒了满室，她踩着地毯花纹往前走。

        “跟我来。”

        穿过长长的内室，她来到另一个侧间的门前。

        这处主屋是对称的，两边各有一个侧间，结构一样，装潢一样，却又大不相同。

        孙曲鸾推开门走进去，从善如流地指着小榻旁和桌前的灯座让夜七去点，自己坐在一尘不染的椅子上翻了一个空杯子，又把它翻回去。

        这里没住人，壶里没水。

        两盏灯亮起来后，周遭景色一览无余。

        上好的黄花木，红木，乌木等家具随处可见，其余，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是一座空屋，毫无生活痕迹，床架子空空的，连帐子也没做。

        孙曲鸾敲着隔了一位的桌面叫人坐，道：“你以后就住这里，入夜睡，鸡鸣起，和我一样。公主府守卫对你形同虚设，但你这样身手的人不多吧，古往今来，刺杀之事，要么在外面，要么下手的是身边之人，我院子里就两三个丫鬟，她们三个一起上才弄得死我，这种程度的风险你应该能避免吧。”

        夜七站在她身侧听着，她一掌把他推到椅子边上，不耐道：“坐啊！你脸色惨白的像马上就要过去了一样，今晚你准备吃什么？”

        夜七深吸一口气，没坐，没什么感情道：“烧饼。”

        孙曲鸾望向他，如果不是因为不得不低头，他现在肯定臭脸了，她目光扫过他绷起的嘴角，轻轻笑了。

        她低头收回不怀好意的笑，伸手向他的腰间而去。

        四指灵动，抓他的痒痒肉。

        她只感到指下的部位越绷越紧，却一点受不住的哼声都没听见。

        她疑惑地抬头看他，这人没痒痒肉？可真没意思。

        夜七看着远处，脖子上突起的青筋暴露了一切。

        孙曲鸾嘎嘎笑出声，正想继续作弄他，却发现他耳朵尖都红了。

        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满足了许多，终于大发慈悲松了手。

        “你在这等着，我去叫桌菜，养伤就吃点清淡的吧。”

        孙曲鸾走到门口，唤来千莲，让她去厨房叫菜，千莲问她要什么主食。

        她想了想：“粥和米饭都备一点吧。”

        千莲点头离去。

        等孙曲鸾走回去，夜七还在原地站着。

        他的身量很高，常年习武让他脊背挺直，而且本身身材优越，肩宽胯窄，被一身黑衣包裹，更是显得修长有力，劲瘦含威。

        孙曲鸾走过去，觉得这人死倔得像头驴，她站到桌边，把从炉子上提的药膳放到茶托里。

        对他道：“夜七，前些日子不小心让你吸多了香料，想来是极其伤身的，你需要一些补的吗？鹿肉，甲鱼，海参蛋羹，冬虫夏草炖雄鸭？别客气，厨房里都能找来。”

        夜七刚褪下去红，一下全涌了上来，连脸颊都红透了。

        他憋着气，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孙曲鸾，稍顷，又赶忙侧开眼，眼里被憋出一层水雾，暗红已转成腥红。

        孙曲鸾还在等着他回答，夜七缓和了一下情绪，哑着嗓子道：“不用。”

        又憋屈又生硬，简直像是从嗓子眼逼出来的。

        孙曲鸾神色非常自然，不在意道：“行，那你把这个药喝了吧，就是一些杜仲，淫羊藿，阳起石什么的。”

        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些什么东西，夜七刚有了血色的脸又迅速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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