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 慕夭之死

沈柠坐在马背上，这匹马明显是少见的良驹，驮着两个人依旧追风踏月一般速度极快，带她和慕夭直奔往前。

他们去的方向是海边。

慕夭低声说：“那里有船在等候，船上是你认识的人，柠柠可以去辽东寻你的人……你定有法子的。”

终究是他救她出宫，沈柠顿了顿，问：“那你呢？”

他明显是萧南瑢的人，如今背叛萧南瑢，以萧南瑢的性子，他怕是没有活路了。

但他好歹是天心教教主，应该不至于走投无路。

可就在这时，沈柠却忽然觉得背上一沉……慕夭居然往下压到了她后背上。

沈柠蓦然皱眉，可也是这时，她猛地察觉到慕夭的呼吸频率不对劲。

“你受伤了？”

她回头，就看到慕夭惨白如纸的侧脸。

他艰难扯了扯嘴角：“嗯……”

萧南瑢太了解他，杀他不好杀，便拿沈柠当幌子……萧南瑢知道，他便是死，也不肯沈柠出事的。

沈柠下意识要勒住马缰停下来，却被慕夭一只手制止，他的声音已经有些轻飘飘的：“别耽搁时间，柠柠。”

沈柠心里忽然涌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很快，他们到了海边。

这里不是大渡口，只是一处浅湾，停靠了一艘不大的福船，等到他们靠近后，船上立刻出现几道身影，为首一人沈柠立刻认出来，是怒娇龙。

下一瞬，怒娇龙带人上岸迎过来：“教主，王爷。”

便是两人已经易容，可怒娇龙知道自家教主的本事，也能猜到另一个人是谁。

马匹停下，沈柠忙说：“小心些，他受伤了。”

话音未落，便觉后背一轻，慕夭竟是直接软软往下滑倒，然后被怒娇龙几人连忙接住。

沈柠立刻翻身下马，正要查看慕夭伤势，就听到怒娇龙低呼了声：“教主……”

也是这一瞬，沈柠看到了慕夭心口刺出来的一截箭尖……他被一箭穿心而过，却哼都没哼一声，若非先前他脱力，沈柠甚至都不知道他受伤了。

沈柠是医生，她知道，慕夭这样的伤救不了了，他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是因为那箭矢刺过后堵住了血管……一旦拔出，顷刻间就会毙命。

而不拔箭，他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怒娇龙眼圈泛红，咬了咬唇，然后拽着那几个人避开到船上，留给慕夭与沈柠说话的声音。

沈柠的心有些乱。

一个人因为她即将死在她面前……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情形，她有些怕了。

“你、你是天心教主，会很多异术，你、你还有没有办法？”

沈柠语速很快：“你试一试，上次中箭坠下城墙你不是都活得好好的，你……你们不是还懂蛊术，应该有法子的吧？”

“你试一试？”

沈柠心里恐慌，声音也有些发颤。

慕夭骗过她，算计过她，也帮过她……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他的一切，因此，这一刻的心情愈发复杂难辨。

慕夭将沈柠的慌乱看在眼里，唇角缓缓翘起：“真好，柠柠不想让我死的，对不对？所以，你也没有那样厌恶憎恨我，是不是？”

沈柠嘴唇动了动，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要死的是慕夭，可他此刻却居然在安慰沈柠：“别难过，柠柠，我与定王约定了的，我确保你的安全，他答应，在他掌权后，废除奴役制，让像我们一家的人们，都能像人一样活着……如今，我做到了。”

“我还救了你，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吗？”

慕夭笑着轻喘了口气，轻声说：“柠柠，我真的，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要伤害你……我没有别的办法，有很多人相信我，等着我去改变他们的命运，那些东西太沉重了，我别无选择柠柠……”

“二皇子当初告诉我们，他会做一个宽仁勤政的明君，他会废除奴制，会给像我、像我们一样的奴役一条生路，再不让人活得比畜生还低贱……”

慕夭嗤笑：“可他如今却要将整个辽东送给外族，我差点成了助纣为虐的爪牙和刽子手，屠戮和我一样的卑贱者。”

“柠柠，我上次说的也是真心话，这个世界，该交给你这样好的人才是，定王也勉强可以吧，他比不上你。”

慕夭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依然在笑：“……这些年，我做了很多错事，也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

“柠柠，别恨我，别讨厌我了，行不行？”

沈柠知道他撑不住了……

他们做了许久的敌人，可这一瞬，她却满心酸楚。

或许是看了太多人的无奈和身不由己，亦或是知道他生的艰难活得痛苦……她并不想看着这个人就这样死去。

尤其还是为救她而死。

慕夭低声央求：“柠柠，别恨我了，行不行？”

沈柠眼圈红了，她点头：“好……”

慕夭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堪称艳丽的笑容，他轻喘了口气说：“真好。”

“柠柠，如果真的有奈何桥，我一定不会喝孟婆汤的，我要记得柠柠……若有来生，我要记得你，我想做个可以真诚、干净的认识你的人……柠柠，到那时候，我们做朋友吧，好不好？”

沈柠闭眼，眼泪落下，她说：“好。”

“那我们拉钩。”

慕夭举起手，小指勾了勾：“拉钩了，你就不能变卦了柠柠。”

沈柠吸了吸鼻子，伸手勾住他尾指……慕夭眼角绽放出极致的喜悦和幸福，他说：“真好……”

清瘦修长的手蓦然滑落，总是带笑的眼中光彩逐渐变得暗淡，他软软靠到沈柠肩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唇角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沈柠怔怔看着怀里的人，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他是为了救她而死的！

“王爷……”

怒娇龙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沈柠身后，她眼圈有些泛红，轻拍了拍沈柠的肩膀：“教主已经走了。”

“教主之前告诉我们，若他死了，便将他葬于大海。

他说他困于囚笼，经历诸多污秽，想寻个最干净自由的去处……”

沈柠轻吸了口气，点点头：“好。”

片刻后，福船驶离岸边。

在驶入海域后，一艘小舟被放入水中。

沈柠让怒娇龙带来的人给慕夭换上了他最喜欢的红衣，身上盖了薄薄的毯子，怒娇龙给慕夭手里攥了银裸子。

她吸了吸鼻子，对沈柠说：“让教主带着钱上路，万一遇到难缠小鬼也好打点……如今没人在身边，别让他受了刁难。”

沈柠闻言，噌的便将自己头上的金簪拔了下来。

是慕夭给她准备的首饰里的，最大最值钱的那个。

将金簪塞进慕夭青白的手中，沈柠抿唇低声说：“多带些……免得不够用。”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眼泪滴落到了慕夭手上，连忙想擦掉的时候，小舟已经被海浪推开。

几人静静看着那艘小舟被海浪慢慢拉向大海深处，海风微咸，一片寂冷……

福船行驶了两个多时辰后，沈柠让怒娇龙将船靠岸，怒娇龙惊愕不已：“王爷，我们现在难道不应该尽快离开吗？若是慢一步，被围了怎么办？”

沈柠摇头：“他们传令的速度比船快多了，前面的海域应该过不去了。”

怒娇龙眉头紧皱：“那怎么办？”

沈柠提了提嘴角：“我们已经出了城，如今只要不往上撞，只是想躲藏的话不算太难，不要担心，我来想办法。”

说完，她问怒娇龙：“有纸笔吗？”

怒娇龙连忙点头：“有。”

接过怒娇龙拿出来的纸笔，沈柠开始写信。

将写好的几张纸分别塞进空白的信封里：“待会儿我们靠岸后，你随便寻个人将这些信送出去，尤其是这封，送到徐阁老家的徐宅，不必等回信，送去就行。”

随便寻个人只是送一封信，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怒娇龙接过信用力点头：“是。”

沈柠温声道：“多谢。”

怒娇龙连忙摇头：“王爷千万不要这样客气，教主他……他曾经告诉过我们，万一以后他不在了，让我们万事都听王爷的，说跟着王爷才能活下去……”

想到慕夭，沈柠再度沉默下去。

同一时间，京城，皇宫，未央宫中，萧南瑢坐在内殿桌前，徐之翊站在对面：“京外两百里海面全都封住，陆地上也尽数封路了，没有任何踪迹。”

看了眼萧南瑢的面色，徐之翊笑了笑：“她出宫那一刻就注定了，殿下不可能再将她捉住，殿下若是再坚持封锁，怕是会引来非议。”

萧南瑢面无表情：“非议便非议，本王不在乎。”

原本只能远远看着也就罢了，可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能得到沈柠，却偏偏有人不知死活偏要横加干涉。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慕夭死有余辜！

就在这时，萧南瑢胸腹蓦然一滞，未及反应便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接着胸腹间便是一阵抽痛如绞。

只闷哼了声，萧南瑢就说不出话来了，伏在桌上冷汗不停往外冒。

徐之翊大惊：“殿下，您怎么了？”

反应上来，他连忙朝外边喊：“快宣太医来。”

半晌过去，萧南瑢躺在榻上，面若金纸。

太医院院使眉头微蹙：“的确是毒……只是这毒来的奇怪，下官未曾听闻，恐怕需要些时间。”

就在这时，侍书窜进来：“殿下，徐阁老那边派人过来了，说是有人送了封信，是给殿下的。”

徐之翊皱眉：“什么信，拿进来。”

他爹刚已经知道二殿下中毒，这种时候还让人来送信，必定不会是小事。

侍书将信拿进来，刚缓过气来的萧南瑢伸手接过，心里莫名冒出个预感，等他拆开信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先是神情骤冷，接着便是气得冷笑一声。

“沈柠！”

两个字被他说的颇有一番咬牙切齿的滋味。

徐之翊看了眼二皇子爱恨交加的复杂神情，有些好奇：“何事啊殿下？”

萧南瑢劈手将那张纸扔过来，徐之翊伸手接过，看完便是挑眉失笑：“原来是沈柠下的毒……”

这便是沈柠让人送到徐家的信，信中说了二皇子萧南瑢中毒，这会儿差不多该毒发了，让萧南瑢将元月他们放了，且不许使诈。

沈柠还说，她在叶恒那里留了方子，告诉叶恒回头会有人来拿，无论来的是谁，十二副方子，每十日给一副，因为这方子是解药的同时也是另一种毒药，只有十二副方子全都用完，才能彻底解毒。

所以算下来，萧南瑢想彻底解毒，需要四个月！

在这四个月中，若是萧南瑢追堵围杀或者给元月他们下毒……他都别想要后边的解药了。

一步一步，滴水不漏。

徐之翊啧了声：“我先前就跟殿下说过，沈柠心善，但不是没有城府，她不会主动害人，但也不是老老实实任人设计的性子……殿下却是色迷心窍了。”

萧南瑢本就因为沈柠给他下毒而满心冰冷挫败，再听到这话，抬眼看向徐之翊：“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他扯了扯嘴角：“你喜欢沈柠却不得不远离她，本王却不必，徐三爷很嫉妒吧？”

徐之翊神情微僵，可接着又是勾唇：“殿下说笑了，下官便是嫉妒，也该嫉妒定王，不是吗？殿下是被她下毒威胁的人，下官怎会是非不分嫉妒殿下。”

萧南瑢的面色瞬间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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