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不要怕

沈柠是在大婚后第三个月的一个清晨察觉到自己要离开的……

其实婚后这些日子，她精神越来越差，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醒来，萧南谌都在她身边。

刚刚继位，本该是最繁忙的时候，可萧南谌却始终陪在沈柠身边，沈柠醒着的时候，带她游山玩水，睡着的时候，就在她身边批阅奏折。

有一次沈柠其实醒来了，她看到在她面前总是温柔平静的萧南谌拉着她的手，在无声落泪。

他自婚后从未说过什么，在她面前也总是笑着的……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却在哭。

无声的恸哭……

沈柠心里难受，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闭上眼逃避。

她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原身不是在入冬前死的嘛，可现在，才堪堪入秋啊……太坑了吧。

她与萧南谌如今在北海府原来的王府之中，萧南谌带着她一路游玩，从京城到辽东，看日益安稳繁华的大宣江山美景。

明明是以前走过的路，可当初要么是随着沈青柏流放，要么潜伏逃亡，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沿途的风景这样好。

萧南谌陪着她到了北海府，看到了北海府的大丰收……除了马铃薯之外，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农户正在收玉米。

金黄的玉米穗比不上沈柠前世见过的粗壮均匀，可在这个世界来说，已经是堪称可怖的高产。

原野上，百姓们依旧忙碌辛苦，面上却不再是绝望麻木和愁苦，他们在笑着，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真好啊！

这样一想，其实她这两年也没白来，有了身边相濡以沫的爱人，有亲人好友……还有了这么多的成就，给无数人带来希望，这两年偷来的时光，她没白活。

也是因此，察觉到自己真的到了要走的时候，沈柠的心情已经平和许多，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至亲至爱。

不过也没什么，人的一生本就是在不断的分离……她已经不害怕了。

靠坐在北海王府卧房窗边的榻上，沈柠对七月说：“去叫阿南。”

小七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眼睛瞬间就红了，不发一语转身往外跑去。

萧南谌是在沈柠睡着时抽空出来见如今担任辽东都指挥使的谢允城，听对方汇报辽东这段时日的状况。

七月直接冲进花厅的一瞬，萧南谌的心忽然重重揪了下。

他蓦然站起来，努力维持着镇定：“怎么了？”

“皇后娘娘找您……”

心里那股抽痛越来越明显，萧南谌话都没跟谢允城说完，转身快步冲出花厅往后院赶去。

他几乎已经是在用跑的……

冲进卧房的一瞬他才勉强稳住气息，喉结动了动，努力露出笑脸：“柠柠，你醒了。”

沈柠静静看着他，便是再怎样平静，却掩不住满满的依恋与不舍。

这样好的人，他们都还没有好好陪伴彼此，好不容易走过风雨，却要面对离别。

奈何天命有定。

萧南谌脸上的笑容缓缓凝滞，他的心跳越来越慌乱，往前两步跪坐到沈柠榻边抓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柠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七月，去叫豆豆来……”

“阿南。”

沈柠温声说：“不叫旁人了，我们说说话。”

只一句话，都说的颇为费力。

萧南谌看出她比以往更甚的虚弱，眼睛瞬间红了。

“柠柠、柠柠……”

“阿南，人生就是如此，许多的始料不及，许多的身不由己，你可以难过，但你要记着……我想要你好好的。”

七月转身站在门口，眼泪哗哗的流。

院子里，跟着一同出来的元月他们缓缓出现，站在院子里，一片寂静。

元月看着屋子里，他知道她要离开了，可他现在甚至不能陪在他身边。

不过没关系，他会永远追随她。

陛下是皇帝，旁人也都有自己的人生，他不一样，他什么顾虑都没有……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陪着自己想陪伴的人。

所以，没关系……

“没关系的，阿南。”

沈柠伸手抚上他面颊：“你看着我。”

萧南谌双目赤红，眼也不眨的看着她，沈柠微笑对他说：“答应我，你会好好活着。”

一句话，萧南谌泪如雨下。

他以前很少哭，从小到大，无论遇到怎样绝望的境况，哪怕当初知道他的亲生母亲要杀他，萧南谌都没有掉过眼泪。

可这些日子以来，他表面一如既往，内里却已经不堪一击。

他无数次祈求老天，祈求老天留下他的柠柠，求老天不要这样残忍，可是，老天却不理他。

不是说皇帝便是天子吗？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柠柠，只要她好好的，却都不能够。

“柠柠……”

萧南谌终于开口，一出声，却是嗓音哽塞颤抖语不成调。

他回应不了沈柠的话，他想象不到若是沈柠没了他该怎样好好活。

原本朝夕相处的爱人，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穷尽毕生之力也不可能再找到她……她沉睡于冰冷阴暗的地底，再也不会睁开眼，不会跟他说话，她会不会冷，会不会怕……

整颗心脏仿佛都要被攥碎了，萧南谌埋头于沈柠手上，泪水涌进她指缝：“柠柠，求你，别扔下我，求你……”

沈柠心里也很难受，但她强打起精神露出笑意，喘息着艰难道：“阿南，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萧南谌仰头看着她。

沈柠抚在他面颊，努力对抗着脑中一阵阵的眩晕对他说：“我只是回去我自己原来的地方，我在那里也有家人和朋友，我会过得很好的，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吗？”

她轻喘了口气，继续说：“我们都发誓，即使分别，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对方担心，好不好？”

萧南谌闭眼，嗓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沈柠捧着他的脸，执拗的要他发誓：“答应我，你会好好的，阿南……别让我放心不下。”

萧南谌能看出来，在短短片刻间沈柠的精力已经迅速流失，她在强撑着看着他，她不放心他。

谢云清还有儿子沈程希陪伴，沈青柏如今也与萧璧成了恋人……他们以后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唯有他，自小孤苦遭至亲厌弃，父亲已于他婚后驾崩，他只有沈柠了。

他坐拥江山，却是孤家寡人，他只有她……也是因此，沈柠才最放心不下他。

沈柠已经支撑不住，只是无法安心。

萧南谌想求她，想求她不要走，不要扔下他一个人在这个再也见不到她的世界……可他又怎能如此自私，让她至此不得安宁。

“我答应你，柠柠，我答应你……”

萧南谌摧肝断肠一般痛不欲生，他紧紧抱着沈柠：“我会好好的，我发誓我会好好的，你也不要怕，柠柠，不要怕，我在这里，不要怕柠柠……”

沈柠缓缓松了紧绷着的那口气，就这样，放任自己缓缓陷落进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中。

残存的意识还能感觉到她被心爱之人紧紧抱着，温暖又让人安心。

他一下下轻拍着她后背，像是在温柔哄她入睡，他说“不要怕”，他说他会永远都在……

所以，她便真的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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