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冬至日

　　来到观云城的第一个冬至日，城中落起了年末的第一场雪。清冷的街巷上燃起昏黄的长明灯，大雪纷纷扬扬，缓缓将光影吞没，天地间只留下一抹素白。

　　观云城外万里城墙之上，昔日驻守于此的修士从成群结队缩减成三两人。城墙下，白雪簌簌，黄沙翻滚，雪落在冰冷的黄沙上，两者各自为营互不相让，意图吞噬掉对方。

　　黄沙尽头的不归林，死一样沉寂，似乎没有任何生机。

　　花如雪站在观云城内城城墙上，她身旁是一身枷锁的安小二和惶恐不安的白一。

　　此刻内城城门大开无人把守，昔日热闹非凡的外城静悄悄一片，反观内城，城主府像是刚烧开的水，人声鼎沸。

　　“只有城主和我家主子留在城主府，这样能行吗？那里头还有十数位大乘期修士。”

　　比起一离开自家主子就开始担心的白一，花如雪镇定自若地反问道：“你是说那些被你家城主下了黑手的修士？”

　　白浔平素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谁曾想他动起手来真是毫不手软。一测出有人喝过无忧酒，反手就是一掌，一掌打不晕的就再补一掌。

　　这干净利落的行事风格，谁不喜欢？

　　“你你你你胡说，城主清风霁月为人公正，才不会做出那等小人行径。”

　　花如雪无奈点头，对白浔的黑心和虚伪又多了一分了解。做人做到白浔这份上，黑的都能被当成白的。

　　她不想与白一争辩，敷衍地附和道：“嗯嗯，你说的对，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家主子和城主那么厉害，你该担心的是我们。”

　　话音落下，她的目光转移到安小二身上。

　　在这雪虐风饕的环境里，花如雪第一次没有感觉到寒冷，因为心中填满了对兽潮的担忧和紧张。

　　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兽潮。

　　他们要在多数人被控制变成敌人的情况下，抵御兽潮，保护观云城。

　　在一系列计划中，“盯紧安小二”就是她和白一的任务，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将会杀了安小二。

　　只见安小二神情木然，肆虐的风雪、即将压城的兽潮，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安木菀的离开，带走了他最后的挣扎。

　　戌时，天际阴沉如旧，一阵阵魔兽的怒吼声从不归林传来，微微颤动的地面预示着兽潮的开始。

　　花如雪回头看向距离内城城墙最近的宅子，那里安置着一批喝过无忧酒的修士。

　　“兽潮开始了。”白一下意识将手里的剑握的更紧，风雪之中他的身体轻轻颤动着。

　　聚集在宅子里、半月未感受到灵力、昏睡在地、被五花大绑的修士，忽地睁开眼睛，像是变了一副样子，双目无神，口中含糊地说道：“漏洞在……去毁了它……”

　　好在他们只是想法和行动收到了控制，但身体的强度未改变，依旧无法挣脱锁灵绳。

　　花如雪见状轻吐一口气，只要锁灵绳还有她下的毒有用，就不需要再调出兵力防着他们。

　　“还有一刻钟。”花如雪一面在心底默数着时间，一面盯紧安小二，防止他突然想开了从中作梗。

　　安小二若是没有按照鬼君楚明最后的命令毁了观云城，他便会灰飞烟灭。

　　若是他按照鬼君最后的命令行动，那么她和白一将会动手杀了他。

　　凭心而论，花如雪并不想杀了安小二，若不是安小二主动坦白告知他们鬼君楚明的计划，他们根本不会有这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况且，就炼鬼大阵一事，安小二也是无辜的，被炼化成鬼族非他所愿，为鬼君做事亦非他所愿。

　　就如那些被魔化的妖兽一样。

　　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想法、意愿。

　　他们终将孤独地死亡。

　　“还有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见安小二仍旧神情木然，花如雪略带不解地问道：“不动手吗？”

　　换作是以前，换作她是安小二，面对观云城的生死和自己的生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完成鬼君楚明的命令，然后摆脱控制。

　　换作是现在，观云城结界和她的性命，孰轻孰重，很难分清。若观云城结界毁了，那魔气将会进入修士界，若是她死了，她魂海中的魔气将会立即爆发。

　　横竖都是魔气爆发，她大概会选择不留余力地保住自己的小命。

　　安小二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静默地看着漫天飞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看一刻钟的时间缓缓走到尽头，花如雪忍不住敬佩起安小二，她可做不到面对死亡如此坦然。

　　“兄弟，一路好走！”一直警惕着安小二的白一，突然松开了手中的剑，冲安小二喊了这么一句，尾音带了些颤。

　　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瞭望台那方，因一改往日大乘期修士带队进入不归林击杀高阶魔兽的策略，城墙下出现不少四级魔兽。眼下兵力稀缺，修士明显处在下风。

　　众人都在心中期盼着，这漫长的一刻钟早些过去，早些获得援助。

　　就在花如雪在心底默念最后三息时，她身前的场景突变，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安小二半张脸的黑纹似是获得了生命般，瞬间遍布安小二周身，黑色的纹路以安小二为中心向四周疯狂蔓延。

　　不消三息，安小二脸上的黑纹生出几片鲜红如血的叶子，叶子间悄然绽放出一朵黑色的花。

　　那花如米小，花瓣的颜色是世间鲜有的黑色。

　　几乎是在花朵绽放的刹那，一个名字出现在花如雪脑海中——三生花！

　　安小二曾提到过的三生花！

　　如今她感受不到安小二的气息，安小二死了，但那花却占据了安小二的躯体。

　　花如雪在心底暗骂一声，鬼君死了就死了，竟还留了这么多花招！真是心眼儿比头发还多！

　　“那厮该不是算准了安小二不会按照他的命令来，所以他一开始就让三生花妖寄生在安小二的魂体内？以他的魂体为养料？”

　　在三生花出现之前，她从未想过安小二脸上的黑纹就是三生花的根茎。

　　话虽是这么说，可谁家花妖的根不放在土里、水里，反而放在别人魂体中？

　　况且以她对妖兽的了解，眼前这花妖并不完整，分明就是没了本体！只剩下意识。

　　生在冥界的妖兽那也是妖兽，凡妖兽没了本体必死无疑才对！

　　这花妖究竟是何方神圣？没了本体还能停留在世间？就像凡人没了躯体还有魂魄一样。

　　思考间，黑色的根茎从安小二身体中长出，根茎沿着城墙向下，迅速蔓延至内城街巷，每一个根茎似乎都拥有自己的意识，他们在城中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快！将那些根茎砍断，别让他们靠近那些人！”花如雪急忙操控着狐火冲安小二脸上的三生花挥去。

　　红蓝色的火焰与三生花黑色的根茎相击，碰撞出一丝火花，那根茎竟是水火不侵！

　　白一用尽全部的力气挥剑斩向那根茎，却留不下半点剑痕。被砍的根茎身形一顿回头看了眼白一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内城而去。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白一不死心地又冲脚下密密麻麻的根茎砍了几下，依旧是无法对三生花造成任何伤害，也得不到三生花的半点余光。

　　“他们是在寻找那些喝下无忧酒的人！”

　　话音落下，距离内城城门最近的一处宅子，已被三生花占据，根茎一旦缠绕在那些修士身上，便立即长出鲜红的叶子，叶子间开出一朵朵如米般大小的黑色花朵。

　　花朵绽放的瞬间，根茎缓缓枯萎，而被根茎缠绕的修士双目充血，面上黑纹遍布，轻轻伸手便扯开了身上的束缚，浑身充满了力量。

　　原本失去行动能力的修士们，一个个犹如恶鬼降临般，冲着外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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