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装裱的画作

　　每一笔，每一划，都在积极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场景，让真奈深深沉溺在这番紧凑的忙碌当中。

　　武藏站在旁边，静静见证着画作的诞生。

　　然而正看的投入，却有忽的一幕虚影霍然闯进眼角的余光。

　　下意识的一抬眼，就只见一团黑黢黢的浓雾状妖怪，刚由真奈的后身分离出半截身子，飘飘然地停留在齐眉高度，正满目幽怨的注视过来。

　　这便是对方的真正面目，造成真奈连日疾患的原罪。

　　不过它能大摇大摆的主动现身，这一点确实让人出乎意料。

　　想必，同真奈的几段接触下来，对其空洞的内心可能已产生一定程度的填补，从而使妖怪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而它眼神中的防备，则定是由于感受到了源自人类的妖力。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身兼多种属性，但眼下还不适合对其发动任何攻击。

　　对方的半截身躯依然深藏于真奈体内，也算建立了某种关联，保不准是否会造成连带伤害。

　　即便风险再低，也不得贸然行事。

　　像猫咪老师那种能直接驱除妖怪的闪光还真是方便啊……

　　于是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对方才终于有所表态。

　　它用阴沉的声色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

　　“人类，不要多管闲事……人类，不要多管闲事……”

　　翻来覆去的那么几句警告，武藏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对于真奈的陪伴，显然影响到了妖怪的存在，也证明之前的思路确实可行。

　　所以此事不仅要管，而且还要一管到底。

　　终于，那妖怪停止了叫嚷，便又重新没入真奈的身体，只在周围留下一层浑浊不堪的影子。

　　全程没有异动，真奈本人也毫不知情，只是依然投入在精心构造的色彩里。

　　静静旁观片刻，待画作基本成型，武藏见状便蹲守下来。

　　指了指画面上的两处方位，用着讨论沟通的语气。

　　“这里，还有这里，如果分别添上蝴蝶和小鸟，是否会整体显得丰富一些？”

　　真奈眨了眨眼，权衡着构图比例。

　　“嗯嗯，真的耶，不然确实有点单调呢。”她提起笔，却没落下，像在进一步的思考中：“但必需分别画上两只，否则它们也该寂寞了。”

　　武藏调笑道：“照你这么说，太阳也得加一个。”

　　“那怎么行！”真奈不禁噗的一声，好像被逗得很开心，可想来想去又不忍自己笔下的太阳就这么孤零零地吊在空中：“嗯……还是画一朵云来陪着它吧。”

　　于是一阵勾勾画画，纸面上又被额外装点了几处元素。

　　待其动作一停，武藏就把纸张移到自己面前，并选了几支合适的画笔。

　　“树干或多或少都是有纹理的，而并非这样的一片空白。”

　　三言两语后，武藏便示范性的动起了笔。

　　卡其色、棕黄色、青靛色、深褐色、暗灰色，多道笔锋相互映衬，很快交织成一根完整的树干。

　　真奈看得入了神：“那个，可以让我也试试吗？”

　　“当然。”武藏又把纸笔都推了回去。

　　不得不说，这小女生很有天赋，几乎一点就透，即便照葫芦画瓢，也确实完美塑造出了另一根树干。

　　似乎兴味正浓，她一边主动请教，一边继续展开润色。

　　用深沉的色调凸显出明暗层次，再以轻浅的色调渲染出远方大片的背景。

　　一时间，流水有了方向，草木有了生机，人物有了情绪，阳光也在挥洒出宜人的温度。

　　耐心的待在一旁，武藏忽然察觉到一具身影正渐趋而来。

　　眼神往门口一扫，只见北本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的停在旁边，看着忙碌到头都不肯抬一下的真奈。

　　昨天她明明还有些急躁，此时却完全沉静下来。

　　北本略感惭愧，为什么自己不曾想到通过作画来安抚妹妹……

　　可当他看清了画的内容，只感觉胸口都为之一动。

　　曾经的某段时光里，这何尝不是他所梦想过的风景。

　　甚至连一花一鸟一草一木的布局都那么神似。

　　可后来随着年龄增长，这一切都慢慢沉入记忆深处，再也没有掀起过一丝涟漪。

　　而如今，这幅久违的画面，正通过妹妹的双手展现出来，突然感觉自身就像被时间冲刷过了一样。

　　他连眼睛都忘了眨，直到真奈收掉了最后一笔……

　　“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见哥哥就站在旁边，真奈赶忙把画纸扣在身前，说什么也不给看。

　　北本玩笑似的埋怨道：“哎？你武藏哥哥可以看，我却不可以，这样合适吗？”

　　“我不管，不给看就是不给看！”

　　真奈甩过头，态度很是强硬，但脸颊却慢慢爬上一层软哒哒的樱红色。

　　原因很简单，那画纸上的北本正牵着她的手……

　　“可是，这么精美的画，如果不被看到，它可能也会寂寞啊。”

　　武藏伸手捏住画纸的边缘，用尝试的力道从真奈怀中渐渐抽取出来。

　　然后一起身，就端端正正的展开在北本面前。

　　北本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郑重的点了点头：“原来我妹妹这么厉害！……完全没有想象的那么笨呐！”

　　实在听得别扭，武藏立马横他一眼，这特么也太会说话了，简直妙语连珠巧舌如簧啊，难怪你妹妹能被妖怪盯上……

　　不待真奈表示抗议，武藏已率先引开话题。

　　“真奈妹妹，这幅画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但是可以送给我吗？”

　　真奈张了张嘴：“你要这个做什么？”

　　武藏一侧身，让出大片的墙壁：“客室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打算用它装饰一下房间。”

　　话没说完，就已从抽屉中取出一套空置的画框。

　　虽然没做声，但真奈眼中仍然闪过一丝悦然。

　　一想到自己的亲笔画作，能为别人带来些许价值，心底就会浮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满足感。

　　于是说干就干，客室内一下子忙活起来。

　　拆卸背板，清洗画框，又将作品稍微剪裁成适宜的尺寸，选好位置，丈量高度，在墙面上砸下两颗平齐的钢钉。

　　双手端起精心装裱的作品，然后颇有仪式感的挂上墙面。

　　后退几步，检视一番。

　　虽非什么妙笔丹青之作，甚至透着一股浓浓的孩子气，但也确实为房间平添了一抹独到的亮色。

　　回过头时，正看见真奈溢于言表的笑容，这也都在意料之中。

　　然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对方体表的那团虚影，居然不觉间就悄无声息的膨胀了一圈。

　　可以确定，这并非妖怪的自我壮大，而是真奈充实的内心正将其一点一点排挤出来。

　　也没怎么多想，就快步回到茶几旁，将画笔依次收进包装，再套上一层方便袋，便朝着真奈轻轻一塞。

　　“做为那幅画的交换，这套笔就送给你了。”

　　昨天把它买来当做礼物，是经过仔细盘算的。

　　北本前来帮忙，工作量还不低，但付以金钱上的回馈是断然要被拒绝的。

　　而唯独这种哄小孩子开心的礼物，比其他任何形式的补偿都更易被接受，且价格也理应在大家认可的范围，不至于为难对方家长，关键还有可能借此缓解真奈的症状。

　　可望着眼前的画笔，真奈不仅没有伸手，反而还往回一缩。

　　她默默的看向北本，企图争求意见。

　　武藏看在眼里，便坏笑的一挡，即用身体拦住两人的视线交流。

　　“真奈已经上中学了，有些事也该自己做决定了。”手中依然举着画笔，口吻也是恳切的：“话说武藏哥哥专程购买的礼物，真奈妹妹忍心拒绝么？”

　　依然犹豫了几许，但真奈还是伸出手，把画笔紧紧抱在怀里。

　　“那么……谢谢武藏哥哥。”

　　背后三步远，北本全程一言不发。

　　他深知那幅作品的水准，实在不足以登上墙面，但武藏依然为此而忙前忙后的。

　　就结果而言，妹妹确实开心的笑了，而且收到画笔的瞬间，那一脸固守已久的苍白也随之褪去了几分。

　　他甚至在试着推拟武藏选购礼物时的每一步考量……

　　“武藏同学，你费心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武藏立刻一回身：“啧，你倒先客气上了。”

　　北本只是低头一笑：“储物室那边已经结束了，有空你就去看一下吧。”

　　“什么？怎么这么快？”

　　还以为对方跑来客室只是间歇休息，却不料一切工作都已经告终。

　　满怀着不可置信，一路小跑的停在储物室门前，而房间内却当真已是焕然一新。

　　所有破损之处都全数修复，还分别涂上最接近原色的漆料，产生的垃圾也都清扫一空，想必也把北本折腾的不轻。

　　“沃德天！”按上北本的肩膀，武藏感慨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潜力股啊！”

　　“嘿嘿。”北本搔了搔下巴，耐心嘱咐道：“漆料完全干透需要一整天，最近一周要注意时常通风。”

　　然后，他弯腰将所有器具收进包裹，又叮叮咣咣的往肩上一扛。

　　听着声响，武藏一侧身：“喂喂，着什么急，好不容易来一趟啊……”

　　北本紧了紧包裹的肩带：“抱歉，我今天需要给老爸采集一些绿松石，明天装饰花坛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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