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花厅辩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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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深吸了一口空气,鼻翼翕动,末了又垂手看向下方诸人,面露不解。她侧身向后头的方知浔道:“阿浔,我又觉得有点怪。”
“哪里怪。”
“你瞧。”她伸手点了点下方的秦亦和谢泽:“二位师兄在此,可见那人逃入了纪元衡的书房。秦师兄说赵元娘是妖物,定然是已经确定她是从那人皮画像上下来的画中仙了。只不过”
她抿抿唇,接着道:“只不过我曾经在那人身上闻到过跟人皮纸上一样的香味,现在我闻着那书房之中味道淡淡,倒是后头更加浓郁。”
沈宁极目远眺,这城主府东南西北四院围绕正中花厅而建,书房靠里,后头便是高耸的府墙。外头是条长街,两侧均是民居,街上落满了白雪,不知通向何处。
她大胆猜想,积极发言:“我觉得黑烟从书房正门进去,却从后窗穿出,越过高墙,沿着那条路跑了。”她指了指墙外那条长街,脚步微错,从横霜上转过身来。
此举甚是危险,稍有错步便会摔下剑来,虽然修士摔的不痛,但到底有些不妥。方知浔慌忙伸出双手,虚扶在她臂肘处,长眉微蹙,出言道:“当心些。”目光不错的注视着她的双足,眼见着站稳了,才抬头看着她。沈宁也正看着他,双眸亮晶晶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阿浔,你信不信!”她因自己的猜测而兴奋,音调渐高,夜色之中听来如初春黄莺鸣啼。少女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摇晃:“你不是说,只要她一出现,就能知道她去哪儿了吗。那你现下说说,我猜的对不对?”
那一圈温热覆在了他的手腕上,方知浔面上笑意渐深,轻一点头:“很对。”
“那咱们就追上去瞧一瞧,看看到底是什么妖物!”沈宁借着他的扶助,又将身体重新转回去,她言语之间跃跃欲试,当即驱起横霜,顺着香味直奔长街而去。
方知浔对下方诸人淡淡一瞥,只紧了紧扶住身前之人臂肘的双手,长剑已越过院墙,天际只留一道残影。
许是东院吵闹的声响实在过大,不等那小厮到南院去请,纪元辅已经和他半道相遇。他显然也是夜半惊醒,不过穿了件家常衫子,外披了件玄狐大氅,神色之间都带了点迷惑。
他立在书房门口时还犹自不解,侧身询问纪元衡:“大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和秦兄起了争执?”
纪元衡面上不虞之色甚重,原本温润的五官上都弥漫了些阴影,说话时音色里都带了怒气:“他们夜半闯进我的书房里,不问自取了我的画纸,还还污蔑元娘是妖物。元辅,让他们都走!我们娄城不需要他们这些修士!”
纪元辅从未见过大哥如此这般,怒气冲冲的,倒像是只斗鸡。鸡冠高昂,利喙随时都要啄向妄图靠近他的人。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又与秦亦对了个眼色。
“大哥莫气,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左右大家都醒了,都聚在书房这儿也不是个事,再说响些也恐吵醒了小宜。不如移步到花厅,再好好谈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纪宜的名字,纪元衡的面色又略微柔和下来,爱妻的素手已经挽上了他的胳膊,轻声道:“衡郎,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么?”
他抬手覆在元娘手背上,只紧了紧,便点头同意了纪元辅的提议,但仍是坚持要秦亦三人先行,自己携妻子走在最后头。
这一夜的城主府热闹的很,人声从东院又传到了正中的花厅,厅内照烛明亮,恍若又回到了秦亦他们初至娄城的那一晚夜宴,只不过上头主人家的脸色却是不太好。那些仆婢们听闻了夫人是妖物,自然不敢入内侍奉,只聚在厅门口,不住向内张望。又碍于纪元衡的脸色,不敢高声讨论,只是抬头紧盯着夫人的身影瞧。
纪元辅只得使唤管家去沏茶上果脯,正吩咐着,就见肖一帆和纪元音先后入了花厅。他即刻蹙眉,呵斥小妹:“元音,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干什么。”
纪元音约莫也是被吵醒,闻声赶来,娇养的小姐还带了些起床气,又被二哥斥责,面上也不大高兴:“还不是被你们吵醒了,路上遇到肖大哥,他说也许是捉到了妖物,我便跟他一同来看看。”
此话一出,纪元衡当即变了脸色,他厉声道:“住口!不许胡说!都是这帮修士学艺不精,胡乱攀扯,你学什么舌!”
纪氏父母故去时,纪元音还很年幼,从小到大两位哥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严一慈共同教学,直至纪元衡娶妻,教导之事便统共都由纪元辅负责了。纪元衡对她历来都是像对纪宜一样,和颜悦色,不曾甩过脸子。
他此番突然发作,纪元音霎时一阵委屈上涌,鼻头酸涩,嘴角下撇,双眼已经泪汪汪的。纪元辅怜她不知前因,无辜受累,出言也软和了许多:“姑娘家家的平白凑什么热闹,罢了,既然已经来了,就坐下喝杯热茶吧,一会二哥再送你回去。”
她只得鹌鹑似的点点头,巴巴的靠着二哥坐在他身侧,不敢抬头去看上首的纪元衡。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肖一帆一头雾水,实在是不知道今夜明明设局贴符咒想要对大妖来个瓮中捉鳖,怎么却捉到纪元衡的书房里去了。
管家已经奉了一壶茶进来,倾倒在众人面前的茶盏中,白瓷小杯中汤色清幽,香烟渺渺,是上好的华顶云雾。今夜行事急迫,又兼之适才与纪元衡一路争辩,都有些口干舌燥了,这茶上的正是时候。
众人举茶一饮而尽,听见纪元辅询问:“原先同你们一道的沈姑娘和方公子呢?”
秦亦闻言回头四顾,与身侧的谢泽面面相觑,才发现沈宁和方知浔不知去了何处,竟然没跟上来。他茫然的摇了摇头,但左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制伏赵元娘。
他在捉妖这一途上,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挫折,言语之间都有些脱力的无奈:“你明知她是画上下来的妖物,怎还如此执迷不悟?你是寻常凡人,与她相处日久,精气流失,对你自身亦是大大的损害。”
“精气流失?此话当真?”一直静坐在纪元衡身侧的赵元娘惊讶出声。她已坐直了身子,如一朵夏夜静幽的睡莲,脸上红晕渐退,徒留满面苍白。
纪元辅当机立断捂住了小妹的嘴巴,免得她惊叫出声。纪元音只能睁着一双杏眼,充满恐惧的在大哥与嫂嫂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投向了二哥。她心中大骇,实在是想不到这大妖竟然就掩藏在她身侧,更想不到竟然就是赵元娘。
“衡郎。”赵元娘泫然欲泣,眼眶湿润,不过须臾便有一颗珠泪顺着玉腮滚落:“你何苦骗我。”
“天长日久,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她掩面低泣,眉目之间愁苦之色愈浓,已不像初见时的柔婉秀丽模样。
纪元衡静默无语,转身扶住爱妻单薄双肩,良久也只能长叹一声:“诶,天不怜我。”
“这不可能!”纪元音眼见兄嫂如此伤心,慌忙扯下二哥捂嘴的手掌,反驳道:“嫂嫂怎么会是妖物!嫂嫂入门已有十载,还生了可爱的小宜,少女去岁才失踪,这绝不是嫂嫂做的!”
她不过一介凡人,心中纵然对妖魔之类生有恐惧,但到底还是平素里与家人的情感站了上风,此时不管不顾出来为赵元娘说话,倒是让众人刮目相看。
秦亦只得当众解释了画中仙这类的妖物是如何滋生,又怎么需求人心来维持皮相,听得屋外的仆从们一片哗然,嘈杂之声渐浓。
管家尽力压制了声响,秦亦又呷了一口杯中茶水,向赵元娘开口道:“说吧,你到底是如何害死了赵元娘,又将那些个少女尸首弃去了何处?”
首座上倚靠纪元衡肩膀上无声流泪的丽人茫然无措,她听了秦亦的诘问,却又好像听得并不明白。纪元衡正要反驳,她亦轻轻抬手制止,自己回应道:“我是从画上下来的不假,只是我就是赵元娘啊。又谈何害死自己呢?”
“再者你说的那些个少女,我也从未见过。我一直都只呆在衡郎身侧,没有出去过。”
她言辞恳切,不像是撒谎。秦亦一时之间吃不准,到底是她演技高超,还是确实另有隐情。
谢泽见赵元娘与纪元衡情真意切,心中也略有触动,忽然那声音又从湖底溢出,在耳畔嗡嗡作响:“他二人明知人妖殊途,也要在一起。怎么样,你羡不羡慕?”
白日里他分明已经成功压制,此时竟又让它脱身出来,在他脑海中肆虐。谢泽连忙又凝聚灵力,却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上次灵力损耗过多,现在内府中空,竟然无灵可供他施为。
“我说的难道不对么?你见他二人这般,心里只怕不止羡慕,还很嫉妒吧?”他头痛欲裂,又无法阻挡,只得伸手扶住沉重的脑袋,手指轻揉一侧的太阳穴,以略微缓解痛楚。
众人对他的异常浑然不觉,只因赵云娘接着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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