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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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霖没给自己太多脆弱的时间。
街边人潮攒动,她蹲着哭,未免显得太过突兀,她实在不想被人打量关注。
勉强站起身,腿有些麻,她扶住身旁树干,做了个深呼吸,抬头。
被宋景洲扇过的脸颊隐隐作痛,她懒得猜测自己多狼狈,兀自前往附近药店,买了消肿贴遮盖。
好歹被人瞧见,也不会显得太惨。
按亮手机屏幕,宋亦霖发现已经六点半,而锁屏界面空荡,没有未接来电,甚至消息栏都空着。
她敛目,继续朝前走,从便利店买了烟跟打火机,找了个隐秘街巷,倚墙将烟点燃。
现在回去肯定会挨宋景洲的骂,她清楚自己情绪内耗严重,犯不着再上赶着自找麻烦。
怏怏咬着烟嘴,宋亦霖思忖该去哪儿熬时间,正考虑朱然家的网吧,就听巷口传来人声——
“宋亦霖?”
嗓音陌生又熟悉,她微怔,心中有所猜测,侧首求证。
“真是你啊。”路予淇逆光而立,笑意盈盈望着她。
彼此离得远,路予淇想当然迈近几步,却因此得以看清宋亦霖,当即顿住。
街旁路灯昏黄,只施舍深巷星点明亮,将二人隔阂两处,泾渭分明。
宋亦霖半身隐在影中,眉清目冽,神情冷淡,指间火光正燃。
暮色晦黯,凉意渐拢,感官原本是虚物,路予淇却在与她对视时,触到了实感——
坚硬的,破碎的。
她顿在原地。
气氛微妙,宋亦霖瞥过路予淇,疲倦阖眼。已经错过最佳时机,她没再装,直起身,反手将烟捻灭,周遭唯一的亮色也熄止。
路予淇打量那掐烟动作,明白对方绝非新手。
下一刻,宋亦霖望向她,唤:“路予淇。”
分明是打招呼的语气,路予淇却觉得,这人像在跟自己道别。
她缓慢眨眼,在短暂出神后,面不改色地抬脚走近。
宋亦霖始料未及,迟疑地望着她。
“我刚出来买吃的。”路予淇示意手中章鱼丸子,解释,“路过这儿,觉得像你就喊了声。”
怔愣片刻,宋亦霖道:“这样。”
路予淇眨了眨眼,“你不开心吧。”
“……是有点。”
“那找我呀。”她说,“我可会玩了,以后带你一起,总比抽闷烟好。”
宋亦霖哑然,少顷才开口:“你没有要问的?”
“为什么要问?”路予淇叉起一枚丸子,“你是我朋友,难过了我关心还来不及,干嘛戳你痛处。”
她道:“我们霖霖这么好,哪能受委屈啊。”
少女眉眼澄澈带笑,话语真挚,友善得宋亦霖心生愧意。
“不过你居然会抽烟。”路予淇轻啧,“深藏不露啊小亦霖,刚才你那眼神可把我唬住了。”
宋亦霖讪讪,“抱歉。”
“道什么歉。”路予淇摆手,“你现在着急走吗,我带你去吃饭?大家都在。”
她确实还空着肚子,但难免犹豫,正考虑着,对面路予淇就突然袭击,把手中小吃递到她嘴边。
宋亦霖下意识咬住。
口感绵软,余香萦绕齿间,她怔住,随即听路予淇道:“吃了我的小丸子,就是我的人,以后在高二部,有我罩你!”
语气得意,宋亦霖闻言不禁失笑。
“终于笑啦?”路予淇挑眉,揽过她,“怎么样,现在愿意跟我走了吧。”
大家都在,不是吗。
宋亦霖颔首,轻声应:“好。”
-
刚入夜,商圈车水马龙,鼎沸热闹。
池椿街就在隔道,只差个红绿灯的距离,两人从人行道那等倒计时。
之前光线暗,路予淇没仔细观察,这时才瞧见宋亦霖脸颊,疑惑道:“怎么贴着药,受伤了?”
“蹭到了而已。”宋亦霖如常笑着,“不严重。”
她从容坦荡,路予淇不疑有他,叮嘱:“注意护理啊,可别留疤。”
宋亦霖连声应好,瞥见路灯转绿,顺势终止话题,拉着路予淇穿过马路。
二人的目的地是家清吧,面积不大,双层小楼带庭院。院里绿植繁茂,玻璃铺盖暖光,坐落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像块栖息地。
酒吧外墙质感古旧,缀着句迎词:「世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酒馆,她却走进了我这家。」
端详少顷,宋亦霖抬眸,目光落在招牌上——
老地方。
路予淇驾轻就熟地推门而入,她跟随其后,简略环视四周。“老地方”氛围如其名,美式复古风,多是木制,隐约显露岁月痕迹,陈旧感恰到好处。
吧台店员正擦拭杯子,闻声抬首,冲这边招呼:“来了,怎么还领回个漂亮妹妹?”
“路边逮着的。”路予淇笑着应声,转而对宋亦霖道,“单间在二楼,我带你上去。”
宋亦霖点头,想起店员熟稔的语气,问:“你是常客?”
路予淇唔了声:“我是老板。”
……
宋亦霖闭嘴。
“‘老地方’原本是我认识的一个姐姐开的。”路予淇被她神情逗乐,解释道,“后来她定居外地,我舍不得馆子转租,就接手了,店员都是旧人,交给他们很放心。”
池椿街地段优越,店面租金格外昂贵,路予淇却稀松平常,家境可想而知。宋亦霖拾级而上,垂眸拢去发散的思维。
酒吧二楼空间宽敞,单独设了包厢,路予淇推开门时,里头聊得正热。
宋亦霖跟在后面,没来得及露面,就听梁泽川懒声道:“你再晚几分钟,我就要去警局给你挂失了。”
“那我谢谢你。”路予淇没好气呛他。
“这话说的,”梁泽川从容摆手,“跟我客气什么?”
路予淇忍下骂人念头,侧身把宋亦霖揽过来,言归正传:“懒得跟你呛,瞧谁来了?”
猝不及防暴露在众人眼前,宋亦霖缓冲半秒,随即挽出友善笑意,不着痕迹地打量在场人员。
——梁泽川,谢逐,还有一名同龄少年,五官些许熟悉,似乎是泳队队员。
其中谢逐距离稍远,正立在窗前跟人通电话,闻声也不曾回头,只留道挺拔背影。
梁泽川见了她,不由讶异挑眉:“路予淇你可以啊,还把宋亦霖给拐来了?”
话音刚落,倚在窗边的谢逐稍作停顿,侧首望了过来。
不偏不倚,攫住她尚未收回的视线。
宋亦霖正想问好,就见他目光微移,不带情绪地问她:“脸怎么了?”
“蹭到的。”她信手拈来,“擦伤而已。”
谢逐眼梢轻挑,不置可否地侧过脸,同电话对面撂了句“再说”,便利落挂断。
路予淇拉宋亦霖进屋,余光瞥见她还穿着外套,便指向某处,提示:“衣架在那呢。”
“不用。”她笑笑,“我怕冷,这样正好。”
路予淇想她平时在学校也裹得严实,不疑有他,了然地道了句“难怪”。
“欸小同学!“梁泽川对面的少年朝她招手,兴致勃勃地,“咱们之前打过照面,就刚开学那会儿,有印象没?”
宋亦霖想了想,“体育馆门口?”
“对对,我叫魏余谌,逐哥队友!”
“我叫宋亦霖。”她轻笑,照搬他格式,“逐哥同桌。”
谢逐淡淡觑她一眼。
魏余谌愣了下,随即笑得打跌,连连夸她上道,招呼她赶紧落座。
宋亦霖看了眼仅剩的空位,没得选,便挨着谢逐坐下。
谢逐正被梁泽川喊着看菜单,对她举动没什么反应,倒是梁泽川“哦豁”一声,跟魏余谌拱火:“瞧见没,咱逐哥身边也能坐人了。”
“稀罕。”魏余谌积极接茬,“小同学,我作为娘家人说两句,谢逐就那臭脾气,做同桌你多担待啊。”
宋亦霖有些好笑,轻咳一声:“不至于,他挺好的。”
魏余谌摆手,捏腔捏调道:“那是分人……”
不等他说完,谢逐就啧了声,掀起眼帘睨他:“后天训练赛,我组你?”
魏余谌当即闭麦,双手合十讨饶:“错了错了,怪我嘴瓢,哥你放过我吧。”
宋亦霖闻言疑惑:“怎么了?”
“他不是人啊。”魏余谌苦大仇深似的,示意正翻阅菜单的谢逐,朝她吐苦水,“游个200自甩我半截泳道,草,太打击自尊了,我差点心理阴影。”
“你主攻长距混合。”谢逐头也不抬,揭他老底,“非来凑自由泳的热闹,不是找事?”
魏余谌被拆穿,当即噎住,打着哈哈揭过这茬,又哥俩好地挪到他旁边,问:“唉不说这些,十月底全国锦标赛,老徐刚给你来电话,怎么说?”
“保持状态。”谢逐道,“国家队来人了。”
“这就联系上了?”魏余谌讶异,“谁啊?”
“邵承致。”
魏余谌:“……操。”
宋亦霖身为外行,自然不懂那人名代表什么,但瞧魏余谌神情,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她想起去年新闻,谢逐那场二百自,与大赛记录仅差十毫秒。
天之骄子。
或许是近在咫尺,从没深想,此时宋亦霖才发觉,这人是真的离自己很远,像阵风,留不住,更追不及。
她垂眸抿了口水,手臂忽然被轻抵,转过头,见谢逐将册子递近,没看她:“不清楚你忌口,自己挑。”
宋亦霖微怔,手还捧着水杯,一时没反应。见她愣神,谢逐侧目望来,两人不偏不倚对上。
目光落向杯口,水迹浅薄,他扫过她嘴唇,色泽柔润,沾染温盈湿意,柔软而饱满。
停滞少顷,谢逐收回视线。
他率先偏首,语气隐有不耐:“看菜单,别看我。”
摸不准这人怎么又不耐烦,宋亦霖忙不迭腾出手接过,应声:“好。”
那阵风又落回她身边了。
对面路予淇将二人互动尽收眼底,跟魏余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瞧出些许不对味。
宋亦霖本以为“老地方”作为酒吧,会是果盘小吃居多,没想到菜单密密麻麻,主食足有三页。
她触及知识盲区:“怎么这么多吃的?”
“‘老地方’白天咖啡馆,晚上酒吧。”路予淇晃晃手指,笑得狡黠,“赚双份钱,多好?”
宋亦霖:“……”不愧是老板。
菜品西式居多,她胃浅,只点了份意面,饮品随大流,交给他们决定。
梁泽川自然要酒,饶有兴致地跟路予淇探话,问最近店里热销,魏余谌也凑热闹,加入讨论队伍。
气氛正好,宋亦霖看他们插科打诨,嘴角也带了几分笑。而就在此时,兜里手机响起,她拿出来看了眼,神色微变。
转瞬间的空隙,情绪漏洞百出。不等众人反应,她及时垂眸,掩住眼底暗色。
再抬脸时,宋亦霖已经恢复常态,对大伙道了句“接个电话”,便推门而出。
语气轻松,步伐却是乱的。
梁泽川若有所思,暂且搁置手头事情,往前挪了挪,打听:“感觉不太对啊,你俩是同桌,知道点什么?”
谢逐言简意赅:“没了解。”
“都一周了,一点沟通没有?”
“没沟通,不说话。”他略显烦躁,“你没完了?”
梁泽川有被凶到,耸了耸肩,嘟囔道:“个狗脾气,还搞迁怒,你俩没沟通赖我?”
“……”谢逐将酒单丢回他跟前,“挑你的酒,闭嘴。”
说着,他起身走向门口,旁边魏余谌见此挑眉,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嘴:“你干嘛去?”
谢逐头也不回,道。
“逮人。”
-
楼底庭院空荡无人,宋亦霖迈下几阶台阶,才滑动接听:“喂。”
“现在在哪,还不回家吗?”听筒传来迟敏的声音,语气温和,仿佛无事发生。
她默了默,才道:“再说吧,会回的。”
“别太晚,我好给你留灯。”
“不用。你先休息。”
随话音落下,双方陷入静默。
“霖霖。”许久,迟敏唤她,像压着哭腔,“你最疼妈妈了,对不对?你不要吓妈妈。”
太阳穴猛跳,坠得生疼,宋亦霖狠狠阖眼。
她听到水声,听到游鱼的吐息,被玻璃收束着,让人很想打碎。
“你要我怎么做呢?”她问,“我道歉了,知错了,就当我软弱矫情,挨不起骂就躲。你睁只眼闭只眼这么多年,这次不能也无视吗?”
既不愿离婚,又不想她难过,那她就成全她,凡事能忍则忍,横竖不过带着求生欲等死。
她退得还不够吗?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哽得反胃,宋亦霖几次张口,最终只无力道出一句:“妈,我很累了。”
“别逼我行吗。”她哑声,“不慈不孝,真挺难看的。”
挂断电话后,宋亦霖蹲在台阶上,捏着手机怔怔出神。
眼眶酸涩滚烫,情绪在烧,之前融入人群的快乐像罪恶,压得她近乎窒息。
宋亦霖狠揉一把眼,撑起身,回头却见谢逐站在檐下,手还搭在门把,像是刚来。
两人目光相撞,他眼帘微阖,眼底映着街角昏黄灯光,光里载着她。
宋亦霖没动,谢逐便走近,视线略过她眉目,“哭过?”
“风大,飞虫迷眼了。”她胡扯。
谢逐颔首,理解似地:“一边一只?”
“……”
宋亦霖被噎得没话讲,撇开脸,生硬转移话题:“你怎么下来了?”
他没给她回避机会,不答反问:“你要走?”
宋亦霖确实想走,毕竟刚才仓促离开,没顾得上情绪管理,怕自己再回去,会被他们追问原因。
到底她是不识好歹,又当又立,分明渴望善意,又受不得别人半分好心。
心思被猜中,她只得转回来,“你……”
却在撞进谢逐那双眼后,忘了下茬。
少年神色很淡,低眉俯视她,却不显倨傲,上睑印着道浅淡褶皱,眸色深邃冽然,给人专注错觉。
好像她是他所有的目之所及。
刹那间,心跳歇止半拍,那些犹疑自动解开,宋亦霖终于确认某件事。
她笃定道:“你是来找我的。”
谢逐并未作答,少顷,忽然伸手揉了把她脑袋。
“那你跟不跟。”他问她。
头顶温热触感转瞬即逝,牵连胸腔涩然满溢,连同那些烦闷与难堪,一同消散,再没有踪迹。
宋亦霖睫羽轻颤,捕着他衣摆散落光影,零碎的,近在咫尺的。
几秒,或者更久,她才嗯了声,说:“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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