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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阳春三月


立夏时节,李储在犹豫了一年之后,终于宣布了太子人选,贺公公端着圣旨,晓谕前朝后宫,所过之处,激起了一阵阵议论纷纷。

        尤其是宋照,听完圣旨皱着眉思索起来,尤其联想到那天李泓的话,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圣旨上,御笔亲写着太子人选,大皇子李恢。

        所以,李泓那句“李恢终究会是储位相争的牺牲品”,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早就知道李储会立李恢为太子吗?为什么说李恢是牺牲品,还是说他又做好了什么谋划?

        徐修听完旨意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李储终究如同他所说,不是个决断之人,在一群亲贵的“苦心劝说”下,生生没越过去立嫡的守旧思想。

        熙宫里的太子人选尘埃落定,朝中势力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后春风得意之余,对李泓更加不肯放过,李泓只能小心翼翼地躲着她的明枪暗箭,暗中再有宋照照拂,堪堪有惊无险。

        权势之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借着祭祀大典,李慎和李泓站在一起秘密交谈了一番,谁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人,竟然相互帮衬起来。

        国相府,夜已经完全降临,王后身边的内侍抬着几口大箱子,正悄无声息地进了徐修的书房。就着豆大点的灯光,徐国相看出,那箱子里摆放的,全是黄灿灿的金子!

        内侍生怕惊着那豆大的灯火,声音轻的若有若无,他说:“我家主子说了,这些都是给国相爷打牙祭的,等将来太子顺利继位,还要仰仗相爷辅佐。”

        徐修收回落在箱子上目光,也不说收下,也不说让人抬走,急的那小内侍直冒汗。

        他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开口说道:“徐修虽然老了,可这副残躯到死都会属于熙国,一直为熙国的王效忠,直到油枯灯尽。”

        他面前的油灯应景地跳了跳,晃出内侍脸上惊喜的表情:成了!

        等一应内侍都游魂似的离开相府,相府又恢复了平日的安静,夜深人静中,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李泓。

        “徐伯伯又有钱给子奕攒着了。”李泓绕过几口金灿灿的大箱子,像是生怕沾染上了铜臭味,走到徐修旁边坐下:“王后越发明目张胆了,都巴结到国相头上了。”

        徐修叹了口气,拿出一个金锭子瞧了瞧,又扔回箱子里,说:“王后过了,听宋照说,她精心挑选了一百女婢送进司寇大人府上,五千两雪花银送进御史大人府里,还有这送到国相府的五百两黄金。”

        李泓冷笑一声:“她还不算笨,没有给张毅的将军府上送,若是哪天巴结上了武将,李恢可是有觊觎兵权的嫌疑。”

        徐修“哼”了一声,说道:“王后已经在盯着张毅府上了,前日还邀了张陈氏,也就是张毅过门不久的夫人,去她宫里赏花。但愿张陈氏一个妇道人家别参合进这种事,否则张毅那厮非要气死在殷林。”

        说道殷林,李泓面上和缓了一下,随即,更阴冷的神色爬上他的脸,他冷冷道:“那就纵着她,让她自己跳进深渊。”

        徐修心中一惊,李泓跟以往确实不一样了,以前徐奕没去殷林时,李泓这孩子虽早熟,却也爱笑爱闹;自从徐奕离开,他就越发沉稳起来。

        跟徐奕的沉稳还不一样,徐奕是一种胸有成竹的淡然,他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密谋,连偶尔笑起来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凉意。

        但是徐修也知道,王后仗着自己诸事顺遂,儿子又当上了太子,对李泓愈加残忍,徐奕又不在江州,李泓只能自己惊醒着些,逐渐失了往日的活泼。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训导又咽了下去,李泓能在后宫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就算他训导几句,仍然改变不了王后越发放肆的事实,也改变不了李泓的处境,徒添伤感罢了。

        徐修缓了缓语气,说道:“这会宫门已经落锁了,你一向爱住奕儿屋里,早些去歇息吧。”

        李泓起身告辞,昏黄的灯光里,独留徐修一个人的身影。

        他暗暗地想,现在不仅李泓,连李慎也明里暗里纵着王后的行为,有时候还会多加“引导”,李泓是为了扳倒王后,李慎是为了扳倒太子,这两个出发点不同,目的却一致的人,在这种时候,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共识。

        徐修揉了揉额头,他却不能眼看着熙国乱起来,后宫怎么斗都行,一旦动摇到熙国的根基,那不管是李慎还是李泓,他都要出手干预的。

        殷林之地难得春光尚好,自从张毅大败驷军,熙国这边终于能缓口气了。

        军营中的将士不知道从哪听说,他们这位新主喜爱桃花,便从山上挪了几棵过来,就栽在徐奕营帐旁不远。

        徐奕被李泓“强迫”欣赏桃花这么多年,就算不喜欢,见了也觉得亲切,他手里拿着李泓寄来的锦书,靠在桃花树下,细细阅读。

        李泓就算不在徐奕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作妖,信里夹着一张画,是他刚学的丹青,上面歪歪扭扭的画着“徐奕”。

        徐奕辨认半天,才看出来,这是他在张毅府上喝醉那次:一副半醉半醒,欲说还休的娇俏模样。那小混蛋还题了句风雅的打油诗:邵文一醉倾国色,满城桃花尽碧凋。

        隔着半个熙国,徐奕都能想象李泓说这话的嘴脸,笑骂道:“这臭小子越发放肆,画画成这样,连作诗也毫无章法。”

        唯有字写的还算工整,能看得出来,他是用心写了,一排排小篆落笔成颂,全成了他在熙宫里的闲适日常,全然不提他眼下的惊险处境。

        即便知道信上的内容三纸无驴,徐奕还是又忍不住读了一遍,透过笔迹,他想:泓儿应该又长高了吧?

        张毅大老远看到徐奕在树下笑成一朵桃花,忍不住出言调侃:“看啥呢,笑成这样?”

        徐奕把信一收,向张毅拱手一礼。

        张毅这个大老粗最烦繁文缛节这一套,立刻摆摆手,又笑道:“昨日我媳妇寄来家书,营帐里的小兵说我笑的花枝乱颤,我当时还不知道是个啥意思,现在看见你,我突然有点明白了。”

        徐奕:“……”

        “花枝乱颤”的徐奕收敛些笑容,对张毅道歉:“抱歉没能实现承诺,让将军与尊夫人团聚,只能对着书信聊表相思。”

        张毅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嗐,说这就见外了,你不是还帮我打了场大胜仗吗?那些稻草扎成的马,让我们缴获了不少弓箭,还有那几只大老虎,可把我威风坏了。虽然被景瑜那小子阴了一把,没能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也亏不到哪去。”

        徐奕慢慢说道:“景瑜才智过人,又不急着打胜仗,我们怕是要打一场持久战了。”

        张毅这才知道愁了,他担忧地说道:“我倒是不怕打仗,只是连年战乱,熙国的国库吃不消,能不能请国相想想办法,军中的将士不能饿着肚子啊。”

        徐奕点点头:“我与国相说了粮草的事,他会在江州等地推行一系列农耕令,规划种植;另外,鼓励贵族捐献钱财良田,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只是……”徐奕想了想,还是说道:“只是这样一来,新旧贵们怕是会有怨言。”

        徐奕这句话,轻飘飘地带过了徐修在江州的为难之处,推行农耕令,势必会让百姓多缴税;让贵族捐赠财物,看似自愿,中间暗戳戳的规矩不知道又得罪了多少人。

        张毅不知道朝中的水深火热,哈哈一笑,说道:“那没什么,那些个贵族们都有钱的很。听说徐相把去年大王的上次也捐了不少,等打完这场仗,我回去亲自请他喝酒。”

        徐奕苦笑,也不便对张毅解释太多,只好随他开心。

        张毅话头一转,又说道:“但是大王立的这个太子,我却不甚满意,明明三皇子……”

        “将军慎言!”徐奕忙打断他:“储君是国之根本,大皇子又是嫡子,最名正言顺不过,如今储位已定,任何人不可妄议。”

        更不要提三皇子。

        张毅本想着在军中,天高皇帝远的,说说也无妨,但他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便悻悻地闭嘴,赏花去了。

        驷军军营中,驷国国相江郢与景瑜席地对坐,面前的小案上不是排兵布阵的地图,而是一壶升着袅袅白雾的茶。

        江郢年纪跟徐修差不多,留着一撮花白胡须,看上去比徐修年纪还大,精神却好得很。

        他端起景瑜递过来的茶,说道:“公子瑜神机妙算,我们虽然让徐奕算计了一遭,却勉强保住了粮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奕是排兵布阵的鬼才,此人用兵极擅长出其不意,让对手自乱阵脚,继而溃不成军,但断人粮草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做,他是担心熙国国力撑不住。”景瑜说。

        江郢捋了捋须子,似笑非笑道:“子瑜是想打持久战?消耗熙国的国力,让他们不战而亡?”

        这正是景瑜的想法,但消耗熙国的同时也在消耗驷国,他却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只说:“听闻熙国刚立了太子,朝中暂不稳定,王后权倾后宫,直逼得其他几位皇子没有活路。”

        江郢一愣,问道:“你是想……”

        “煽风点火。”景瑜微微一笑,说:“他们三皇子明着韬光养晦,又有徐国相依仗,不便入手,我们倒是可以从二皇子李慎身上下手,给他添把柴,就等他们内乱。”

        江郢暗自心惊,这位梵国的二皇子景瑜,还真是个阴险毒辣的主儿,他接着景瑜的话说道:“到时候张毅顾头不顾腚,只能灰溜溜地滚回江州去。”

        景瑜笑意更浓:“等拿回殷林之地,或许还能趁机攻入熙国,那国相承诺我的事情……”

        江郢一笑,说道:“公子瑜本就有雄才伟略,是梵国君主不二人选,等收拾完熙国,定助公子得到梵国,梵驷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景瑜拱手称“谢”,起身告辞了

        等景瑜出了营帐,江郢才慢慢饮下一杯茶,轻声感叹道:“还是太年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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