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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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年县。
时间刚进十一月, 天就骤然冷了下来。
永年虽属于雁云州,但和其他几个郡县不同,到处是山, 村民都住山头上,那气温就降得快些。
至于为啥住山头,不住山脚或者山坳里,也是老祖宗一辈辈留下来的经验, 山头上安生,山下不安生。
如果叶峥在这里,就可以解答他们的疑惑,永年所处位置多崇山峻岭,地质活动频繁,那土壤层又薄, 下雨下的急了就有可能导致泥石流或者塌方或者山上落石,永年百姓的老祖宗肯定是受过害, 才会留下房子要建山上的经验。
村尾,毛家阿婆年纪大觉少,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穿好满是补丁的破棉衣开始忙里忙外。
先浇了菜园子里的地,又喂过家里唯一一只鸡, 接着坐到厨房灶坑后头,点火熬起粥来。
毛阿婆熬粥并不像别家似的利落塞柴, 而是瞅着灶坑燃火, 一旦锅子里咕噜咕噜开始滚开冒泡, 马上抽了柴转小火慢炖, 再时不时瞅着快灭了再加一根柴火进去。
有过受穷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 这并非是做活仔细, 就是为了省几根柴火罢了,只要时间足够长,几根柴火也能熬出一锅粥来,而时间对这里的人来说是不值钱的。
毛阿婆家里劳力少,她老伴去得早,靠自己田里干活又一把屎一把尿,点灯熬油似的苦熬着带大了唯一的儿子,儿子前年娶了媳妇,媳妇也是个苦命人,不久前给她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今正在月子里头吹不得风。
毛阿婆心里头高兴,纵一天歇不了几个时辰,从早到晚忙活还是高兴,就使死了也乐意。
那苞米搀着点麦仁糙米的杂粮粥在锅子里煨了一个多时辰,瞧着是软烂了,不用揭开盖子就传出阵阵粮香,令人垂涎欲滴。
瞧着粥成了,毛阿婆手脚利落灭掉火防止浪费多一寸柴火,先快着手脚把锅里粥一滴不剩打捞出来,连锅边也刮得干干净净,又往锅里添瓢水,把糊在锅沿和底上浓浓的浆糊刮在水里,确保不浪费一滴。
杂粮粥盛一个碗,刮锅水又盛一个碗,接着毛阿婆用竹钳在灰堆里扒出几个灰扑扑的土豆,仍旧搁在木托盘上。
做完这些,瞧着天色亮起来,儿子媳妇房里有了点动静,毛阿婆端起木托盘,摇摇晃晃走出厨房,她年轻时候有一年冬天没吃的,冒着寒冷刺骨到水里抓鱼摸虾,冻坏了腿,老了那毛病泛上来,走路就不利索。
毛家男人毛土根推开门出去撒尿,叫了一声娘。
毛阿婆嗔道:“月子里的女人禁不得冷风,别傻愣愣开着门冻着你媳妇儿子。”
毛土根摸摸脑袋,说知道了娘,把毛阿婆让进屋里,房门关好确保一丝冷风吹不进去这才往屋后走去撒尿。
毛阿婆媳妇梅娘正斜靠在床沿上喂儿子喝奶。
等喂饱了儿子,毛阿婆就伸手来接:“梅娘你先吃朝食,猪娃让我来抱。”
毛阿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家里能养上一口大肥猪,过年能和那富户似的宰了吃肉,还能卖肉补贴家里,但忙忙碌碌一辈子,如今连孙子都有了,这个小小的愿望还没能达成。
儿子土根知道老娘的心结,等儿子生下来就和媳妇两个商议过,给儿子取了小名猪娃,娘一辈子不容易,也算是圆个念想。
全家人都没觉得叫个猪娃有啥的,一则贱名是好养活,再说这年头猪可不贱,猪娃胖乎乎白嫩嫩多喜气啊,那富户家里养的猪,日日有的吃,比他们穷苦人家的人吃得还好呢。
毛阿婆抱着猪娃屋子里转悠了两圈就觉得腿脚有点支撑不住了,正好土根从外头撒尿回来,从娘手里接过猪娃抱在怀里,毛阿婆顺势就在床沿上坐了。
支起床桌,那熬得浓浓的杂粮粥先推给媳妇,自己和儿子分那碗洗锅水,又把土豆分了,媳妇跟前分一个,媳妇吃得饱,猪娃喝媳妇的奶才长得好。
儿子跟前分三个,儿子是顶梁柱壮劳力,要干重活的,不能亏了身子。
剩下一个最小最干巴的土豆分给自己,老婆子一个了,又干不动重活,吃得多了也是浪费,不如让年轻人多吃一口。
土根瞧了有点无奈:“娘,村里家家户户都分了土豆种,等这茬土豆长起来咱家就有的吃再也不会饿肚子了,你也不要老在自己头上省,亏着您老身子我和梅娘我们两个也吃不踏实。”
梅娘也跟着点头:“土根说得对,娘,下次多煮两个土豆吧,您不能亏了身子,猪娃以后还要阿奶陪着带着的。”
毛阿婆原本是要冲儿子的:才分了两百斤土豆你就狂了把粮食不当粮食要可劲儿造了。
但儿媳一开口又带上孙子,说猪娃要阿奶带着,毛阿婆就不好说了,千万个心疼猪娃,可不舍得带上猪娃说不好听话。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咱家虽然库里有两百斤土豆,还有五十斤杂粮,还养了一只鸡,比先前打打饥荒的光景要好了,可那土豆种在地里还没个影儿,娘这心里头是慌啊,和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没见过这个种法的,也不见下种子,把那土豆块块切了就种土里,你说说真能种出来?万一要种不出来岂不都好好的粮食都烂在土里头了?那可真叫个糟蹋东西,要我说还不如留着那一百斤,省省吃也能过个好年了。”
土根心里也没底,但这时候他不能虚,得劝着娘宽心:“村长说县令给打过包票的,只要严格按照规定种下去,一定能成!听说这些土豆可是县令从雁云城带回来的,那是知州大人给的方子,种下去三个月,收了足足有八万斤呢!”
这话其实一家三口早就车轱辘说过感叹过,但这时再说起来,那互相神情还是惊:八万斤粮食啊,八万啊!,坐着吃躺着吃,得吃到哪辈子才吃得完呢?
还有知州,知州是多大个官啊,村里人心里都没概念,村长就是顶大的官了,县令更是那看不着摸不着人物,嘴里说出县令两个词都觉得威仪,知州,那太遥远了,和说天上神仙似的,事迹说出来也像神仙,尤其那土豆的产量,若不是神仙施法,切成小块的土豆埋到土里还能活,还能长成一整颗土豆来?下头能结四五六七八个拳头大的土豆?
神迹,必然是神迹。
听人传得沸沸扬扬,那结了最多果子的土豆,小小一颗□□,下头长了十二个呢!
要说那树上结满了果子,咋不说树大根深枝子也多呢!可这小小一株土豆,还没人手臂长,怎就能结那么多了,可不是仙法咋的。
梅娘到底把自己跟前的那个土豆硬分了一半给毛阿婆吃。
一家人吃着东西,说起土豆,又说起村长,梅娘忽然就想起件事,问男人:“今年说了去哪里做工了吗,怎么我瞧着村里没动静呢?”
往年十月底村长就通知村里就集合,梅娘也替男人收拾了包袱去服徭役。
去年他们村分到的是修城墙,拉到那老远地方,和其他村壮丁一块挖山搬石头,没有工钱,一天就管早晚两顿饭,吃得也不成,早晚两顿都是野菜炖杂粮糊糊,每天吃不饱不说还要干繁重活计,巡查的差役恶形恶状,瞧见谁歇着就一鞭抽上去,等雪夜里男人回来,整个人都叫使唤得变了形,把梅娘和毛阿婆心疼得要死。
毛土根却说他们这队人还是好的,听说临县哪个村分到的是清渠,天上下着雪,地上人就往泡沟渠里,全身长满冻疮,还死了两个。
服徭役死了,官府是不赔钱的,听说县令开口说抚恤给二十个铜板。
活生生一个青壮啊,那命就值二十个铜板!
让人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可也没办法,每户出一个青壮服徭役那是定死了的规矩,除非肯花了银子以银代徭,不然必须得去,不去的话官差把人枷了下大狱,关够了时间放出来,加倍去。
毛土根也觉着奇怪:“昨天我碰见大牛他们也说,奇怪了,村长也没来通知。”
毛阿婆说:“那不通知是不是就不用去了,不去也好,就歇着。”
毛土根和媳妇都觉得没这样好事儿,从古以来都没听见过不用服徭役的,兴许今年是迟了吧。
一家人正吃着说着呢,村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屋里有人没,毛家的在不在,土根小子在不在?”
屋里三人对视一眼。
土根三两口喝完洗锅水跳起来去开门:“在,村长伯,在呢!”
村长在屋外瞧了一眼,屋里有坐月子媳妇他也没进来,见着土根就开门见山:“没别的事,就是上头通知下来了,今年俺们村分到修路,和隔壁几个村一块,集合时间是明天早上,村口大磨盘下集合,会有差爷过来带,你收拾收拾别误了时辰。”
修路啊!也是个苦差事。
土根点点头:“知道了村长,不会误的。”
村长嘬了口烟:“知道就成,我还要去通知别家,不多留了。”
土根说我送您。
村长摆手:“莫送,陪你媳妇娘说会子话吧,我自己会走。”
回到屋里,三人半晌没说话。
过一会土根自己说:“没事娘,修路比下水好,去年不也是挖山么。”
挖山最多注意着点落石,下水却是要人性命的。
毛阿婆梅娘愁苦着脸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毛土根狠狠抱了回猪儿,就带着毛阿婆收拾的包袱去村口了。
其实也没带什么,就是吃饭的木头碗筷,备一身衣服湿了有个替换,条件好的再带上点吃的,没了。
今年毛土根的包袱却沉甸甸的滚烫烫的,里头塞了得有几十个土豆,都是毛阿婆早起烧的,要不是怕路远沉着了,恨不得再塞几十个。
到了村口集合地,都是一个村认识熟悉的,大家伙互相看一眼肩上包袱都笑了,那包袱皮上圆溜溜鼓突起来的可不是土豆嘛,所有人都一样!
有了土豆这个共同话题,互相间又不免问起你家种了多少亩我家又种多少斤,听说那县太爷种下一千斤土豆收成了足有八万斤,俺们村又分到多少,顺便展望一下自家的土豆长出来,能收成多少斤。
和前些年每回集合都绷紧了脸一脸生无可恋上刑场的情景不同,今年倒是有了点振奋的意思,毕竟那土豆已经种下去了,就在田里,等这个徭役服完,回来等着的就是好收成,猜测着究竟能收多少呢……总比往年,服役回来一家人守着西北风挨饿挨冻强,到底是个希望。
人心里有了希望,面上就有热乎气了不那么麻木冷着了。
两个差役点完名,确认了人数,就说都有了,走吧。
看一眼集合的人又觉得古怪,却没想出来有啥古怪。
领着一群人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往年都是愁云惨雾唉声叹气的,还有拖着沉重脚步摆烂走得越慢越好的。
差役可不能任由他们误了时间,自然摆出一张凶狠脸,或者抽鞭子恫吓几个刺儿头。
今年这些人脚步轻快,脸上瞧着也有笑模样,互相之间说话说起的话题也是收成粮食等听着就顺耳正能量的,那差役难免也被感染,死板脸上也有了和缓的意思,既没人闹事,他们也不是天生的活阎王非要绷着脸抽人玩。
差役把他们带到一处山边,几个村的青壮年混在一处足有百多人,发了耙子锤子框子等劳动工具,说今年挖这里的土,挖吧。
毛土根领到一柄耙子,一声令下之后就挖起土来。
这山是片沙山,土壤里含沙量大,一耙子凿进去,那带着黄沙的土就纷纷往下落。
挖出来的土落成一堆,就有担框的过来,把沙土担走运去另一处,具体去哪毛土根不清楚,他是专职挖泥的那就挖,不爱瞎打听。
挖了一会,同村的张土蛋装着挖土样子过来和毛土根搭讪。
“哎?土根,你觉着奇怪没有,往年要修路,都拉着俺们走三天三夜去官道那边挖了土就近修,今年咋走了个一天就到了?”
“在这里挖了土运去官道多费事啊,咋不领咱去官道附近山上挖?”
毛土根也觉得有点不通,但他不爱多想事儿,说:“上头大人自然有大人的想法,我们老老实实挖就是了,有啥好多说的。”
张土蛋不敢误了手上动作,挖得卖力,嘴上却说:“不成,我这人好奇心重,我得去打听打听。”
毛土根提醒他:“你少瞎打听,万一惹了差爷们不高兴是你自个儿倒霉。”
张土蛋说:“我就问问,不耽误干活。”
说完边挖土边小心翼翼挪着山边又去和另一个人搭讪了想,显然劳动才刚开始,张土蛋身上力气还没处消耗。
到了下午差役给半盏茶休息的时候,毛土根呸掉嘴里土又搓搓手准备坐下喝口水,张土蛋不知从哪寻摸过来,一屁股坐毛土根旁边神神秘秘道:“大新闻,土根,你可知道咋回事吗?”
张土根喝口水:“咋回事?”
“我刚故意到两个差爷坐着休息地方的树背后挖土,顺便偷偷听,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毛土根:……
他觉得张土蛋的脑子不知咋长的,人家干活远着差爷还来不及,生怕叫寻个错处就又打又骂的,这张土蛋就为了听两句故事,还自个儿往上凑。
张土蛋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听两个差爷说了,这土不是运去修官道的,是要修咱村自己通出来的路!”
“咱村的路?”毛土根不信:“咱村离着这里一天呢,咋可能在这修咱村的路。”
“哎呀你没听明白,这里修的是邻村的路,等邻村的路修好咱就转移去咱村附近,又修咱村的路!”
毛土根还是不信:“咱村有啥好修路的,再说咱村不是有路么,还能修到山上去?”
“哎呀不是俺们山上,是山下那条,那路不是小嘛,就够走个牛走个驴,最细处俺俩并排都不成,我听差爷的意思,是要修一条马车可以通行的路出来!”
“马车走的路,那不成官道了吗?俺村还能修官道?你指定是太紧张听错了。”
毛土根觉得张土蛋满嘴跑舌头,不理他了。
歇过一会儿又是干活,那沙泥松软,但连续挖一天也是累的,黄昏时候有段时间可以不干活,等着吃饭。
这时候民夫们可以自由走动说话,然后那议论声就大了起来。
“哎你听说没,县太爷接了上头的令,说是要在俺们附近几个村子里都修一条可以跑马车直通县城的路呢!”
“我恍惚听了一耳朵,这消息真不真啊?”
“真,俺村里有个人和其中一个差爷是表亲,他说那差爷亲口说的,不是修官道,是修各村到县城的路!”
“哎哟,这感情好,以后跑县城也能畅快些,不用在那羊肠小道上绕。”
毛土根这才想到,中午张土蛋那小子,竟然没听差,难道这事是真的?
毛土根也插了一嘴:“那修官道是挖山石填坑,还要拌了黏土淋上糯米浆,用那石碾子反复滚动碾平压实才能保持官道一年的平整,不说别的,就说那糯米浆多金贵啊,实打实上好的白米熬成,寻常人连吃上一口都是妄想,铺路就是铺银子,上头大老爷会同意用这糯米浆子给俺们这些穷哈哈的村里修条道出来?我咋那么不信呢?”
毛土根修过官道,对于如何修一条平整又不怕脚踩水淋的大道,他是知道的。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这些民夫里也不是张土根一个修过官道,基本上都修过,也瞧过那大桶大通散发着馋人香味的糯米浆子,瞧着和那泥土拌到一块,那心里就和蚂蚁挠似的,怎么得吃上一口该有多美啊!
但偷盗修路的糯米浆是大罪,抓住一个差役就要当场打死杀鸡儆猴的,所以毛土根心里想归想,到底没敢越雷池一步。
这时,先前说他村里有人和差爷是亲戚的汉子又开口了,声音带着点轻蔑:“你懂啥,你就知道个糯米浆,你知道啥叫三合土不?嘿,土老帽儿,今年换行市啦,那糯米浆是陈芝麻烂谷子事了,你们知道雁云城知州大老爷不,就是给俺们县太爷发土豆那位?”
说起知州大老爷兴许有人一时想不起,说起土豆,那在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土豆可是近段时间最大新闻呢,家家户户都发到了,也种上了,因着土豆对那位雁云城的知州大老爷也是充满了向往和感激,觉得那是神仙似的人物。
“知州大老爷说啦,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好端端的白米调成浆水铺在路上任人踩踏岂不糟蹋?”
听得人是七嘴八舌:“大老爷说得对,比如俺爹,一辈子都没吃上口白饭,临死前就想吃一口糯米,俺都没能完成这个心愿,让爹就这么走了。糯米啊,太稀罕了。”
也有不同意见:“糯米自然是稀罕,但离了它可怎么修路呢,调了糯米浆进去那路才能又平整又硬实,车马踏不坏,下暴雨也冲不垮,没有糯米能修成路?别那砂石堆上去三天路就垮了。”
也有人问:“啥叫三合土?”
时间往前推几天。
雁云城知州官衙。
李淼和师爷也瞪着眼问:“大人,何为三合土?”
叶峥说:“乃是三种成分混合而成的建筑材料……你们就简单理解成一种人工调制而成的特殊泥土就成。”
李淼继续问:“您说的这三合土真的不需要糯米浆粘合?那如何保证路面不会松散呢?”
“三合土由石灰、细沙和黏土三种成分组成,黏土顾名思义就是起粘合作用的土,里头的石灰干硬后也有一定黏合作用,还能保证路面的坚硬度,砂石则提供支撑,三种土按比例调配,共同起作用,那路面就会又坚硬又扎实,修出来的效果绝不比管道差,甚至更好,花费也更少。”
最重要的不需要花费大量银子购买白花花的粮食填进那土里,白糟蹋东西。
砂土黏土和石灰李淼都知道,石灰耳生些,但上回那本农政要书里有记载过石灰可以驱杀田里虫豸的效果,上头也记载过石灰要在山里挖,挖出来还要烧制。
兴许花了力气准备,明年可以找到有石灰的山挖了烧出来。
但今年徭役此刻就在眼前,凭空哪儿去寻石灰山呢?
叶峥看了李淼一眼:“从山上挖石灰只是获取石灰的其中一种方法,不是说没旁的了,石灰这种东西其实我们雁云州就有,量还不少。”
“真的?”李淼眼睛一亮,“在哪?”
叶峥手指从雁云地图上划过,落在宝丰郡的位置。
“宝丰?”
叶峥点点头:“准确来说,是宝丰的海边。”
用贝壳烧出石灰,在历史上是比用石灰石烧制石灰更古老的工艺。
在没有现代人类带着科技入侵的时候,原始的海边和近海海底大量分布着软体动物的壳,说一句堆积如山也不为过。
只要将这些贝壳收集起来用高温煅烧,再煅烧后滚烫的贝壳上浇上水,等贝壳和水反应释放出高温后,自然就溶解成了雪白又细腻的石灰。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初中物理,碳酸钙在高温下生成氧化钙和二氧化碳,氧化钙和水反应,成为氢氧化钙,氢氧化钙就是熟石灰。
这个过程很快且不可逆,只要炉子足够大,一下午就能烧制出很多熟石灰来。
熟石灰的用途很广,除了可以消毒杀菌,制作三合土,还可以加入草木灰溶液里,提取出雪白的纯碱来,纯碱又是制作肥皂必须的原料之一。
可以说只要烧制出石灰来,不仅修路派上用场,叶峥郊区的制皂工坊也可以运转起来了。
于是叶峥下午带上李淼,紧赶着去了一趟宝丰。
宝丰离雁云州快马加鞭走官道,那是一天的路程,慢慢着走也第二天清晨就到了。
宝丰郡丞前一夜和小妾逍遥快活又喝了酒,早上整个人还晕乎乎躺床上呢,就有下头人火烧屁股来回:“不好了老爷,不好了老爷!”
宝丰郡丞宿醉着怒骂:“你他娘才不好了,老爷好得好!”
下人不敢顶嘴,只捡着要紧的说:“老爷——叶,叶大人来啦!”
“叶大人?什么狗屁叶大人也值得你来吵你老爷?”
就听叶峥的清朗声音从屋外传来:“周大人,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没起么?那是本官来的不巧了。”
听到这个声音,周大人那脑子一下就清醒起来,瞬间从床上跳起来:“不不不,叶大人,是下官起晚了,下官马上起,马上起。”
周大人走出房间的时候,身上还弥散着昨夜酒气,双目通红眼袋老大一颗,今日并非周末,但周郡丞这幅形容,怎么瞧都不像要起来去府衙办公的样子。
摸鱼不上班被顶头上司抓到,周大人满脸尴尬,奉茶奉水地又是一通画蛇添足解释。
不过叶峥此来也不是查出勤率的,当即讲起了正事。
这么着,宝丰的海滩附近平坦地上,起了土窑,那出烟口没日没夜冒起了浓烟。
回到徭役上头。
那人还在讲:“你们可见过那贝壳烧出来的石灰?我是见过的,我那村里兄弟带我偷偷瞧过一回,好家伙白白的粉末就和冬天下的雪一样白!”
“再告诉你们个消息,咱这组是挖沙土的,咱附近另一个山下那是挖黏土的,挖了运到一处,和那雪白的石灰混起来,就成了可以修路的三合土啦!”
“嚯——”
众人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候,空气里不知怎的传来一股粮食香味。
众人马上把那土不土的丢开,吸着鼻子找起来:“好香啊!”
“啥味儿真好闻啊!”
“是不是开饭了?”
“哈哈哈哈,你瞧他还做春秋大梦呢,就算是好吃的,肯定也轮不着你吃啊,是差爷们的小灶吧?”
“不知道差爷们吃啥好东西了,这香的。”
“再香再好闻也没俺们的份儿,就着野菜糊糊吃吧,好在俺婆娘给带了些烤土豆,省省吃也能有几天不用饿肚子。”
“俺家也是,俺也带土豆了!”
过了一会儿,那香气越来越浓,所有人干了一天活那肚子里都和雷鸣似的,有人忍不住从包袱里拿出土豆,就着这香气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着木桶大喊一声:“开饭了!”
所有人不管站着坐着,都拍拍屁股起来拔腿往那放饭处跑,再是野菜糊糊,也要去得早才有的吃呢。
到了放饭地方,有几个热气腾腾木桶正冒着白气,那股令人口水直流的异香从那桶里传出来。
差爷把鞭子挥得啪啪响:“所有人不许争不许抢,排好队,一个个上来领,饭食数量是足的,每人都有,但谁敢推搡谁就没得吃!”
切——
有人不信,依旧你挤我推往前跑,想抢先冲到那木桶前边。
按他们经验,哪回放饭不是冲在前头有的吃落在后头吃空气,就算大家都有,那跑前头的肯定打到的糊糊也浓稠,落在后头的就剩点稀汤了,他们年轻力壮,肯定比那老弱的饿得快,多吃点又咋了。
就见差役对视一眼,忽然冲下来几个人把那几个推搡拥挤的从人堆里薅出来拦在一边。
差役又挥鞭子:“我前头是不是说过不许推搡不许挤?”
“你们几个晚饭没得吃,站旁边看人家吃!”
“剩余人有敢拥挤的,和他们一样没得吃!”
这下人群不闹哄哄了。
在几个差役的指挥下排成三条队伍,到木桶前打吃的。
那木桶一掀开,好家伙那香的,差点把前头人冲个跟头,忙拿出碗来。
打饭的差役虽然黑个脸,依旧给打了满满一勺。
那人捧着碗咽着口水走到一边,忙不迭挖一大勺送入嘴里,麻辣鲜香的味儿登时在口中爆开。
不由暴了粗口:草(一种植物),这是啥味儿,太好吃了吧!
要不是太烫怕烫熟了舌头,他恨不得端起碗就全倒进嘴里。
至于究竟为什么这么香呢,其实这是叶峥把家里煮那小火锅串串的调味料磨成粉让各县令发了下去,专职用这调料煮土豆给民夫们吃。
往年吃野菜糊糊那也是实在没法,今年种下去的土豆大丰收,叶峥就从宝丰和涉林紧急调了一批做民夫的食物。
为了调动民夫积极性,又想出了麻辣土豆的法子。
干过重体力活的人应该有经验,劳动越是繁重越想吃点有味儿的,咸的辣的。
类似麻辣烫或者火锅串串这种,不仅饱受大学生和上班族欢迎,在各施工工地也是很受欢迎的食物,究其原因一是出了汗补充盐分,二是麻辣鲜这三种感觉可以调动血液循环,刺激大脑分泌快乐激素,提升士气振奋人心的。
民夫们免费劳动力的宿命逃不掉,叶峥至少尽量保证他们能吃饱,吃得好。
当然这个好是见仁见智,像永年这里,能填饱肚子就是好了,什么调动蔬菜水果肉类来给他们进行荤素搭配补充微量元素那种,想想就得了,不可能的。
吃过热腾腾一顿饭,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精神起来了。
就差役点起火把让再干几个时辰也没有怨言,若天天能有这个味道的食物还能填饱肚皮,多干点活算啥?
往年肚子饿着,差役难听咒骂听着,皮鞭身上抽着,不也要干活。
没见今年那差役的鞭子只管往地上和树上抽,一下都没抽人身上吗?
真不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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