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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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的火焰点起了,几个人红着眼将林宥岚围住,又骂骂咧咧挥起手里的甩棍,群起攻之,分毫不记原本所说过的肉搏单挑。
管它什么磊落或诚信,出口恶气最重要!
林宥岚脚步灵活,侧身躲闪过一下下甩棍的挥舞,又随手抓起一人皮夹克的翻领,狠手向下一拽。被拽的人彻底失去平衡,愣愣摔趴下去,尘土都飞扬。
眼花缭乱间,林宥岚又重力一脚回击在其中一人的小腿。筷子精当机立断,举着棒球棍欲要打向林宥岚的膝骨,可还没打中,林宥岚便已察觉他的意图,机警收回腿,扭身去夺他手里的棒球棍。筷子精不敢置信,这人修长细瘦的指蕴藏着不寻常的孔武之力,单手便夺去他手中的武器。
棒球棍夺在手上,林宥岚又跨步出招,旋风似地,棍棍劈在几人未拿武器的胳膊上,力气大得像要打得几人皮开肉绽才满足。几个人反应不够快,没能挡住进攻,只捂住自己闷痛的大臂,嗷嗷乱号。
筷子精也挨了一棍子,心想眼前这人实在难缠。这少年反应快,力气大,招招不往致命处,但招招打得人泄气还不了手,跟他正面对抗,实在没什么胜算。
见林宥岚还要攻击,筷子精手挡在脸前,忙道:“停!别打了!都停手!”
林宥岚喘着气停下手上的动作,但暴起的青筋分明诉说着,不够,他的怒火还未消。
“别打了!妈的,扔了甩棍!”筷子精喊几个愣住的兄弟扔掉手里的武器。
几人面面相觑,犹豫万分,还是将手里的甩棍默默扔远了。
林宥岚只当眼前的人是在放低姿态求饶。
“林宥岚,有话好说。”筷子精说。
“如果认为求个饶就能了事的话,那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林宥岚最瞧不起的,就是孬种。既然敢挑衅,今天你就不可能全身而退。”林宥岚睥睨眼前畏畏缩缩挡着脸的人,忍不住冷言嘲讽。
“林宥岚,我劝你别这么嚣张,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带着身上的伤,找我爸认识的学校领导,向他报告一下你殴打同学的‘光荣事迹’,你就只能灰溜溜地滚出三中。你不是刚刚才被原来的学校退学吗?怎么,想再被退一次吗?”
“当然咯,退学你自己是无所谓,不过有人可得替你背锅……”
筷子精意有所指,亮起一个阴险的笑,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放下手,向自己兜摸索去。
林宥岚一时间没懂其中深层的意思,不过还是被这个看着极没骨气的人说得有一点犹豫。
如果把他们打狠了,自己的确会有被再次退学的可能,没有在对手容易损伤的部位下手,是他故意收敛,他不能再被退学。可如果放过他们,妈妈的尊严难留,自己心中的火气也难灭。
就是现在!
筷子精看出林宥岚一时挣扎的心思,霎时间从兜里掏出一把已打开的小号折叠水果刀,向林宥岚的胳膊刺去。其他几人也见机一拥而上。
他压根没想求饶!
扔掉甩棍是为了让林宥岚放下防御心,所说的威胁的话是缓兵之计,一切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出阴招的时间,而他捂着脸的样子也不是畏惧,他抓着这个时间和另外几个兄弟传递过眼神,要逮住机会彻底还击。
林宥岚放下防备,心思游移,没能立刻躲开,但也眼疾手快,伸出左手迅速要控制对手的刀。奈何刀就是刀,去握刀柄时,他还是被这锋利割破了指掌。没有反应过来,便又挨了蜂拥而上的人两记重拳。林宥岚有些踉跄,咬着牙丢了右手的棒球棍,去狠捏筷子精的手腕。筷子精一声哀嚎松了手,掉了手里的水果刀。
筷子精刺他胳膊的目的没有达成,但还是成功伤到了他。
林宥岚见手上的伤口渗出血来,正往指骨散去,他用拇指捻了捻这鲜红液体,终于怒发冲冠,眼里乍现冰冷杀气。他暗恨自己刚才竟真生出点到为止的想法,才给了这些人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他明明清楚,人是贱骨头贱皮,不真尝尝身心溃败的滋味,是不懂得服输的。
他最喜欢看人服输。
嗜血的因子主宰了林宥岚的大脑,他捡起地上的水果刀,一边在手里玩弄,一边如觅食的狼般靠近。
情况再次逆转,筷子精看出这人眼里的疯狂来,口齿都不清,往后连连撤退个几步。一旁的几人见林宥岚手上拿着刀,便都害怕了,连忙站远。危急关头,他们哪里顾得上什么义薄云天,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他们收了钱,但只为自己卖命。
轰!
林宥岚骤然出脚,一个屈膝将筷子精压倒在地。他蹲下来,右膝扣在筷子精胸前,掌着他的呼吸。
筷子精脑袋一震,头疼欲裂,正闭着眼费力喘气,突然就感觉自己脸上被滴落下什么,他猛然睁眼,就对上压制在自己身上的人的眼神,冷酷而绝情。那人正用手默默抚摸着刀身,他手上的血滴滑落而下,砸到他的脸。
“不……不要!”他绝望地叫。
嚓!
林宥岚猛然一刀,插在筷子精脑袋旁的地面。这一下,刀尖隐灭,泥灰都迸溅。筷子精惊叫一声,吓得脸色刷白,心脏都要停息。他从没想过玩命,所以真的害怕。
“现在我问你。”林宥岚笑得肆意,一拳挥在膝下动弹不得的人的脸上,高声问他,“你胆量很大吗?”
“不大……不大。”
林宥岚又狠狠挥一拳,继续问他:“你同我说,你是高三的什么来着?”
“……什么……什么也不是。”
林宥岚像在和这个已被吓得褪去一身血色的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他问一句,便揍他一拳,势必要从他嘴里听到让自己满意的真心话。拳拳不留情,拳拳要他痛。
筷子精嘴里含红,一脸肿态,鼻骨都要歪掉,被打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一样,但还是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回复,唯独不敢不说话。
“你刚才说,我妈妈如何?”林宥岚咬牙。
“没有……我再……再不敢乱说了,再不敢了,是我错了,错了。”筷子精颤抖着,慌忙道歉。
“你还说,你要让我滚出三中?”
“不会的!林宥岚,你只要放过我的话,我不会说一个字!”筷子精见林宥岚怀疑的神情,又重重承诺道,“我真的不会说!我马上都要毕业了,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浪费自己时间……”
林宥岚还是没能相信。
他主动凑近了地上仰躺的人,絮絮道来:“既然你道了歉,认了错,我可以给你个机会,饶过你,但是你最好说到做到。把今晚的事忘掉,就当自己出门一脚绊倒,摔了一身伤出来。如果让我知道你把这件事告诉学校,害我被学校开除,你身边的这把刀下一次会落在哪里,你自己掂量。我林宥岚这条命,可有可无,你自己的命要不要,你自己选。”
少年语气轻柔,仿佛又回到那个优雅而斯文的模具里,可说的话偏执又疯狂,筷子精听着,牙关都晃得收不住,点着头不够,还要装得心甘情愿道谢,只差将这个伤了自己的人当作救命恩人来待。
林宥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便松了腿。
几位躲远处看戏的兄弟赶忙捡起带来的武器,来搀这个干咳不断、腿软无力、爬不起身的人,几人颤颤巍巍、哀声不绝,彼此搀着向外逃走。
一溜烟的功夫,巷子里只剩林宥岚自己。
他松懈了力气,才感受到脸颊和手掌的疼痛。缓缓靠着灯身坐下,林宥岚眼神空洞,神情都倦怠起来。他是打赢了一场架,是在雄性生物的嗜血厮杀中力拔了头筹,可那又如何?那种胜利的快感在他心里并不持久,逐渐消散之后,一涌而上的是无尽的沮丧和落寞。他恨自己不能当下被埋在尘土里,就此消失。
就是这样,矛盾至极,挥拳时渴望痛痛快快地活,打完架又渴望痛痛快快死去。
林宥岚想起了林玉真,紧接着一阵心酸上涌。他没办法控制自己胡思乱想,只好闭上眼睛。不管外街如何喧闹,只将自己画地为牢。
时间仿佛在繁乱与平静的交替中冻结了,他恍然成为一座冰山,将自己安静尘封,一直到那人在他身边悄然蹲下,柔柔问出那句“同学,你还好吗”,才消融开来。
“同学,你还好吗?”
这句话如同流星一般,划过他的夜空,打破他的沉寂。
“同学,你,你还清醒吗?需要我帮你联系救护车吗?”陈津宜又谨慎开口。
林宥岚皱起眉,只好张开眼看与他说话的这个傻不拉叽的女生。他的伤不算严重,手上虽流了血,但划伤不深,脸也只是挨了两拳,根本没必要叫什么救护车。
先入他眼帘的,是女生清明的眸,正不藏秘密地投射出担忧,然后是她带着一片红肿的秀气的脸,最后是全貌,这人和他穿着同样的校服,蹲在他的身侧,窝成小小的一团,战战兢兢看他。
难道这个蠢家伙,看不出他不想被打扰?
“不需要,滚——”林宥岚低声说,对这个陌生的同学表现得并不友善。他不擅长应对别人的关心,所以干脆直接回绝。
陈津宜被那双清冷的桃花眼盯得手心都出汗。本是桃花,却不带一丝风情,偏偏要在暖阳沐浴的四月里透出梅香,在春夜里对她洒下一片冰雪。
“我说,滚。”林宥岚见她没动静,又重复一次,语气更生硬。
陈津宜感觉出这人的不耐烦,没说话。她默默站起身子,快步越过他的位置,跑出巷子。
脚步声愈来愈远,也愈来愈小。林宥岚去瞥她瘦小的背影,只当这个胆小的女生是被自己吓跑,或许正要哭哭啼啼回家告状,说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遇到烂人或疯子,顺便嘲弄一下宁海三中的学生素质,第二天就扔点钞票,转学去另一个学校,就算不到这个地步,也大概正暗地希望这个喊自己“滚”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于自己面前。
林宥岚根本没想到这人还会返回来。
所以,当陈津宜带着一瓶矿泉水和一小包纸巾又跑回他身边,林宥岚惊讶到全程没能把目光从陈津宜的脸上挪开。
那女孩抱着怀里的东西,一路小跑,奔他而来。
“既然不去医院……那你先用纸按住手止血吧。”陈津宜又蹲下来,把东西放到林宥岚手边之后,就立刻缩回了手,“或者也先,喝点水,对吧。”
她抿起双唇,除此之外不敢多说一句,像求签的信女,走入了以他为座上神佛的大殿,就差三叩一拜请他享用,别提多虔诚。
少年喊她滚的举动并没有吓到她,让她生气,相反地,陈津宜太能体谅这种情绪失去控制的感觉。一种名为“同理心”的东西正在她的灵魂里泛滥。
她知道伤口需要消毒,可她没钱买那些护理的东西。她跑出巷子去找药店,可摸遍衣兜,只有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块钱纸币,连在药店买一盒创可贴都不行。不过也算幸运了,最起码有五块钱。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在最近的商店买了水和纸。
这是她真诚的,算是倾尽所有的帮助了。
林宥岚看着这人紧张缩回手的样子,觉得有些好奇——既然害怕他,那为什么要回来?既然害怕他,又为什么给他买水?
他垂下眼,盯着矿泉水瓶犹豫了几秒,出于礼貌,最后还是选择拿起。“谢谢”两个字不肯说出口,他慢慢拧动瓶盖,蛮别扭地讥讽她“倒是挺爱多管闲事”。
陈津宜没反驳。
看着少年拿起矿泉水“咕哝咕哝”地饮,外漏的水珠都顺着他嘴角流到脖颈去,她终于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来。
就像她递出的尺子终于被别人接住一样,一种隐隐的满足感攫住了她。
这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欣喜,对今天的陈津宜来说太重要了。她在自卑失落的痛苦中浸泡得越久,就越觉得快乐的情绪珍贵。
她慢慢腾腾,挪到与他相隔一米的墙边,抱着膝蜷坐下,又侧过头问他:“你,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啊?”
林宥岚剩下瓶里的一点水,打湿纸巾,专注去擦自己那只已被血污覆盖的手,同时漫不经心反问道:“怎么,没见过人打架?”
陈津宜一时愣住。如果单方面的挨打也可以称为“打架”的话,那她算是见过很多次,甚至还经历过很多次。那些充满暴戾的画面,在她每一个悲伤沮丧的节点和每一个想到爸爸的时刻出现,仿佛是在提醒陈津宜:她的整个后半生都会被这不眠不休、无止无尽的疑惑和痛苦缠身。
“那……为什么打架?”陈津宜下意识地追问。
林宥岚用纸抵按住伤口的动作迟疑了一下。他不想向这个陌生人细说自己打架的原由,可也不想保持缄默。
想了想,他终于还是扭过头去,目光炯炯地看着女孩说:“因为什么而打架,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谁赢了。”
林宥岚的态度十分认真,他像一个学识丰富的老者,对着她倾囊相授。
打架原本就是一场竞技比赛,输赢才是头等大事。输了就任人宰割、闭嘴听令,赢了就呼风唤雨、主宰一切。只有你赢了,才能守护好你想要的东西,只有你赢了,打架的理由才不会变成逞能的借口。
很残酷,但适用于他的世界。
但陈津宜的世界从没有这样的规则。按林宥岚所说,她就是在比赛中输得彻底的那个,意识到这点,她有些气恼:“那你打赢了吗?赢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坐在这里,落得一身的伤。”
对着陌生人,她反倒勇敢起来,想说什么说什么,有什么脾气便是什么脾气。反正萍水相逢,来过即去,她已经勇敢地走过来了,她在这个陌生人的眼中是什么样子,无所谓了。
林宥岚能听出这人心中的郁结来。她在质疑他的说法,他的世界。
“我打赢了,所以我想要的东西,我得到了。”他将脸移开一些,表情泛出冷意,未过片刻又看回陈津宜,很是严肃,“既然是为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我不论受什么伤,都甘之如饴。”
说实话,林宥岚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闲情雅致,能和一个陌生人谈论自己的打架心得。
也许因为有缘——有缘至今晚相遇,她递过善意给他,没有离开,反而坐下与他谈天,而他于惊讶中生了好奇;也许正因为对方是陌生人——陌生到明日便忘,连彼此姓甚名谁,都不会了解,不会抓他的把柄,也不会戳他的软肋。
所以但说无妨,所以讲就讲吧。他只当自己说服自己,自己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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