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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找人


听到这番话,林宥岚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想过那样的生活吗?如果他说从没有想过,那是骗人的;可如果说十分想,现在倒也没有。

        他现在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他从小跟着舅舅,耳濡目染之下,便养成一个桀骜不驯的性格,他想要什么,便千方百计去夺来什么。以前他想要变成舅舅,最好能找个法子报复所恨之人,舅舅应该是默许的。可是现在,舅舅又不停制止他,要他远离那样的世界。这分裂了林宥岚,也打碎了他所确定的未来。

        于是,他被分裂成两面,一面狂纵,另一面克制。他乖乖上学,可他做不到认真学习,心无旁骛;他不再随意挑事,可他的架没少打,祸端也没消过。

        就仿佛,陷入了一种混乱与无序中。

        或许舅舅说的是对的,他的确过得浑浑噩噩。岁数越长,林宥岚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存在,他迷失了方向,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舅舅,我想问你一句,”林宥岚没回答林仲成的问题,反而自己主动提问,“小时候你和我说,人既然活,就要活得潇洒,活得痛快,所以你不拘束我,为什么现在却要我好好学习,要我天天向上,要我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林宥岚所谓的普通人生活,是随波逐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毕业以后勤勤恳恳工作,蹉跎到一定年纪,再去领一份荣耀的退休金,由此人生算得了圆满,就连离世,也是生老病死,没什么特别。

        漫长而无趣,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过这样的日子。

        林仲成的烟灰全数掸在地上,他阖眼深吸一口气,语气平淡,更像是喃喃自语:“潇洒是要付出代价的……以前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害怕失去,后来有了在乎的,才明白人最该懂珍惜,第一是珍惜自己。”

        人该懂珍惜,第一是珍惜自己。

        林宥岚忽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仔细回想,他刚在不久前,才对那个陌生女孩如此说教过。这道理是他想说给林玉真的,可他自己都没将它明白个完全。

        林仲成看林宥岚没什么感触的模样,像不好意思了一般,“嘶”的一声拉长了音,一边胡乱挠了挠头,把喷过发胶的背头都挠乱掉。接着,他又抬手将已抽尽的烟按到烟灰缸中,语气不快:“你还小,你懂个屁!听话就得了!”

        林宥岚没去深究前面那几句的含义,还是沉沉笑了:“怎么说的跟你自己七老八十了一样?你不还没四十岁吗,就已经觉得自己老了?还是说,你最近情场失意,所以爱听些伤感情歌……下一句不会给我唱‘一旦错过就不再’吧?”

        “行了,别贫了。”林仲成急躁地摆摆手,拉椅子坐下,“端过菜来,吃饭。”

        林仲成无奈得很,他是真拿捏不住林宥岚。这孩子既聪明又叛逆,知道自己到底不会对他狠心,又摸透了自己的脾性,就总爱没大没小地开玩笑。更可恶的,这小混蛋总是千方百计躲他的管教,跟条滑手的泥鳅一样。

        原本按他的脾气,他是要给林宥岚一些教训的,让他再也不敢动些歪心思,走什么歪路,可谁让这孩子是自己的亲外甥呢?他没办法以武力相逼,去强按他的头。

        所以只能劝。

        舅甥两人心照不宣,没再在饭桌上提打架的事。或许是因为真的饿了,林宥岚从这顿热乎乎的饭中得到些许的安心。

        过程中,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林仲成生意上的事。林仲成皱着眉东拉西扯,没说些具体的,只说了自己新开的酒吧生意红火。

        林仲成从很早开始就不再跟他讲自己场中的事。照以前,林仲成来看他,一定会得意洋洋向林宥岚炫耀,说自己又把哪个跟他对着干的人收拾得“片甲不留”,或者愤懑地摔杯子、踹沙发,骂哪个不要命的“衰仔”又来挡自己的路。这句“衰仔”是一个跟他抢地盘的广东佬骂他的,他学会了,就为自己所用了。红姨一般都站在一旁不敢吭声,只有林宥岚波澜不惊,笑着问他“什么时候带我见识见识”。但林宥岚从没真正见识过。他听过很多林仲成打架的事,看过很多次林仲成受伤的样子,就是从未亲自踏入过他的生活。再后来,林仲成搬回来跟他一起住,一下又蜕变成西装革履的“商业人士”,林宥岚就再没在这黑色磨砂沙发上看见过脚印,也没再从他口中听过那些纷扰的故事。

        一顿饭结束还没五分钟,林仲成便忙着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去忙自己的事业了。林宥岚故意站他书房门口,多听了几句,但没听完整,只能凭只言片语推测是林仲成新开的酒吧生意太火,惹恼了九头豹。

        回到自己房间,给自己的手包扎完毕,他才想起来该给手机充电。他点进微信,看到了红姨和吴峥的未读消息,另外还有两个好友申请。红姨打来一堆语音电话,吴峥则是刚放学那会儿给他发的消息,问他去哪了怎么书包都不拿,林宥岚按着九键,才回过去了两个字——“打架”。至于两个申请好友的人,从头像可以判断是女生,林宥岚没管是不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点了拒绝。他发过消息没半分钟,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林宥岚没看,起身去了浴室。

        水雾氤氲蒸腾,林宥岚将受伤的手垂在外面,阖眼仰头,全力倚靠着浴缸,他墨黑的被浸湿的发都搭在台边,整个人慵懒之极,像一尊古希腊雕塑。只有水珠缓缓顺着他的喉结滑落,到他胸口,再到他腰腹,最后与温热的河汇齐,是始终不露声响。

        林宥岚在这静谧里回想着今晚所发生的事。从抽着烟等在巷子里,到打架时挥出的每一拳,再到女孩递来的东西,最后是舅舅隐忍的神情。

        像是刚刚才清醒、恢复回理智一般,林宥岚在心中萌生出丝丝的悔意来。他有点后悔自己轻易放过了那只“筷子精”,后悔自己选择回家听舅舅教训,也有点后悔,自己对女孩撒的那个谎。

        第二天早上,林宥岚到学校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班里趴着睡觉,而是多爬一层楼,去找一个人。

        林宥岚走上明德楼的四层,停在九班的门口。

        九班的学生来了大半,叽叽喳喳的,交作业,聊闲天,读课文,做什么的都有。坐得离门口最近的人率先发现了林宥岚,用胳膊肘杵了杵站在旁边过道收作业的女生。接着,所有学生的注意力如瘟疫传染了一样,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都齐刷刷落在林宥岚身上。

        屋内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盯着门口的陌生帅哥,对着他细细打量。

        林宥岚身形高挑,气质干净俊朗。细看那张脸,就如同观赏那柔嫩宣纸上洇湿的墨色、那皎洁熠熠的月华、巍峨挺立的丘山与清澈涓流中柔润的鹅卵石一样——正是他雕琢过的眉眼、鼻梁与唇瓣,堪比艺术家手笔之下阿尼多斯的原像。只有嘴角的一抹青,是与这黑白水墨画格格不入的瑕疵。他立在那里,疏远淡漠,可在视觉动物的眼中,却是翩然优雅。

        没人能不为美好的事物所倾倒。九班的女生小声地沸腾着,是为最原始的欣赏和爱慕而欢呼。

        林宥岚扫视了班里的学生一遍,淡淡开口:“我找许幽然。”

        “许幽然?许幽然还没来呢……”

        “你找她什么事啊?要不午休时间再来吧。”

        “你哪个班的啊,要不她来了我跟她说。”有人热心道。

        “呸!你谁呀,用你跟人家说?”有人调侃起那个热心分子。

        “哎唷,你直接给她打电话呀!”又一个人阴阳怪气。

        班里八卦的学生七嘴八舌,表情玩味,显然把两人当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两人胆子真大——偷摸交往也就算了,竟然还大喇喇找上门来。有几个女生没说话,反而黑了脸,她们不满自己来不及竞争便失败的事实,更不满许幽然的人生处处卓越——连男朋友也是。

        林宥岚懒得解释,更懒得多来一趟,他点头示意前排收作业的女生,要递话给她。女生惊讶地以食指指着自己,试探林宥岚的意思,见他点头,则一脸疑惑地凑到他跟前。

        “麻烦转告许幽然,让她放学以后来天台一趟。”林宥岚讲完就要转身离开,又察觉自己少交待了什么,扭头多补一句,“就说林宥岚找她,谢了。”

        听到林宥岚这三个字,近侧的学生皆是一愣。

        他就是那个名声在外的转学生!

        竟然还和许幽然是一对!

        这爆炸性的消息在他们张大的眼睛和嘴巴里散开,又聚成一声声的“哇塞”。不过他们也没有惊讶太久,因为险仄高耸的峰和不懈不畏的攀登者,在他们眼里有着各种意义上的适配,简单点说就是,俊男配美女,豆浆搭油条,理应如此,没得挑。再细想下去,也只会觉得这旖旎缱绻感人。

        林宥岚走了没多久,许幽然就到了。

        她刚坐到座位上,看距离第一节课还有些时间,便拿出木梳,对着小镜子拢弄自己的长发,还没梳成自己满意的样子,就见递话的女生嘿嘿笑着凑近她:“幽然,刚才有帅哥找你。”

        “找我?谁?”

        “叫林宥岚,他让你放学以后去天台找他。”

        围观的人没等来许幽然含羞、妩媚的表情,等来的却是一张急速降温的脸。

        见许幽然的嘴角罕见地整个耷拉下去,仿佛极度不爽,这些八卦的人都自觉散开了,也没敢再问两人的关系。

        陈津宜也很早就来到学校,没吃早饭,甚至没在家里和陈厚见到一面。

        今天是二十号,轮到她值日。她们班的班主任是教育界的“新手”,没仔细考虑就将一个月的值日任务分别分给三十个学生,除了周末以外,一人一天,按学号轮流值日,害得值日生变成个受苦受累的角色,“值日”变成“受难日”。

        陈津宜一来就洗净抹布,去擦黑板和台前的讲桌,然后再将整个地面都扫一遍。她是故意没梳马尾的,原是想用齐肩的发去挡自己脸颊只褪了一半的红,可散下来的头发对她来说太碍事,她只能不停拨弄,将两侧的发拂到耳后。

        何念进班的时候恰好注意到她的脸。之后的一整个上午,她都在悄悄观察陈津宜。

        铃声响起,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终于结束,物理老师难得没拖堂,一溜烟消失个没影。陈津宜深深呼了口气,正从书包里找饭卡,就感觉到身后的人拍拍她的肩,说要和她一起吃饭。

        陈津宜有些惊讶地看向何念,何念正对着她甜甜笑着,脸上现出一个笑窝来,看起来十分真诚热情。何念已有一个礼拜没和她一起吃饭,陈津宜已经做好了往后自己一个人吃饭的准备,此刻何念提出的邀请,正出乎她意料之外。陈津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底,还是跃起一股卑微的欢喜来。

        两人并肩结着伴去食堂,一路上,何念都在向她吐槽自己运动会报名的趣味游戏多么奇葩,陈津宜耐心地听,努力附和着。

        何念说想吃食堂二楼的铁板饭,所以两人一起去了二楼。何念选了一个挨着窗的两人座,往桌上放了小包纸巾,以此作为占座的标志。

        陈津宜不知道吃什么,就跟着何念一起买。黑椒牛柳饭,一份十五块,陈津宜觉得这钱花得心疼,不过还是咬着牙排队刷了卡,希望着这饭能比平时自己常吃的七块钱一份的汤面好吃。何念比她快,已端着饭回到座位,陈津宜见她没拿餐具,又主动去拿两份筷子和勺子。

        “嘿嘿,谢谢。”何念见陈津宜帮她拿了餐具,道了个谢。

        “啊,没什么的,不客气。”陈津宜微笑。

        两人倒像刚认识的朋友,彼此都拘谨而客气。

        不约而同地开动,陈津宜拿起自己的勺子,在铁盘边缘舀一口白花花的米饭,刚准备去蘸最上面一层浓郁的黑椒汁,就听何念问她:“那你呢,不是要跑1500米吗?你有把握吗?”

        “……没有。”陈津宜答。

        “那你干嘛要逞强答应下来呢?”何念叹一口气,又放一小段牛柳进嘴细嚼着,继续说,“金彤是故意针对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不过她没想到,何念会把这个拿到台面上与她探讨。

        “可能是我什么项目都没报,她有点生气吧。”陈津宜随口搪塞。

        她张嘴吃那满载的一勺,任由黑椒的香味挑动她的味蕾,直直窜进鼻子。可惜她的心思没完全在这饭上,所以并未得到什么味觉上的愉悦。再浓稠的黑椒汁,都不如被人揭开伤疤的滋味辛辣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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