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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棠荫潭口


船车劳累,一夜相安无事,我一觉睡到了早上八点多。
清晨的长山群岛静谧安详,习风凉爽,湖面碧绿,云水相依。美丽的泊阳湖,白色的天鹅在湖面上戏水游弋,白鹤在远处的岸边,时而追逐,时而飞翔,时而在芦苇荡中穿梭,时而叼起水中的银鱼,像无忧无虑的孩子,在童年里嬉戏欢闹。
黄师傅早早地起床出船去了,家里的女人小玉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绿,将泊阳湖的银鱼干、青鱼干放到竹编的簸箕中,挨个翻面晾晒。
我兴趣盎然地从背包里掏出纸和笔,画下了此刻泊阳湖清晨的美景,美景中还有晾晒鱼干的女人。
“早呀。”小玉发现了我,向我问好。
“早。”我发现自己还光着膀子,慌张地套上未干的T恤,凉凉的衣服竟也十分舒适。
“脱下来吧,看你衣服还没有干呢!”小玉见我慌慌张张,扑哧一笑。
小玉说完,从饭馆二楼的房间时,拿出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递给我:
“穿上吧,等你衣服干了,再还我。”
我犹豫了片刻,脱下了T恤,穿上了白色衬衣,小玉拿着我的T恤,晾在了院子里的竹竿上。
当小玉看到我画的画,圆而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崇拜:
“你是画家?画得太好了。”
“以前学过,不过现在很少画了,画的一般吧。”
“我是阮田玉,很荣幸认识你这位谦虚的画家,你可以叫我小玉。”
“小玉,我,曹操,亲戚朋友喜欢叫我少宝。”
“少宝,好亲切的名字,这幅画,你能送给我吗?”
“当然。”我大方地递给了小玉,然后我伸了伸懒腰。
小玉接过画,关心地问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听小玉这么一问,我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小玉望着院子里的竹床:
“院子里有蚊子,今天晚上你还是到楼上去睡吧,楼上有空的客房。”
“谢谢,今天晚上不好说,还不知道什么安排。”
我说完,来到后院,检查着货车,瞅了瞅装载的货物,除了纸箱有些潮湿外,都完好无损。我再绕着车身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走到二楼客房,开始收拾物品,理好之后,装进黑色的双肩包,来到阳台,用手机拍下了眼前泊阳湖的美景。
小玉拎着一桶清水,抱着一条长凳,来到后院。小玉站在长凳上,用大勺舀水冲洗货车的挡风玻璃;然后拧干毛巾,垫着脚尖,撅着屁股,吃力地擦着玻璃,长条凳随着小玉屁股的上下摆动,摇摇晃晃起来。小玉站立不稳,就要从凳子上摔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刚从楼上走下的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伸脚勾住了长条凳,顺势以右手抱住了小玉的腰。小玉扭过头来,红着脸,直直地盯着我:
“谢谢!”
我放下小玉,礼貌地笑笑:“不客气,我应该谢谢你,玻璃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
“你女朋友没有擦过吗?”
“没有,这车经常运货,今天干净,明天就脏了,懒得擦。”
“说得也是,不过你车保养的挺好的,挺新的。”
“放在厂里,有时工人会冲洗。”
“哦……原来你是画家,又是大老板。”
“我像大老板吗?”
“像!你能带我走吗?”
“啊——黄师傅对你不好?”
小玉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想家人了?”
小玉继续摇头,我不解地望着她:
“你们领过结婚证吗?”
“没有,你跟我来。”
小玉说完,带我来到饭馆二楼的卧室。卧室很简陋,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小玉从衣柜的一个角落的帆布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
“卡里存了三万,是黄大彪家给的彩礼。”
“彩礼只有三万?”联想到齐妙母亲提的六十万彩礼,我十分诧异。
“是的,越南没有要彩礼的风俗。卡里的钱,我爸妈一分也没要,他们只希望黄家对我好。”
“你爸妈很开明。”
“听说在你们这里娶媳妇很贵,六两黄金六十万,我觉得这样像卖女儿似的,不好。”
“哦……”
“你爱你女朋友吗?是为了她来到这里的吗?”
小玉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里,我就是为了齐妙,为了六十万彩礼,才来到这里的。我还不知道这是凶,还是吉,但我是愿意的,即使死都愿意。面对小玉的关心,我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更合适,惆怅地问道:
“那你爱黄师傅吗?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跟你不一样,我和他是没有感情基础的,有人邀请我到中国旅游,我稀里糊涂就来到了这里。”
“这里没有车,没有船,很难出去的。”
“是的,我想去城里,把里面的钱取出来,然后在城里租个店面。”
“黄师傅同意吗?”
“他不同意我才想请你带我出去,你也看到了,这里没什么生意的,在城里开饭店,肯定比死守在这里要好,所以我要出去。”
“原来是这样……你跟我走,不明不白的,如果黄师傅找起来,还以为我拐跑了他老婆呢!”
“你又不是坏人。”
“怎么见的?我们昨天才认识。”
“反正不像。”
“我觉得还是跟黄师傅说一声比较妥当。”
这时,从外面传来抛船锚锁船的声响,黄师傅打鱼已经回来了。黄师傅望着船舱中寥寥无几的大鱼,以及贴在船舱上的“一帆风顺,满载而归”的对联,无奈地摇摇头,抓起一条最大的鲩鱼,扛着鱼网走下了渔船。
“不为难你了。”
小玉说完,拎着桶子转身,向前面的院子走去,开始整理着黄师傅堆放在前院的鱼网。鱼网上的小鱼在挣扎着,小玉将一条条小鱼抛向湖里。
黄师傅拎着一条六七斤重的草青色的鲩鱼和一把藜蒿,向后院的厨房走去,朝小玉交待道:
“中午蒸个剁椒鱼头,曹兄弟喜欢藜蒿炒腊肉,你多炒些。”
“好。”小玉整理好鱼网后,走向后院,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
我围着货车转了一圈,打开后车厢的门,只见纸箱子装着的仿古瓷,完好地叠放在泡沫和稻秆上。我锁好车厢门,眺望着泊阳湖的风光。
这时,黄师傅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跟前。黄师傅见我穿着他的白衬衣,白白净净,魁梧挺拔,一愣之后哈哈一笑:
“我以为是白衬衣不好看,原来是我长得不好看。”
“黄师傅真会说笑,等我T恤干了,马上还你。”
“不用不用,我整天在外干活,小玉送的这件白衬衣,不适合我这个粗人,还是曹兄弟穿合适。”
“那怎么行?”
“不就是一件衬衣嘛,别婆婆妈妈的。”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多谢黄师傅的关照。”
面朝着碧波万顷的湖面,黄师傅微微皱着眉头,我也有心思,不禁感叹道:
“黄师傅,这里的风景真不错,湖面绿的像翡翠,小岛像镶嵌在其中的玛瑙。”
“曹兄弟是城里的文化人,来乡下的时间太少了。这里的环境比城里好,如果曹兄弟不赶时间,多住几天。”
“多谢黄师傅热情款待,我吃好午饭就走。”
“这么急,你们是去湖里捞宝贝的吗?”
“怎么讲?有人来这里捞宝贝?”
黄师傅指着远方,饶有兴趣地介绍道:
“想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泊阳湖决战,长山群岛就是很重要的战场。这里地势复杂,山岛环绕,相传水下有泊阳湖的守护神,帮助朱元璋以少胜多。”
“看来黄师傅也是文化人,长山群岛附近的水深吗?”
“有深有浅,岛后面是深水区,无论夏天还是冬天,走水路都可以直接到达景市、江州等地。听说在古代,景市的瓷器运往国内外,都要经过这里。”
想不到黄师傅知道的还不少,联想到小玉说的,我问道:
“你不愿意离开这里,也是为了找水下的东西?”
“我是在找东西,但不是找古董。每年来长山群岛捞宝的人不少,不过大多无功而返,还有不少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听到“再也没回来”几个字,我心里“咯噔”一下,故作镇定地环顾着四周。
突然,我的电话铃响了,是对接人熊胖子打来的,他要我马上将货物运到渡口的运沙船上。
我望了一眼在厨房准备饭菜的小玉,转念给芳姐拨打电话,向她求证:
“芳姐,时间改了吗?不是说午饭之后吗?”
“老板担心有台风,为了安全起见,提早了,沙船已经到了渡口,你赶快运过去。”
“为什么要把货物搬到沙船上?我真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安排好的。”听芳姐言外之意,有些事情不必多问。
得到证实之后,我来到饭店的一楼,跟黄师傅结好账,登上货车驾驶室,发动汽车,向长山群岛的渡口开去……
渡口离我下榻的饭店不到一公里的距离,不一会儿就到了。
渡口非常简陋,在长满水草的岸边,开辟出几十米宽的土堤,堤坝上铺着一些砂石,还有一些零星的瓷器碎片。
我不知道熊胖子这些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为了五十万的尾款,只好听从他们的安排。
这时,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瘦高男人,走过来指挥道:
“把货搬到轮船上去。”
“你们几个,跟他一起去,快点!”
瘦高男人叫上几个船员,吩咐他们跟我一起搬运。
船是一艘改装过的运沙船,船舷四周钉着铁皮,船头的甲板上,有一台黄色的折臂船吊。船尾建有船舱,一共两层,第二层的上面矗立着接收卫星信号的信号塔。船的中间是空仓,放着几只钢丝做成的笼子,在笼子旁边,有几根鱼叉。在靠近运沙船舱的一侧,拴着一艘备用的快艇。
只见一个高大的熊胖子扛起纸箱就往船上走,摇摇晃晃的木板“咯吱咯吱”作响,粗暴地扔到船上。
“你们小心一点,这里面是易碎品。”
我担心纸箱吹了一夜的湖风,受潮破掉;也担心里面用来缓冲的泡沫,抵不过船员甩到船板的撞击。
熊胖子扛起两箱货重重地放在船上,显然对我的叮嘱不以为然:
“娇贵,哪有那么容易碎!”
瘦高男人瞪了眼熊胖子:“对女人粗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货粗暴,如果搞砸了,你我都不好交代。”
“反正都是……”熊胖子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瘦高男人对我吩咐道:“你去船舱清点一下,看看数量对不对。”
我钻进储货的船舱,呛鼻的腐味夹杂着潮湿的霉味和烟味,冲进我的鼻子,我屏住呼吸清点货物。这时,一个豁了门牙的年轻瘦小伙走到船舱边,催促道:
“都齐了吧?”
“齐是齐了。”
“那就行,齐了!”
豁牙子对着船头的瘦高男人大喊一声,便将我拉了出来,在货物上盖了一块与船身颜色一样的防水布。
我走向瘦高男人,在这里他是老大,我的五十万尾款还得指望他。
“我的任务完成了吧,没事的话我就在岸边等你们。”
瘦高男人沉默之后,冷冷地说:
“任务才刚刚开始,在没完成任务之前,就呆在船上,哪儿都不能去。”
听瘦高男人的语气,我是不听也得听。
话说这瘦高男人,正是芳姐从省城监狱接出来的军哥;此人还有一个外号叫将军,言外之意,他的话就像战场上的将军发号施令一样,将有令,不敢不从。
将军很少说话,驾驶着运沙船向西驶去。两名手下,一胖一瘦,分坐在货舱口,胖的叫熊胖子,瘦的叫豁牙子。
我坐在甲板处,时不时打量着眼前这个名为将军的男人。他始终带着顶鸭舌帽,我只能看到他一半的脸,瘦高的身材,风吹过衣服时,清晰地看到肌肉的线条,虽然比起我这一身腱子肉逊色,但也看得出来是个精瘦练过的人。皮肤比常人要黑,但也不像常年在水上风吹日晒的样子,即便如此,他驾驶轮船的动作却十分熟练。
轮船行驶过的地方,留下一圈圈涟漪;一座座小岛退向身后,高高低低的山组成的岛屿,形状大小不一,多是绿荫环绕的茂密景象,偶有秃露少绿的,一些水鸟和白鹭盘旋停留,似乎一点也不怕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当轮船抵达一座孤岛后,将军将船停了下来:
“就是这!大家抓紧干活。”
孤岛乃棠荫岛,是位于泊阳湖中心的一座孤岛,四面环水。棠荫岛水域属三市四县交界处,赣、抚、信、饶、修五大河中,除修河和赣江之外,河水都要在这里汇集。由于棠荫岛远离湖岸,这里的水位、水质不易受周边环境影响,没有淤泥,水质更好,湖面也更清澈,湖底的沙石上,生长一些河蚌。
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在这里停下船,在棠荫岛西边的鸟子山和犁头咀半包围的潭口,将军就道出了让我始料未及的话:
“快把瓷器搬出来,放进钢丝笼,沉进湖底。”
将军吩咐手下将运沙船上的瓷器,装进一个个钢丝笼,正要投进湖里,我大喊道:
“你们要干什么?!”
我急的从甲板上跳了起来,揪起将军的衣领,就要质问他。将军不大的眼睛里闪露出凶光,推开我的手,旁边两个手下把我往后拉。
熊胖子抬手就要扇我耳光,我伸手捏住了熊胖子的手腕,豁牙子拉住了熊胖子:
“不要老想着打人,我们现在是同一船上的蚂蚱。”
熊胖子放下了手,此刻我也冷静下来,如果真发生肢体冲突,五十万的尾款搅黄了,那就得不偿失,常言说:小不忍而乱大谋!
豁牙子往每个钢丝笼里投下鱼虾、河蚌之类的诱饵,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豁牙子和熊胖子,把这些钢丝笼一个个投进湖里,无情的泊阳湖很快吞噬了我一个月的辛劳。这些人干完这些令我匪夷所思的蠢事,然后由将军驾驶着船,头也不回地向岛的西北方向驶去……
正午的长山群岛没有烟雾笼罩的神秘,倒也恬淡安静。轮船的四周,高高低低,远远近近都是岛屿,岛上生态极好,到处是风姿绰约的灌木和绿葱葱的茭白。想起店老板黄师傅讲述的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泊阳湖的决战,不由得感叹这里复杂迂回的地形,的确适合游击。
当船驶到距棠荫岛潭口五公里的位置,船再次停了下来。已经身穿上潜水服的豁牙子跳入水中,熊胖子操作着船上的折臂船吊,将船吊上的钢丝笼子,慢慢放进水中……
将军见我还闲着,吩咐道:
“听说你小子水性不错,下去把东西捞上来。”
将军见我犹豫,向刚冒出水面的豁牙子使眼色,豁牙子抱着一只梅瓶向我解释:
“放心吧!水底不是古董,是前年扔下去的仿古瓷,打捞这些不犯法!”
难怪将军选择水位和水质不易受影响的棠荫岛投放瓷器,原来他们在做假水捞!买我的仿古瓷投入水里,等过两年再捞出来,冒充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沉船古董,卖给收藏家和博物馆,从中渔利。
我怎么会和这些造假贩假的小人同流合污?!但情况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湖面的宁静,突然被远处汽艇的马达声打破。
从远处东西两面,出现了水警和渔民打扮的几艘船。
“抓紧打捞,三分钟后撤退!”将军命令船上的人。
“不配合,不要说尾款,你的命都难保!”  将军瞪着我,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杀气。
还没等我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将军一脚将我踢进了湖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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