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善言辞

谢无妄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对于下一个拐口应该往何处走去非常清楚，他十分熟练地带着涂幼安三人在桃林中穿梭，只不过一直侧身挡着自己的右脸，薄唇紧抿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

        午后的阳光从桃花枝叶的缝隙间钻进来洒在地上，借着阳光涂幼安清楚地看见了谢无妄脸上的红痕。

        红色的抓痕在少年人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她甚至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有些地方破了皮，而渗出的血迹未被处理已然干涸。

        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在谢无妄脸上留下这种伤痕。

        涂幼安识趣地移开视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移向别处。

        谢无妄今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袍，乌发被玉冠高高束起，脚下还踩着一双牛皮长靴，如同亘古寒冰般的冷漠表情更是将他那生人勿进的气势烘托得更为锋利。

        但最让涂幼安在意的还是少年人那被宝蓝色云纹腰带勾勒出来的曲线。

        她也见过不少年轻公子，可还真没有几个人的身段像谢无妄这般匀称。

        宽肩窄腰，身形修长，又因为常年习武总是如松般挺拔。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腰身，在看见那上面挂着的玉坠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开口喊道：“那个，谢指挥使……”

        谢无妄停下脚步却并未回身，只是沉着声音问：“何事？”

        涂幼安看着他的背影糯声道：“就是，上次您给我的那袋银两比我下注的数额多了五两呢。”

        “嗯。”谢无妄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涂幼安拿不准他这声‘嗯’是什么意思，眼神示意白芷后拿过钱袋数出五两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可能是您给的时候不小心给多了，我现在还您吧。”

        “不必。”谢无妄丢下这两个字后便径直往前走去。

        涂幼安看着对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愣了下，随后连忙提起裙子跟上对方的步伐。

        她跟在谢无妄后方提着裙子迟疑不决，还未开口就听见谢无妄再次说道：“不必还我，我不需要。”

        “哦。”涂幼安见他这个态度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或许是谢无妄的拒绝过于直白，涂幼安莫名觉得心下有些委屈，这般毫不留情划清界限的态度总让她觉得自己又遭人嫌弃，她红着眼圈垂头看着脚下石路跟着谢无妄往前走去，接着就猛地一下撞上谢无妄的后背。

        没想到谢无妄看着清瘦但身上还挺结实的。

        涂幼安摸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的鼻尖看向谢无妄，在看见对方蹙起的眉头后只以为对方要开口教训自己，连忙先发制人道：“这不能怪我，是你突然停下来我才撞到的……”

        谢无妄本是因为听见涂幼安疑似抽泣的声音才停住脚步，却没想到出了这种意外，刚回头便看见了小姑娘泛红的眼圈，就在他束手无策不知应该如何开口时就听到了这句话。

        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看来方才是真的在哭。

        谢无妄这下更加不知所措了，他张了张嘴但最后也只是吐出两个字。

        “抱歉。”

        苍白无力的两个字在涂幼安耳里更是显得极为生硬，方才一直憋着的情绪似乎都被这两个字无情戳破。

        泪珠从眼眶中掉下滴落在地，在灰色的石板上晕出一个深色的水圈。

        谢无妄看见这一幕后顿时慌乱起来，握着刀柄的手指也因为力度过重青筋外露。

        “我——”

        “我、我没有要缠着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把那五两银子还给你而已，可你每次都躲着我……”因为啜泣涂幼安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我打不过你、也不可能把你吃了，你为什么老是躲着我啊……”

        说到这里涂幼安不禁又想起往日里那些公子一看到自己就纷纷躲避的模样，心中委屈愈发浓烈，眼泪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在地。

        “……反正你们就是生怕和我有什么接触被人看见，生怕我为了嫁人不择手段黏着你们，搞得我好像饥不择食什么人都能看得上一样。”

        半夏和白芷被涂幼安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半夏见状连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却没想到被涂幼安偏头躲了过去。

        她看了看眼眶通红的涂幼安，又看了看神情凝重的谢无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谢某并没有躲。”谢无妄憋了半天又蹦出几个字。

        “你明明就有。”涂幼安瘪着嘴道：“这几次偶遇你只要一看到我扭头就走，而且今天早上在城门处我喊你时你还故意装作听不见！”

        谢无妄听到这句质问后心虚地移开视线。

        “还说没有！你都不敢和我对视……”涂幼安皱着脸把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嘴里也一直嘟嘟囔囔小声抱怨：“哼，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如此胆小，敢做不敢当，还不如我呢……”

        “谢某只是——”

        “只是什么？”涂幼安立刻问道。

        谢无妄看着涂幼安面庞上还未擦干的眼泪顿了顿，随后一鼓作气地说道：“谢某只是觉得自己那日在定国公府之举十分无礼，对涂姑娘也多有得罪，但是又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道歉便总是逃避。”

        “抱歉，我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给涂姑娘造成伤害。”

        谢无妄的语气十分诚恳，一向淡漠的神情里也染上了明显的愧疚之色。

        “……真的？”涂幼安虽侧着身但余光却忍不住偷偷往那边望去。

        “自然是真的，谢某并不擅长说谎话。”谢无妄看着涂幼安可怜巴巴望过来的视线后再次说道：“而且涂姑娘一直是个很好的人，何须妄自菲薄。”

        “那你说说我哪里好。”

        听见这句话的谢无妄彻底愣住，他没想到涂幼安会顺着自己的话反问回来，神情里满是窘迫无措。

        涂幼安看见这一幕却破涕为笑。

        原来谢无妄也有这般不知所措的时候。

        或许是发现了对方与以往不同的一面，涂幼安竟然觉得此刻的谢无妄看起来有些亲切，心下也忍不住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她拿起帕子遮住自己上扬的唇角，偏过头十分委屈地问道：“谢指挥一句都说不出来，可见方才之语只是安慰我罢了。”

        白芷和半夏一眼便瞧出了涂幼安的小心思，无奈对视一眼后便垂着头不再多看。

        “并非、我只是——”谢无妄语气中难得露出几分急迫：“谢某嘴笨不善言辞，一时半会儿恐怕无法组织好语言。”

        涂幼安并未接话，只是拿起帕子拭泪，谢无妄看见她的动作心下愈发慌乱，语气郑重地回复道：“可否待谢某之后组织好语言再告知于涂姑娘？”

        这下轮到涂幼安慌张了，她本意只是想要调侃一下对方，但是谢无妄这般正式的答复反倒让她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要是现在告诉对方自己在开玩笑会不会被砍死在这桃林之中啊……

        涂幼安偷偷看向半夏白芷试图求救，但是这两人眼观鼻鼻观心直接无视了涂幼安的视线，那副架势摆明了就是在说“姑娘您自求多福吧。”

        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

        涂幼安咬了咬牙，十分尴尬地用团扇遮掩着半张脸道：“不、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吧，谢指挥平日那么忙何须为这些小事儿费心啊，我不过是随口——”

        “不会，与我而言算不上大费周章。”谢无妄认真地看着涂幼安回道：“就当是谢某惹姑娘生气后的赔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涂幼安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谢无妄见她答应暗自松了口气，侧过身道：“再待下去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涂幼安忙道：“好好好，那我们快走吧。”

        谢无妄虽私心想与涂幼安多待一会儿，只是孤男寡女被人瞧见到底不好，他看着还有几步外的出口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涂幼安：“谢某就送姑娘到这里，之后径直往下走去便是花神殿了。”

        涂幼安有些意外谢无妄的体贴，微微行礼道：“今日多谢指挥使帮忙，那我就先离开了。”

        “好。”

        涂幼安告辞后便带着两位婢女往下走去，只是走到一半时却忍不住回头望去。

        谢无妄还站在那里。

        他此刻并没有遮脸，右脸那三道可怖的抓痕立刻夺走了涂幼安的视线，在注意到涂幼安的目光后谢无妄立马侧身避开她的视线。

        涂幼安抿了抿唇后还是停下脚步，将自己今日新买的帕子和白芷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放在一起让白芷拿去送给谢无妄。

        谢无妄见白芷向自己走来有些奇怪，尔后看见手里的东西后眸色微闪，但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涂幼安见他不肯收立刻解释：“那帕子是我今天在织锦阁新买的还没有用过，样式也是许多人都在用的样式，并无特别之处。”

        “我看谢指挥的伤口还挺深的，这边离城中还有一段距离，您今天帮了我，这些东西就当应急之物先用一下吧，之后丢掉就好。”

        谢无妄听得出涂幼安语气中的诚恳，他沉默了半晌后终于从白芷手中接过那两样东西，随后朝着涂幼安的方向抱拳行礼，随后看着涂幼安的身影从视线中彻底消失才转身离开。

        涂幼安刚到花神殿便看见崔夫人正一脸焦急的带着人寻找自己，她见状一路小跑着过去，结果还未站稳就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臂，接着就听到崔夫人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去哪儿了？可有出事儿？”

        涂幼安侧身指了指花神殿后方的桃林道：“我没去哪儿，就在后面那片桃林逛了一会儿，没想到半途迷路了，我们废了好大劲才出来呢。”

        她本想说自己还在林子里碰见了谢无妄，但见崔夫人神色慌张便压了下来，问道：“娘亲这般慌张，可是发生了何事？”

        崔夫人却并未回答涂幼安的问题，她面若冰霜地拉着涂幼安径直上了马车，吩咐好护卫时刻警惕后便拉着涂幼安从上至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眼圈泛红立刻紧张起来：“眼圈怎么这般红？”

        涂幼安摸了摸眼尾道：“风沙迷了眼而已。”

        崔夫人见她神情不似做伪总算松了口气，就在涂幼安准备继续询问时就听崔夫人肃着脸道：“接下来我与你所说之事绝不能轻易外传。”

        涂幼安用力点了点头，崔夫人按了按太阳穴后十分疲惫地说道：“肃王妃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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